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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終于結婚了。他說,他決定要在三十三歲的時候結婚,而真的,他就結婚了。他是一個意志堅定,說什么是什么的人。就像他說,小寶,我是不能夠愛你的。他就真的不愛我,把我扔在外面自生自滅。在他的世界里,他掌控著一切,一切按照他的計劃行進。我是那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小豬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很不經(jīng)意地提起這件事情,我閑閑的回他“哦”。他問我,你會不會去參加他的婚禮。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你最愛的那個人要結婚了,你的好朋友要問你去不去。我說,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我很忙,未必有時間,就是我想去他也未必給我請貼啊,你們都知道我喜歡他,現(xiàn)在還是一樣,你們都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怎么會請我呢?你們是怕我跑去吧。不會的,我都這么大了,知道自尊了,怎么會跑去鬧他的場呢?我不會惹麻煩的了。小豬說,你要不要出來。我說,不,我明天還要上班,很累,要休息了。就掛了他的電話。
從冰箱里拿出酒來,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發(fā)出冷光,白色的織光燈打在腳上。我很疲倦,我希望自己把酒喝下去能好好睡一覺,那樣,明天醒來一切都是一個新的開始了,不是么?我是不會有希望的,即使他一直不結婚我也還是沒希望的。他說過,他是不能夠愛我的。
我一直是一個很歇斯里底的人,一點點事情就能夠使我情緒不穩(wěn)定抓狂,這下,卻又突然冷靜起來了,他要結婚了,以后我不用再盼望什么了。我想,我還是離開這里吧,如果我走了,就不會有人擔心我會不會跑到他的婚禮上去,會不會去搗蛋,會不會去哀求,會不會每天每晚地在家里哭。我打電話去鐵路局問明天的火車,我說西安。他曾經(jīng)和我說過,那是他念大學的地方,我不是去懷念什么,我只是要去看一下,要出去一下,不要接到任何人的電話來告訴我他結婚了,問我會不會去他的婚禮。
票子緊張,只訂到硬座的位置。在候車廳給老板打電話說家里有急事要趕回家,請幾天假,順便把年假都過完了。老板很惱火地問我究竟家里什么事。我答他私事就掛了電話。我不在乎他怎么樣,現(xiàn)在還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我以前是個什么事情都記掛的人,有點不安就會一直跟著那情緒,但等他等了那么久的時光,心也變的心灰意懶起來,F(xiàn)在好了,他要結婚了,一切都結束了,我要跑出去放一下假還不行么?
站在看臺上,三月的風還是很犀利,拉了拉圍巾,只帶了只帆布包出來。我是真的疲倦了,我是說我的心,不再在乎要帶什么東西,只想這么走一趟。
火車上聲音很嘈雜,我把MP3的聲音開到最大,拉起大衣的帽子,拽著帆布袋,縮在窗邊的位置;疖囈稽c一點移動起來,很穩(wěn)很慢。我終于要離開這個城市了,這個城市有一場盛大的婚宴,其中有一個是我深愛的人。我就這么一點一點地離開。
真有種深離死別的感覺,眼淚一點點慢慢地從眼角滲出來,沒有聲音,很木然。
“是不是離開家很難受!迸赃叺哪泻⑦f過來一張疊著的紙巾。我抬了抬眼,真年輕,戴著一個鴨舌帽,藍皙的牛仔褲。小孩子都會為離開而難過,但他不知道,到我這個年齡,已經(jīng)不知道離別了,只有失去至重要的東西才會難過。從包里翻出大黑墨鏡,我不想說話。
我曾經(jīng)很喜歡說話的。他就說過,我像只小鳥,整天就知道唧唧喳喳的。但那時候,他就是喜歡聽我不停地說各種各樣的東西,用手不停地揉我的頭發(fā)。我那時候天真的神情是他溺愛的。我喜歡在人群里被他拖著手一直走,很安全很溫暖,但有什么東西是天長地久的呢?我不知道。
以前,我們兩個人坐在咖啡座里喝咖啡,我看我的漫畫書,他看他的財經(jīng)報紙,我很喜歡看《加菲貓》,看到很好笑的地方就把書遞給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很暖和。有時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看他用報紙蓋著睡覺,用紅色的圓珠筆偷偷地在他手心寫時間。他就會用手揉亂我的頭發(fā)。這是他的習慣動作,為這我每天都把頭發(fā)洗的很干凈。他在電腦面前干活的時候,我就靠在他的背椅腳戴著耳麥看電影?纯植榔臅r候,用手狠狠地掐著他的腿;看浪漫劇的時候就用他的運動衫擦眼淚鼻涕……那些,那些時候,我都以為是天長地久的。
我把臉側向外面的玻璃,躲在墨鏡后面一直流淚。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過以前的事情了,這一下子,一點一點都浮現(xiàn)了出來。就像那潮水,一陣一陣席卷過來。
他說,他不能夠愛我,我就一直哭,躲在家里一直哭,他打電話給我,我哭,朋友勸慰我,我哭,喝完酒,我哭,不喝酒,也哭,躺在地板上哭,趴在枕頭上哭。一直,哭了將近半年,感覺自己的心,自尊,驕傲,都碎成粉末。后來,就麻木了,鈍鈍的痛。偶爾想起來會感覺扯到了傷口一樣,但已經(jīng)想的麻木,等的麻木,知道有些東西是今生再無可能的了。然后就對一切心灰意懶,再不愿出去廝混,對一切都沒了興趣。只是每天在家里看書看電影寫字上班工作,不再想任何的東西。我都以為自己再不會哭泣。而他結婚了,結婚了,我又開始落淚了。在一列有數(shù)千人的列車上,默默地流淚。
從包里翻出記事本找出筆來。我不打電話,我不跑去他婚禮,我不去鬧事,我總可以給他寫封信吧。寫什么呢?我可以給他寫什么呢?
你好。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那個電視連續(xù)劇,她去他的學校的木框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在他的名字的旁邊。我現(xiàn)在在去西安的火車上,我希望自己可以把名字寫在……“我知道那電視劇,是《東京愛情故事》……”。那個小孩子一點也不懂禮貌側著頭看我寫字。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斜側著背過身去!盀槭裁茨阋@么不開心呢?”他的臉上有點疑惑的神情。我把墨鏡摘了,眼直直地看著他,眼珠一動不動,一直望著他的雙眼。他的臉慢慢轉紅,緊張,不安,終于低下眉毛,用手摞摞帽子,不再把臉對著我。這樣的伎倆,很多年前我就試過,一個小孩子,真不在話下。
列車西行,窗外面越來越枯燥與荒涼,有一種稀稀落落的淡然,低矮的房子在暮色里像一幅剪影畫,如果在我心情好的時候,我必定慌不迭地取出相機拍下來。他總是說我,風景看過,留在心里的就是自己的。而我不,我喜歡什么東西都一點一點地抓在心里才安心,要摸著了,才知道那是自己的。你看,我和他是這么不想象的兩個人,我卻喜歡他。他喝藍山,我喝卡布其諾。他喜歡吃蔬菜,我喜歡吃魚。他玩星際,我玩推箱子。我就是喜歡他。
午夜的黑是真的黑,鐵軌框當框當?shù)仨。生命那么的長,我要挨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我并沒有痛不欲生到要死,我只是很累,很疲倦,覺得每天醒來穿衣洗臉上班等著發(fā)薪水是一種苦痛,一日復一日的疲倦。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每天都是新鮮的,連空氣都有生命力在里面,呼吸都是很有意義的事情。他走了,帶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色彩。我把窗子推上去,真是冷的風啊,吹的我鼻子疼痛。旁邊的小男孩瑟縮著挪動了一下,發(fā)出嗚嗚聲,沒有抗議。我不管他。趴在窗口看著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發(fā)神經(jīng)的時候,我拿著相機一直拍一直拍天空,想著可以和電影里一樣,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把一大疊的照片給他,告訴他,這是我想念你的每一刻的天空。這怎么可能呢。他走后,我每天都想他,每分鐘都想他,哪里存的了這么多照片呢。很多年后,很多年后即使真的有什么場合見到了。我肯定轉身就走了,或許對著他很木然地流淚一直流淚,沒有話說。有什么可以說的呢。他走的時候我都沒說過任何一句話,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話好說,將來,就更沒有什么好說。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努力點,這樣,將來真的碰見,或被他在什么場合提起來,我是好的,生活的好,一切都好。但這有什么意義。如果他不愛我,那么我的一切都跟他是沒有關系的。有時候,我真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他。那么,或許現(xiàn)在我還是可以沒心沒肺地活著。我始終不相信我會遇見其他的能夠比他更傷害我的人。因為,我必定不會喜歡另一個人比喜歡他更多。不過,那樣,我還是不會開心的。一生中,最快樂的辰光就是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在他的樓下一字一頓地喊他的名字“李—— 揚——!”,捏著兩只棉花糖坐在樓梯口等他,在他公司樓下的大堂沙發(fā)上睡覺。他會用手一個勁地揉我的頭發(fā),喊我起來。“醒醒,醒醒……”我真是迷糊了,怎么真的有人喊我,一個戴著棒球帽的臉離我那么近,我伸手去推他,卻是軟綿綿的沒有氣力。他說:“你不會是生病了吧!蔽沂巧×,我肯定是病入膏肓,那么恬不知恥地喜歡一個馬上就要結婚的人。我徹骨冰涼地全身發(fā)抖。
他扶著我,我沉的動不了,又有人來扶我,扶我到了床上。苦的藥片,熱的水。以前他生病發(fā)燒,我急的發(fā)瘋,他打點滴,我就掉眼淚,煮三鍋不一樣的粥盛著給他選,他說你去睡覺,我就握著他的手趴在他床邊。他病好了,我瘦了好幾圈。他說,你不能對我這樣。因為他不喜歡我,所以他不愿意我這樣對他好。他不想還我付出的感情。我對他的感情是他的負擔。
渴的醒了過來。陽光射在身上毯子上,灰蒙蒙的顏色顯得極其曖昧,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抬了頭,那個戴鴨舌帽的小男孩,側身靠在床邊的欄桿上寐著。我轉著身子找我的包,我的包里有一個大瓶的水,我記得。他驚醒了過來,看著我,很是開心的樣子“你醒了啊!蔽夷樇t了。一個陌不相識的人,就因為坐在我旁邊,我對他態(tài)度一點也不和悅,就因為坐我旁邊,我病了,他照顧我。他問我要什么,我說我想找我的包,想喝水。他從我的腳后面拉出我的包來。我翻出水,仰著脖子灌下去。冰冷的水經(jīng)過喉嚨到胃里很是舒服。他一直盯著我看,說,這下子你又不哭了。兩頰緋紅,他抓著我的痛腳了。本來,在一個誰都不認識的車廂里,我有多狼狽多丟人的哭泣,我是不在乎的,而突然我就病了,有個人來照顧,看到我哭,看到我病,這是件很難為情的事情。“你在哪里下車?”好不容易找出句話來說!拔靼病 ”“去做什么?”“當然是上學啊!笔前。@般年紀的孩子,應該是學生,我細細地打量了一下他,細細文文的一個男孩子,學什么HOP穿的很韓,但還是不妨礙他那秀氣的漂亮。他的眼睛很好奇。每個年輕的人都很好奇!澳阍谙胧裁茨?”“我在想一個人,一個我很喜歡的人!蔽彝蝗痪驼f出了我心里的秘密,很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他長著大大的眼睛,“我明白!痹倏戳宋乙谎劾^續(xù)說“女孩子只有想男孩子才會想的一直哭!币环〈笕说目跉狻J堑,他明白,這個看上去小小的男孩子很讓我意外!暗牵瑫r間治療一切憂傷。”天那,這是小王子里的對白,他居然知道。我很古典地對著他,又開始慢慢地流淚。他用手指拂過我的臉,溫柔地拭去我的眼淚,我并沒有覺得難為情,我很自然地閉上眼睛,他的手蓋著我的眼睛,擋住了光。
我上了一趟開往千里之外的火車,故事性地邂逅了一個男孩,一切事情的發(fā)生都那么的戲劇性,他的手在我的眼上,好象一切一直就是這樣的。如一面湖水,靜靜地立在那處,我沒有遇見過李揚,我沒有心碎過,沒有傷痛。我只是在一個男孩的手心里滲著眼淚,宛如清晨的露珠來的那么自然。
車停在小站的時候,他向窗外的小販買了幾個茶葉蛋,我就著他的手吃起來。我問他西安有什么好玩的,他跟我說西安的街道小鋪他讀書的學校的里面發(fā)生的事情他來自我來的那個城市他喜歡的東西。我絮絮叨叨地說我的當年,說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我輕輕地笑。我生命的那片綠草地荒蕪一片,我居然又開始笑了,又開始跟人不停地說話。誰說會愛一個人愛的死去。心如鎬灰的數(shù)個小時后,一場突如其來的病,我居然就開口跟人說話了。我很是吃驚,陷入長長的沉默,很是悶悶。人就是這樣生存下去的吧。心底剜掉大大的一塊,流血,不停的流,到最后血還是會止住,肉爛了,掉了,又開始長,或者缺那么一大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要結婚了。”我是要把心里所有的話對這個不相干的人說完,“他其實是愛我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認。很久很久以前他被一個人傷害過。他就一直害怕,害怕那種會被傷害的東西。所以他要對我說他不能夠愛我。不是不愛我,是不能夠來愛我。只有跟一個不會付出感情的人在一起才不會被傷害。”他沒有說什么,一直聽我在說!耙粋人生下來來到這個世界,總是很容易被傷害,感情是最容易傷害的事情。有人說,如果怕家里的瓷器打壞就不要在家里擺瓷器。如果你想被感情傷害就不要去碰觸感情。但感情怎么能夠被自己控制呢?我是不能的。他卻能,活生生地殘忍地。或許我也應該煉就金剛不壞之身再跟他過招,那樣,誰比誰難過就不知道。但我喜歡他,我喜歡他為什么要不喜歡呢?我做不到。他能控制,那他一定是不愛我了……”一直以來,我一直認為他是愛我的,只是怕被感情傷害所以選擇不愛我。而這一剎那,突然明白事情真相,就像棒打了一錘一樣。你看,我就這么傻傻地喜歡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一直一直。我又開始灰心起來,這樣的心境要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呢?有點倦,閉著眼睛。旁邊的手拍著我的身,一下一下。我的心突然安定起來,穩(wěn)穩(wěn)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他推的我,快進站了。我起了身,用水倒?jié)窳嗣聿亮税涯。下了車,走出站,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個城市,眼前的景物是陌生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跟旁邊的他晃手說“拜拜”,很誠懇地和他道謝,轉身想離去。他拉著我的袖子,遞過來一張紙,打開來,上面是他的地址和電話。我點點頭,轉身離去。
我每天游蕩在一條街道和一條街道之間,并沒有在哪里寫下我的名字。這個城市的天有點灰藍,我還是每天都想起他,有時候很平靜,有時候很傷心。但是我突然有了信心,我會等到有一刻,突然就不再喜歡他了,然后我就不再難過。但這事情也不能勉強自己,又或許不再愛他的時候我會更寂寞更難過。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找到張柏揚的學校,摸索到他的宿舍樓下。他的學校很空曠,大的樹,三月的風有點溫度,揚起我的大衣。我想著他秀氣的臉和留給我那張紙的下面寫著的字,“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哭泣的時候沒有聲音的女孩!蔽以谒臉窍麓舐暤,一字一頓地喊他的名字“張——柏——楊!”。
200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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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走在人潮涌動的人群里,就好象默片一樣,失去了所有的聲音。我在人行道上移動,旁邊的一切漸漸模糊。我的電影一定是無聲的,很短,很小。一張臉,一個神情,或許是長長長長的空白,只說了一句話,而這話連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只有口型,又或者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復。
電影始終,只有自己。我對此,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