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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欠我的錢
【龍文章/梅英】你欠我的錢
一步之遙活動文,一步之遙首發(fā)
時間:八一建軍節(jié)
地點:公車上
情節(jié):擺地攤
凉爽的風(fēng)夾裹著微腥的雨氣,從半開的車窗飄進來,細(xì)密的雨點打在龍文章臉上精神一振,望著車燈打亮的漫漫長路,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卑微的笑,討好的笑,扭捏的笑,試探的笑,百味陳雜的笑,困惑的笑,不知所措的笑,心虛的笑,得意的笑……龍文章從后視鏡里瞥了自己一眼,嗯,很好,慵懶又安逸的笑,愉快而平靜。
這種笑容如果讓炮灰團那幫人渣看見,他們是會嚇一跳的吧?孟瘸子可能會大驚小怪地叫:“哎喲喂,團座,您別笑得這么惡心成不成?好容易剛咽下去的水煮芭蕉葉我可不想再吐出來!
有一次龍文章開著車從禪達(dá)過,正好看見已是白發(fā)蒼蒼的孟瘸子一手夾著顆白菜,一手拿著報紙,背脊挺直地從橋上走過。
龍文章有些詫異,現(xiàn)在這醫(yī)學(xué)是發(fā)達(dá)啊,瘸了幾十年都能治好,不知道是哪位高明的主治醫(yī)生給操的刀。他有心過去打個招呼,又怕孟瘸子錯以為自己是來接他的,人也是高壽了,別再讓他一嚇給提前歸位了。
龍文章只好懨懨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方向盤一轉(zhuǎn),繞路而行。
其實他到是挺想過去跟孟瘸子好好炫耀一下的,看,老子當(dāng)初說要是不打仗了,我會是最好的司機。你看怎么著,多好的車啊,歸我一人兒,想怎么開就怎么開,想開多快開多快,交警都不帶管的。
想到這里,龍文章得意地扭頭看了看車廂,干凈寬敞,只在中間的車門上有一盞燈,其他的地方都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隱約可以看到一些乘客的身影。
有一個乘客坐得離車門近些,很認(rèn)真地在數(shù)著一只鐵盒子里的硬幣,好像怎么也數(shù)不清楚,硬幣在鐵盒子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還有一個乘客一直在揉他惟一的左腿,時常悵然地看看車窗外面,問一句:“司機,下一站有我的右腿么?”
龍文章有時會好脾氣地答:“或許有吧!庇袝r候被問得不耐煩——任誰被問上五六年同樣的問題都會不耐煩的:“你的腿你自己不知道,還問我?”
不管是得到什么聲氣的回答,到下一站的時候,他還是會再問:“司機,下一站有我的右腿么?”
后排有兩個乘客的身影一直糾纏在一起,擁抱、親吻、撫摸,不時傳來小聲的抽泣和呻吟。他們走過的路面都是濕漉漉的,聽說那是兩個跳水殉情的戀人。
旁邊也有兩個乘客的身影也一直糾纏在一起,扭打、撕扯、踢踹,不時傳來憤怒的喝罵和詛咒。聽說這是對合法夫妻,因愛生怨,因怨生恨,打著打著就打到這輛車上來了。
乘客們大多愛安靜,他們中有不少人需要在車上的這段時間里沉淀下情緒,把過往好好想清楚,所以多數(shù)都很討厭這對夫妻的吵嚷。好在他們很快就下了車,龍文章看了一眼站牌,搖搖頭,看來他倆下輩子還是要這樣在怨懟中經(jīng)歷一生。
有的乘客坐一兩站就下去了,也有的人會坐上好久,直到他等的人上車才一起走。還有的人好像打定主意要在車上扎根,身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他一動不動。
車門附近那個年輕的男孩子就是這樣,他有時候站著,有時候抱膝坐在地上,面前鋪著一塊布,上面的東西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有人上車的時候,他就會問一句:“買東西么?”
有的人搖搖頭,有的人驚訝地問一句:“這兒還有擺攤兒的?賣啥?”低頭看一看,便又搖頭走開。
十年了,龍文章一直沒見有人在他那里買過什么,心里也好奇。
“小孩兒,你賣什么?”
男孩子正蹲在那里,很認(rèn)真地擺弄著布上的東西,像是要把它擺出個好看的樣子來吸引顧客,聽到龍文章的問話,他就扭過頭來看看龍文章,露出孩子氣的不耐煩:“你不會自己看啊!
龍文章心想,老子要是看得清楚還問你?真是不可愛的小孩——這句形容他是從一個小姑娘那里學(xué)來的,那個小姑娘很愛說話,幾站地的時間里從亂馬講到哆啦A夢,從柯南講到黑執(zhí)事,形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用可愛或不可愛來判定。
她下車的時候龍文章有點舍不得,他挺喜歡這樣的小話癆的,講些有的沒的讓他這樣開長途的司機很提神。
從后視鏡里可以看到,那男孩已經(jīng)擺弄完了他的貨物,背倚著車廂抱膝坐著,鼓鼓的小包子臉被車門處的燈光映得發(fā)白,圓圓的眼睛黝黑得連點反射的碎光都沒有。他看起來不太開心,當(dāng)然,上這車的乘客們少有歡天喜地的?墒撬雌饋碚媸遣婚_心啊,好像想哭,又一直忍著;好像想尋求一個擁抱,又一直裝作不屑一顧。
“小孩兒,你叫什么?”
問出這句話,龍文章嚇了一跳,他從來不問乘客們的姓名,這是行規(guī),除非乘客主動告知。否則這樣的詢問往往會牽引出對方的悲傷,名字是我們在人世間行走的標(biāo)記,當(dāng)踏上這輛公車,那個名字往往就會在人世間慢慢消失,慢慢被遺忘,最終有一天,名字的主人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在人世間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我走過了,可是,我消失得就像從未走過一樣。
大多數(shù)乘客都很難接受這種感覺。
“梅英!蹦泻⒊聊艘幌,說。
反正也問了,話匣子打開再關(guān)上也太難受了,龍文章干脆和他聊了起來。
“這名兒不錯!
“哪兒不錯?”
“是不錯啊。我跟你說,起個好名字太重要了,我以前有個兄弟,他爹給他起名叫孟煩了,結(jié)果人送外號,煩啦!
梅英笑了一聲,又馬上斂住笑臉,擺出強硬冷漠的表情。其實他真不太適合這種表情,他太年輕,年輕到一看上去就應(yīng)該是成天跑跑跳跳,連磕了碰了都會笑得前仰后合的孩子。
“那你叫什么?”
“我啊,龍文章。不過我的兄弟們給我也起了個外號,叫死啦死啦。”
這下梅英真忍不住了,哈哈笑起來,好奇地問:“為什么叫死啦死啦,聽起來像小鬼子揮刺刀時喊的話!
龍文章也忍不住笑:“這還是好的呢,他們原來想叫我東條英機哪!
“哈哈哈!泵酚⒄嫘Φ们把龊蠛掀饋。這是他上車十年來最生動最快樂的表情,讓龍文章油然而生一種后悔,后悔沒早點跟他搭話。瞧瞧,這孩子笑起來多可愛啊,連數(shù)硬幣的乘客都抬頭看他。
龍文章給他講自己有個家人,是狗王,本來有個威風(fēng)的名字叫黑豹,可是孟瘸子——就是孟煩了,TMD,又是這個孟瘸子,他在起外號這方面簡直是個天才——居然管黑豹叫狗肉。更可氣的是,黑豹對這種明顯拿他當(dāng)儲備糧食的名字居然還認(rèn)了。
還有個兄弟,認(rèn)識的時間不長,名字更好玩,他叫康丫!一個大男人,名字居然叫丫!
還有還有,不辣、獸醫(yī)、克虜伯、喪門星、豆餅、要麻……迷龍。
“迷龍這名兒挺酷啊!泵酚⒉唤狻
名兒是酷,可是人是抽風(fēng)的啊。龍文章給他講迷龍扭著屁股唱“你要是讓我來啊,誰TM不愿意來”,這條抽風(fēng)的龍居然還給自己撿了個老婆,附贈會叫他“小鴨鴨”的淘氣兒子一枚。
梅英越聽越感興趣,漸漸湊到了龍文章旁邊,黑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微光,笑嘻嘻地問:“那他兒子真的從來沒叫過他爸爸?”
龍文章瞥見梅見脖子上紫紅色的勒痕,在心里嘆了口氣:“倒是也叫過。不過最先叫的是孟煩了,那死瘸子搶了雷寶兒的糖,雷寶兒就乖乖叫他爸爸了!
梅英笑得在龍文章肩上捶了一下:“太好玩兒啦。還有啥好玩的名字和外號嗎?”
“嗯,就說龍文章吧,不是我啊,是另外一個叫龍文章的家伙。他的槍打得可準(zhǔn)了,動作還特帥……是帥吧?是這個詞不是?對,特帥。不過他經(jīng)常報憂不報喜,一張臭嘴討人嫌,所以人送外號龍烏鴉!
梅英眨眨眼睛:“我有個好朋友,他也有槍,他叫羅陽!
龍文章注意到,說到“羅陽”兩個字的時候,梅英的語調(diào)落下去,那兩排長而直的黑睫毛像被雨水打濕的羽毛,也落了下去。
“好朋友?有多好?”
“羅陽和梅英永遠(yuǎn)都是好朋友。”梅英的語氣有些急切,緊盯著龍文章的臉,像是急著要證明什么。
“所以你一直在等他?”龍文章沒有扭頭,只是從擋風(fēng)玻璃的倒影里看著梅英。
梅英沉默下去,公車緩緩?fù)A讼聛恚@次上來的乘客是名軍人。習(xí)慣性的,梅英又問了一句:“買東西么?”
那軍人彎腰看了看,驚訝地問:“心?心也能拿出來賣?”
他居然看得清!
龍文章看看梅英。
梅英好像嚇了一跳:“不是不是,我沒賣心!
那軍人有點執(zhí)拗:“可這就是顆心啊!
梅英驚慌失措地?fù)溥^去,跪在地上把他的貨物捧在手里仔細(xì)看,這下龍文章也看清了,紅彤彤的一顆心。
“怎么會是心呢?怎么會這樣?”梅英臉色慘白,喃喃自語,手一直在顫抖。龍文章真擔(dān)心他會把心抖掉下去摔碎了。
看他這副樣子,那軍人不忍心了:“你沒事吧?拿穩(wěn)了啊!
梅英抬頭:“這心是誰的?”
軍人撓撓頭:“這……你賣的東西,應(yīng)該是你的吧?”
“我的?”梅英摸摸自己胸口,臉一垮,好像要哭,轉(zhuǎn)頭去找龍文章:“不跳了。真是我的?”
“哎哎哎,別慌啊,它要跳才見鬼呢。啊呸,不是見鬼,我是說,咱們可都是死人,你摸哪個死人的胸口還怦怦怦的啊?”龍文章趕緊安慰。
梅英又困惑起來:“那這心是誰的?我為什么要賣它?”
壞了,有好多乘客都會在死后保留一些執(zhí)念,有時候這份執(zhí)念被觸動,會引起精神上的崩潰。梅英在車上擺攤賣心賣了十年,這種執(zhí)念也夠深的,龍文章可不想他就這么崩潰,碎成一縷煙。
龍文章瞪了那軍人一眼,軍人很不好意思,龍文章說:“對了,梅英,這心它怎么賣。俊
梅英傻了:“?就是、就是賣……我不知道!
“那我買行不行。俊
“……行吧?”
“嘿,干啥這么不確定?你就說賣不賣吧!
“……賣。”
龍文章把那顆心拿過來,梅英的視線跟著走,人也下意識地湊過來。冷硬的心在龍文章掌心一點點回暖。
梅英說:“那你還沒給我錢呢!
龍文章說:“寫欠條行嗎?你放心,我以前跟一個兄弟借了好多錢,我都打欠條了!
梅英很聰明地問了一句:“那你還了嗎?”
“還啦!”龍文章眼神游移,被梅英圓圓的黑眼睛看得有點不自在,“寫在欠條上的都還啦,白紙黑字的。不過他不認(rèn)字,所以我打欠條的時候抹了不少。可是你是認(rèn)字的吧,我蒙不了你!
欠條上還有個保證人——那位軍人。梅英很放心地把欠條疊好放在兜里。賣了十年的東西突然賣出去了,他若有所失地開始發(fā)呆。
龍文章一手拿著心,一手掌握方向盤,開始數(shù)落那軍人:“當(dāng)兵的,你說說你,一來就把我們家小孩差點給弄瘋了,不夠意思啊。”
軍人連連道歉:“真對不起,我剛到這邊來,對這里的情況還不熟悉。我以后一定加強學(xué)習(xí),絕對不犯同樣的錯誤。要不我交份檢查給您?五千字的。”
“認(rèn)錯態(tài)度挺好的,檢查就不用寫了。我說兄弟,你趕這日子上車,也夠倒霉的!饼埼恼潞艽蠖鹊財[了擺手,差點把心甩出去,連忙抓緊。
“是啊,建軍節(jié),還讓戰(zhàn)友們在節(jié)日里為我傷心!避娙烁硬缓靡馑剂耍氨緛硐朐偻弦惶斓,可傷太重,沒拖過去。真是對不起!
“哎,當(dāng)兵的,你到站了!饼埼恼峦O萝,看看站牌,烈士陵園。
軍人給他和梅英敬了個禮,龍文章想回個禮的,但看看自己那身很亂搭風(fēng)格的軍裝,再看看一手方向盤一手心,只好作罷,點了點頭:“再見。你要是看著我那幫兄弟,給我?guī)好!
過了好久,梅英從發(fā)呆模式恢復(fù)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龍文章:“你當(dāng)司機有工資的吧?”
“?”
“什么時候發(fā)工資?”
“啊?”
“你還欠我錢呢!
龍文章看看手里的心,無賴地問:“那,還你?”
梅英生氣了:“貨已售出,概不退回!
“那我也不知道我啥時候發(fā)餉,要不,你就一直跟著我吧,發(fā)了餉你領(lǐng)。成不?”
“……嗯。”
毛茸茸的小腦袋窩在龍文章膝邊,梅英坐在地上,很認(rèn)真地開始等待龍文章發(fā)餉的日子。
龍文章在心里琢磨,對啊,這車也開了幾十年了,怎么沒人給我發(fā)餉?以前虞嘯卿都還發(fā)餉呢……誒?我現(xiàn)在的上司是誰?這個事兒,得好好琢磨。
手里抓顆心實在不方便開車,龍文章往胸口一按,那顆心就隱沒在胸口。他拍一拍,兩顆心挨得挺近的,雖然不跳了,可是相依相偎得還挺溫暖。嗯,挺好。
帶著笑看看膝邊的小腦袋,梅英抬頭,也笑了笑:“還錢!
“……你跟迷龍是親戚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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