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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祭
夜,深。
殘月如勾。
根盤絞纏的枯枝之上,被人掛上了一串紅燈籠,接著,又掛上一串。
這是容城的祭典。
與遼軍死戰(zhàn)之后的大祭,全城掛滿了火紅的燈籠。
明紅的火光在墨黑的夜色里搖曳,只會令寒夜的風(fēng)不再冷,卻無法溫暖飽受戰(zhàn)事紛擾的人心。
贏了戰(zhàn)爭,輸了性命。
一座城池,無數(shù)戶人家,從這個夜晚開始,失去了他們的父親,兄弟和兒孫。
一張又一張平凡質(zhì)樸的臉上,有著劫后余生的謂嘆,更有著對逝去親人無盡的奠念和哀傷。
戚少商就在這滿目火紅之中,做著一個夢。
夢里是久遠的記憶,是自己清醒時不愿去回想起的那段歲月。
只是為什么?
一遍遍浮現(xiàn)在眼前的,永遠是那個人與他痛飲共醉時的迷離眼神。
一遍遍縈繞在腦海的,亦永遠是在晴朗蒼穹之下,與他擊掌相握時,那個令自己眩目的燦爛笑容!
掙扎著睜開酸漲的眼,驀然回首。
燈火闌珊處,靜靜佇立著那個故人。
被燈籠之中的橙黃火光映紅了的臉,瓷般透明,模樣依舊。
飛揚的眉,剔透的眼,以及時常無意識牽起弧度的唇角。
夢里的那個人抬起眼,牢牢看著戚少商,表情里竟似有些不真實的溫暖。
然后,那人笑著淡淡開口。
“大當家,你睡醒了?”
話音未落,戚少商眼前紅光盡褪,白芒一片。
夢,醒了……
“戚大俠!”
耳旁傳來一句不太真切的喚聲。
戚少商努力睜開雙眼,正對上李恒淵注視著他的目光。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李恒淵說著話,口氣明顯放松。
戚少商不顧腦中仍然感覺到的些許眩暈,撐起上身問道:“李將軍,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撫著額頭,戚少商不禁蹙起了眉。
一天一夜!
顧惜朝真有本事!
激戰(zhàn)前夕,竟然讓他人事不省地睡了一天一夜!
在自己安穩(wěn)睡著的這一天一夜里,將會有多少守城將士血灑征場?而在這其中,卻沒有他揮劍斬敵的機會!
顧惜朝,你做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戚少商憋在心口的怒氣,不可抑制地齊齊涌上了頭,換來眩暈的感覺更加強烈。
凝神細聽,屋外似乎也沒有與敵軍對戰(zhàn)時的喧嘩吵鬧?磥碚嫒珙櫹С,容城能守,就看是用何種辦法來守了。
“將軍,戰(zhàn)況如何?”戚少商問道。
李恒淵笑答:“戚大俠放心,城守住了!”
“城真的守住了?!”
戚少商似乎是輕呼出了一口氣,這才環(huán)顧四周。
空空的屋里,家俱擺設(shè)依舊,只是,除了他和李恒淵之外,再無第三個人。
原本滿腹的憤恨,不知為何,突然間就化成了一腔莫名的恐慌。
顧惜朝去了哪里…………
十日之前。
一場殊死決戰(zhàn)。
遼軍集兵三萬。五千重甲,五千精射,兩萬鐵騎直撲容城而來,誓言在午夜時分破城。
戚少商與李恒淵親率守城將士力抵敵軍。
握在手中的鎢鋼柄雪亮尖瘠的銀槍,刺透敵人的胸膛,挑起,拋入敵群。
沖殺陷陣時,幾乎顧不得被刀風(fēng)激亂了的頭發(fā)遮住視野。還未看清眼前的敵兵模樣,已經(jīng)將銀□□出,濺出的熱血迷紅了眼。
戚少商的眉皺得更緊,手中一桿筆直的槍使得更疾,心中卻不自禁發(fā)涼。
容城的守城兵士不足八千,單從人數(shù)來講,遠遠不足以抵御來犯的遼軍。
此地處邊關(guān)要道上的城池一破,遼軍侵宋的腳步勢必就更近了些,大宋百姓亦勢必受戰(zhàn)爭之苦。
這不是他千里迢迢來此邊城,日以繼夜在戰(zhàn)場廝殺之后愿意看見的結(jié)果。
激烈的戰(zhàn)況不容戚少商再次細想下去,即便是再威猛的勇將,亦快抵不住眾多的遼兵,如螻蟻般死死地纏困。
突然,城外的戰(zhàn)事起了變化。
一支重裝鐵甲的步兵,悄無聲息地以迂回路線殺入敵陣,左擊右抵,即刻間擊潰遼軍后備主力,令其回救不及,陣營大亂。
隨后,更多的步兵從四面八方涌入敵陣之中,頃刻之間,金戈相擊,雙方兵士拼了個你死我活。
戚少商和李恒淵看著那面高高飄揚著的旌旗,面面相對,不敢置信。
他們確實在半月之前曾向朝廷請援,只是朝廷的援兵從來都是風(fēng)聲急雨點小,沒有一次能及時到達危急之地施以增援。
難道這一次竟是風(fēng)雅宋主良心發(fā)現(xiàn),及時派了兵?
真是朝廷的援兵到了嗎?
旌旗之上,濃墨寫就的“宋”字,清清楚楚在風(fēng)里張揚地舞動。
“戚大俠,看!”李恒淵喜上眉梢,說道:“真的是宋軍的軍旗!”
戚少商見了,蹙眉思慮。
想到朝野上下,貪生怕死之人有之,獻媚妄言之人有之,唯獨沒有善兵的將領(lǐng)。
那么,又會是誰肯帶兵來救援容城?
是誰領(lǐng)兵?一來就破了遼軍的兵陣?
渾厚的掌風(fēng)震開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遼兵,戚少商回首。
一抹熟悉的顏色即刻躍入眸中。
戰(zhàn)場中央硝煙四起。
連接著城外天險的吊橋?qū)Π,來人著一身在蒼黃天地中略顯突兀的青綠色,穿越灰靄塵煙而至。
施然踏上橋頭棧道,仿似不在戰(zhàn)場,而是于山野間踏青般肆意逍遙。
戚少商瞇起眼,與來人對視,心底已然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姓。
領(lǐng)兵的竟然是你,顧惜朝!!
在踏入顧惜朝暫住的屋子時,戚少商心里難得的有些坎坷不安。
金鑾殿一役之后,他只是聽鐵手說起,那個人瘋魔了一段日子,然后慢慢好了。再然后,那個人來了京城。
憑顧惜朝這樣的性子如何在京城生存,他戚少商不知。
沒有刻意去留意,亦不想刻意去留意。
那一番追殺路,他能走回來,靠的是江湖道義和兄弟朋友。
而,他和顧惜朝之間,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
推開門走進去,正好看見顧惜朝在燭光下冥思。
聽聞響動,顧惜朝站起身,與戚少商對面而立。
戚少商靠著桌邊,脫口就問道:“顧公子不好好在京城呆著,來這邊關(guān)作甚?”
顧惜朝挑眉,反問道:“戚大俠好好的金風(fēng)細雨樓樓主不做,來這苦寒邊關(guān)又是作甚?”
戚少商無端被搶白了一句,忽然就怔在了那里,無法開口應(yīng)答。
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似乎從來就是針鋒相對,不給對方和自己留余地。
就像此刻,戚少商明明很想知道顧惜朝的近況,問出來的話卻是那么一句。
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面前的人.
他瘦了一些,臉色亦蒼白了點。
可是,只有一對眸子,依然清亮如昨。
戚少商的目光從顧惜朝的額頭一路看下來,有溜進屋里的風(fēng)舞起他的衣袖微擺。
顧惜朝亦不避開戚少商的凝視,下巴微揚起,顧自開口道:“戚大俠既然不言,顧惜朝亦不語,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大當家!
我?guī)С⒌脑鴣磉@邊關(guān)作甚?你難道真的會不知為何嗎?
戚少商聽見顧惜朝說話,忽然就笑了,道:“邊關(guān)夜寒,顧公子衣衫單薄,別受寒了!”
顧惜朝正等著戚少商的回答,驀然聽到這么一句,不禁低頭查看自己身上穿慣了的衣衫。
再抬頭,只見戚少商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
門被打開又輕輕闔上。
顧惜朝嘴角牽起一絲笑。
大當家,好走,不送!
天未明,一支偷襲的遼軍,悄然出現(xiàn)在容城北面少人的荒蕪坡地。
待戚少商得訊,帶著輕兵趕到城門口之時,兩扇木質(zhì)城門已經(jīng)在遼軍攻城用的粗大撞門柱的重擊之下,發(fā)出咔咔破裂的聲響。
刻不容緩之際,戚少商隨即領(lǐng)著幾十個營中會些拳腳路數(shù)的兵卒,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持刃與遼軍短兵相接,想先斬斷敵方前鋒軍再做打算。
血色漸漸迷漫了雙眸,撲向戚少商他們的遼兵越來越多。
眼見著跟隨自己的十幾宋兵血濺當場,戚少商心中死死堅守著一個信念。
那就是,城門不能破,絕不能讓遼軍破城而入!
激戰(zhàn)之中,忽聞城樓上有人高喊。
“大當家,帶人回城!”
話音剛落,高高的城墻上拋下來十幾道粗麻繩索。
每道麻繩隔一段距離就打個牢牢的死結(jié),一結(jié)接著一結(jié)直到頂端。
戚少商抬頭,見顧惜朝凜凜立在城樓之上,風(fēng)舞衣袍,獵獵作響。
一雙眸子就這樣清清朗朗看著自己,眉輕蹙,飛揚入鬢。
“大家上!”
戚少商一聲喝令,隨著他來的幾十個宋兵紛紛撂開糾纏上來的遼兵,縱身抓住繩索,攀上滑不留人的城墻。
城下的遼兵見此變故,亦拋下兵器,急急來抓繩索往上爬。
“戚大俠!敵人也跟著上來了,怎么辦?”有人問。
戚少商正待躍起,聽見問話再次看了看顧惜朝。
這十幾道攀城用的繩索,似乎是給了遼軍一個輕易入城的捷徑,只是沒來由的,他寧愿相信顧惜朝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佇立城頭的顧惜朝卻不急,只是靜待戚少商他們都平安躍入城內(nèi),才舉起手往下一揮。
臨城墻站立成一溜的兵士即刻兩兩相幫,搬起腳邊放置著的木桶,將里面冒著熱氣的東西傾倒而下,毫不手軟地淋在正在努力攀城的遼兵身上。
立即,慘呼聲起,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戚少商探頭往下望,只見到攀在繩上的遼兵,一個個頭頂冒煙,松開繩索,直直摔到地上。
“惜朝!這桶里裝的是什么?”戚少商回頭問。
顧惜朝沒有答話,卻從一旁的士兵手中接過一支已經(jīng)被燃起的火箭。
擒弓,滿弦,箭離飛射。
火箭一碰觸到適才傾倒下去的東西,“轟”地一聲,就整個地燃了起來,火光沖天。
“燒燙的火油?”戚少商恍然大悟。
顧惜朝微笑,道:“大當家,猜對了!”
一支支燃火的箭矢如飛蝗般,從城上射入敵陣,火油流經(jīng)的地方即刻著起熊熊的烈焰。
遼軍陣腳大亂,兵士們一邊拍打著火衣衫,一邊火急火燎地倉偟潰逃。
敵軍四散。
天邊,一輪紅日在飄揚的旌旗間漸漸隱入地平線。
烽火狼煙沒,殘陽似血。
戰(zhàn)后的荒地,焦黑一片。
戚少商不知道獨自一人佇立在這片殘陽之下的顧惜朝,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過,他卻清楚的明了,遼軍偷襲,敗的莫名其妙。
戰(zhàn)場之上的這份奇恥大辱,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經(jīng)此一役,必會集合所有兵力前來反攻。
而唯一可以令他確信的是,顧惜朝此次前來,不僅助了他一臂之力,更是如虎添翼般強。
相信容城有他們一起死守,必能安全。
群星升起,明月當空。
入夜后的十里營盤,篝火漸熄。
顧惜朝在夜風(fēng)之中靜靜佇立,雙手扶著扎營用的欄柱,身后是漸漸隱去的吵雜人聲。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他與戚少商,李恒淵一起,共同商議了應(yīng)對遼軍再次大舉集兵攻城的兵陣策略。
李恒淵將軍說了現(xiàn)下的戰(zhàn)況,令在場的守城將領(lǐng)們神情黯然。
顧惜朝知道李將軍所講句句屬實,他亦明白敵方大軍壓境,這城恐怕終難守住。
他只是更震撼于戚少商為了鼓舞士氣,說給將領(lǐng)們聽的一句話。
那句話只有八個字,卻字字落地有聲,令聽見的人個個熱血沸騰。
戚少商說: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閉上雙眼,顧惜朝任由營地四周,摻雜著硝煙味道的朔風(fēng)拂過眉眼。
自己帶來的一萬重甲步兵不算多,可是遼軍擅騎,騎兵在廣闊地域沖殺剛猛無比,然而說到守城攻城,就不敵步兵。這一萬兵士如能配合精妙戰(zhàn)略陣法,并加以善用,以一敵十亦不是完全不可能。
這一切,在顧惜朝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他來,就是準備與遼軍對峙死戰(zhàn)的。
如果,這亦是你大當家的愿望,顧惜朝愿助你實現(xiàn)!
還未推開屋門,鼻端已經(jīng)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酒香。
混合著寂寂廣漠味道的濃烈香氣,戚少商相信自己至死都難以忘懷。
快活地喝酒,肆意地舞劍。
一夜劍影琴音,換來一句傾蓋如故。
往日種種,驀然間涌現(xiàn)出來,每一樁每一件都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屋內(nèi),顧惜朝正在倒酒。
冷冽似冰,清若山泉般的澄明酒水,從壇子里倒入瓷碗之中,濺開的幾滴濡濕了他的衣袖。
朦朧月色之下,仿佛泛起霧氣的醇酒,像極了酒肆梁上垂落的白紗幔,旖旎舞動。
戚少商聞著酒香,未飲,已醉。
在那么一瞬間,倏然驚訝自己,過去了數(shù)年,仍放不開這個人。
甚至,他還在為了顧惜朝的到來,而心生感慨與歡愉。
邊關(guān)清冷,戰(zhàn)場殘酷。
每一次出征,命懸一線的感覺并不令人好受。
有白晝無黑夜,有日落無月出的日子過了幾個月,似乎只有顧惜朝來的這幾日,自己才像是真正活著的。
“大當家,請!”
接過顧惜朝遞過來的酒碗,一陣陣熟知的香味沁入心脾。
戚少商收回心神,凝視猶在輕晃的酒,嘆道:“想不到,在這里還能喝到炮打燈!”
顧惜朝淡淡一笑,道:“我?guī)н^來的,只此一壇。想和大當家再喝一次!”
戚少商望著顧惜朝清朗的雙眼,道:“惜朝,明日一戰(zhàn),這城若能守住,你可否許我一愿?”
大當家,你貪心了!
顧惜朝心中默念,卻不言語,只是舉起了酒碗,與戚少商輕碰。
“喝完這壇酒,大當家再說不遲!
垂下眼簾,小半碗炮打燈入口。
濃烈的酒液滑下咽喉,燙熱了胸腹。
看身邊,戚少商已一仰頭,飲盡了碗中的酒。
執(zhí)空碗在手,戚少商沒有回頭看顧惜朝,而是抬起眼,望著屋外的夜空。
“這酒還是這個味兒…”話語停頓片刻,又嘆息般響起:“不過,要看是和誰喝了!”
有月光照進屋內(nèi),可以令顧惜朝仔仔細細地看清戚少商臉上每一道被北地朔風(fēng)刮裂了的創(chuàng)口,每一根經(jīng)歷過征場磨礪的須眉。
轉(zhuǎn)回頭,戚少商忽然發(fā)現(xiàn),顧惜朝的樣子看在眼里有些恍惚,而輕微的眩暈亦在同時涌上額頭。
墜入黑暗之前,手中的酒碗似有千斤重量,再也握不住,跌落地面發(fā)出一聲清響,碎成殘瓷數(shù)片。
顧惜朝。!
心底的吶喊,隨著眼前漸漸模糊的人影,終是無法出口。
拂曉。
天,終是亮了。
密集的戰(zhàn)報一道比一道更加緊急地響起在李恒淵的大帳前。
顧惜朝走過營地中央,晨風(fēng)撩動他的發(fā),阻不住他前行的腳步。
大當家,我知道,你是要戰(zhàn)到最后一刻,誓與容城共存亡!
只是,我想讓你活著!
只想讓你活著!
顧惜朝舒展開眉眼,想笑卻不自禁地流露出自嘲的表情。
戚少商醒來定然不會原諒自己,可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不原諒如何?原諒了又如何?
他一介布衣,自請領(lǐng)兵,增援容城,只是因為知道戚少商在此,以八千將士抵抗數(shù)萬遼軍有多么危險和艱難。
于是,他來了。
帶著朝廷的援兵,還有他自己。
助他抗敵,幫他守城。企圖以寥寥兵力阻慢遼軍侵宋的步履。
而這一些,顧惜朝是不會對戚少商明言的。
看起來是他顧惜朝施展了抱負,是戚少商解了大宋百姓之危,而后,天下之大,任君馳騁!
大當家,這就是你未出口的愿望?
只是顧惜朝要的,遠不止這些。
收斂笑意,沉下目光。
顧惜朝昂首大踏步地行至軍前。
躍上戰(zhàn)馬,腰直背挺的馬兒一聲長嘶。
俯視眼前整齊排列著的一隊隊大宋精兵,顧惜朝向李恒淵頜首示意。
天已大亮,空中云層堆積,幾道慘白的太陽光從縫隙中射下,迷離了兵士們的眼。
一雙雙眼睛看到的,是一個一身布衣,卻在陣前鼓越軍心的有勇有謀之士。是一個目光犀利,沉靜堅決,滿腹經(jīng)略的實戰(zhàn)將領(lǐng)。
有這樣一個人在,城,豈會被遼軍所破!
為親人,好男兒甘愿血灑征場!
為家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顧惜朝抽出長劍,炫亮劍光掠過眼。
一舞,風(fēng)起云動!
…………
屋外夜空,已被滿城的燈籠映得通紅。
聽李恒淵緩緩說起,戚少商才知道顧惜朝究竟是怎樣守住了這座城。
大開城門,誘敵入內(nèi)。
甕中捉鱉的計策說起容易,行使出來卻是難上加難。
只要稍有不慎,亦或在那一道環(huán)節(jié)之上有人出錯,那么今日這座城的主人就會是遼人。
顧惜朝一向孤注一擲,只是膽大到用萬余將士賭一場沒有絕對把握的戰(zhàn)爭,連戚少商都不得不承認,若非沉著在心,誰會去冒這個險。
奇計換得的是奇跡。
城守住了,顧惜朝卻在戚少商還沒醒來之際,帶著五千宋兵,連夜趕赴數(shù)百里之外的真定府城。
那里,正是戰(zhàn)火連天。
遼人的野心又豈非止于一個小小的容城。
容城有戚少商,顧惜朝可以放心地離開。
只是,若要許愿,只能待下次重逢了。
守城大祭,隨著天邊啟明星的升起,悄然結(jié)束。
燈籠之中的燭火化作縷縷青煙,消失于天際。
戰(zhàn)后的容城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
晨起趕集的人們,在道路兩旁吵吵鬧鬧地和小攤販討價還價,依舊會為著一枚銅錢爭個面紅耳赤。
這樣熱鬧平常過著日子的普通百姓,讓走在人群之中,去城外勘查昨日戰(zhàn)場的戚少商舒展了緊蹙的眉頭。
城外戰(zhàn)場卻是另一番光景,入眼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斷了頭的槍桿,缺了口的刀劍。深深插進泥土里的旗幟,被火燒得只剩下了黑色的竹桿。
盡管這樣的戰(zhàn)后殘景,戚少商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可是每一次看后,都還是忍不住在心底嘆息。
遙望西北,數(shù)百里之外,顧惜朝是否仍在震天呼喊、如林刀槍之下浴血奮戰(zhàn)?
他就這么不信自己,不僅僅可以和他共同御敵,也能相互照應(yīng)全身而退!
顧惜朝,你還欠我一個愿,我會來要!
坐在城外的低嶺之上,顧惜朝晃著手中的酒壺。
入口的酒,光似有炮打燈濃烈的酒香,卻沒有真正的炮打燈喝下去那般灸熱胸腹的刺激。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不然,這酒沒喝幾口,為何就會有了微醺的感覺。
不遠處,大風(fēng)揚起的塵沙漫天飛舞。
從一座邊城趕赴另一座邊城,他一次又一次用胸中藏著的精湛戰(zhàn)略,助守護邊城的大宋將士擊退遼軍幾十次大小不一的攻城戰(zhàn)役。
只是,戰(zhàn)場之上,再沒有見到過哪個將士,可以比戚少商更勇猛地持槍對敵,仿似要把滿腔熱血盡灑其中。
每到夜深,戰(zhàn)事停歇,營地無比寂靜。
漫天星光鋪天蓋地從頭頂蒼穹壓下來的時候,顧惜朝就會有一絲寂寞。
顧惜朝知道自己回不去,此地戰(zhàn)事已歇,為防遼軍再次攻城,他把帶來的精兵統(tǒng)統(tǒng)留在了城里。
而獨自一人又將去到哪里?身邊,只有一騎良駒還在陪著自己。
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恍惚的目光里忽然映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騎馬的人影緩緩靠近。
漸次清晰的目光之中,戚少商從馬上躍下,只著一身輕衫,走到顧惜朝的面前立住。
“大當家?!”
顧惜朝閉上雙眼,甩頭,不敢相信地再次睜開。
戚少商的臉上掩不住匆忙趕路的疲憊神情,陽光下展開的笑意卻真實可觸。
“惜朝!”
一聲低沉的喚,令顧惜朝胸臆間的一顆心怦然鼓動。
“大當家竟然有空千里而來,是容城再無遼狗來犯嗎?”
牽起嘴角,淡淡地詢問,口氣之中卻多了幾許釋懷。
“你都將遼軍引到了西北之地,容城危機早已不在!
“那就好!”顧惜朝放心地露出淺淺的笑容。
看見顧惜朝略帶著點寂寥意味的笑意,戚少商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天,你為何要迷倒我,一個人上了戰(zhàn)場?”
顧惜朝不語。
戚少商繼續(xù)說道:“想讓我活著?只是你可知,我寧愿與你一同戰(zhàn)死沙場,也不想獨自存活。心隨你死,只留下寂寂軀殼茍活世間,這就是你的愿望?!”
“大當家的心思,惜朝豈會不知!是我存了私心,希望大當家可以活下去!
“我說過,如若容城守得住,你要許我一愿?”
“顧惜朝沒有忘!大當家但說無妨!”
“好,此地戰(zhàn)事已歇,跟我走!”
“就這樣?”
“就這樣!”
“大當家真舍得下大宋的黎民百姓,放的下及及危已的趙氏江山,就不怕遼狗繼續(xù)來犯?”
“舍不下,放不開,就去面對。該挑怎樣的擔子就挑怎樣的擔子,該抗怎樣的責任就抗怎樣的責任!我戚少商不會避不會逃?墒,惜朝,我要你與我并肩!天下之大任,你與我一起承擔可好?”
顧惜朝拋開酒壺,站起。
轉(zhuǎn)過頭,戚少商滿懷期待的目光正牢牢凝視著自己。
微笑著牽過馬兒,顧惜朝揚眉道:“走吧,大當家!”
晴空之下,身后的城中燃起了慶祝祭典用的煙花。
沒有夜晚火樹銀花般奪目華麗的顏色,卻自有令人動容的感懷。
并騎的兩匹馬施施然踱著步,馬上的兩個人卻相對一笑,同時俯下身,雙腿一夾馬腹,換來兩聲馬兒的長嘶。
隨后,揚起丈余的沙塵,一路飛奔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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