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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一)
她覺得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
奇怪地,她總能聽見一陣好像來自遠方的聲音,似是孩童稚嫩的笑聲,又似是地獄傳來的悲憫啼哭,每一聲都輕飄飄的,無力卻揪人心。
久而久之,她越發(fā)覺得不對勁——這聲音并不來自遙遠的山和海,而是源自她本身。
所以別人就都聽不到吧,那他們也都不用懼怕,她搞不懂。
可為什么偏偏選中了我?她想不通。
漸漸地,她就快熟悉那些奇怪的聲音,但它也像是知人心似的,肆意地生長著。
不知何時,它竟學會了說話,雖然只是含糊不清的,像惡魔的低語。
她,惶恐極了,恨不得消失在世界上。
她,煎熬極了,恨不得撕碎自己潮濕的靈魂。
。ǘ
噓,你聽它說:
“藏好了嗎?”
“找到你啦!
“被捉到的孩子會被吃掉哦!
童稚的笑聲和細嫩的話語聲纏在一起,充斥著她的腦海。
她就快瘋了,理智被恐懼完全代替。
。ㄈ
“媽媽,我好害怕,”她曾經鼓足勇氣,扯住了母親的衣擺。
“什么?”
“有人在我肚子里說話。”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你這孩子,是在胡思亂想吧?一天天的就愛看那些鬼怪的小書,怎么不見你好好賺錢呢?”女人如是嗔怪道。
。ㄋ模
她過得并不快樂。
記事起,她腦海中母親的形象就是那個高高胖胖的女人,對她的印象就是這個人分明以至中年,卻好像什么都不會做,只會伸手問自己要錢。起初只是幾十元,幾百元,后來的金額猖狂了,一點一點,榨干了她的血液,千刀萬剮她的骨骼。
但她畢竟是個孩子,六七歲的人兒,尚未綻放的花骨朵。
。ㄎ澹
“錢呢?錢呢?養(yǎng)你這個小賤人有什么用?”女人醉紅著臉,拉扯著女孩枯瘦的手臂,“你又上哪鬼混去了?敗家東西!”
她噙著淚,被扯得痛苦難耐,在那一刻只想逃離怪物的手掌。
她用力地跑啊跑啊,跑過喧囂鬧市,穿進車水馬龍,繞入教堂后白森森的公墓。她彎下腰,找到了那個熟悉的碑,輕輕拂去黑白相片上的男人臉上的落塵。
(六)
她的父親長大在那座純白的教堂。
在她對父親僅剩的幾分記憶里,他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他這一生最愛去的地方,大概就是這座教堂了——這是他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養(yǎng)育他的永遠的故鄉(xiāng)。
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多年前的一個雨夜,教堂的神父在花園里找回了被母親所遺棄的他——還那么小,還在襁褓里,哭著等媽媽來接他回家。
也不知道生他的人是怎樣的狠心,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又有些殘忍的仁慈,把他丟棄在教堂,一個注定有憐憫,有希望的地方。
“也許是因為這絲毫的好,讓爸爸一輩子從未記恨于她!彼3`哉Z!八晕矣秩绾文苡浐抻谒!
她依稀記得,自己的酒鬼母親曾經是一個溫柔的人。在父親還在的時候,她常常拉著母親的手,在公園的草坪上放風箏;她常常偎著母親的肩,聽她一遍又一遍地講那些奇妙的童話故事。而父親呢,就是一個高瘦的人影。他喜歡手捧一本《圣經》,站在母女倆身后,默默地注視著她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于是他就這么讀了一輩子,站了一輩子,看了一輩子。
不變的是,他的面上總是含著笑的,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
他把《圣經》讀了無數遍,給她——他高貴的公主,講述了無數人的一生!吧系壅f,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彼麕资陙碜類圻@句話,每當讀到它,他的眼里仿佛有顆太陽,熾熱地發(fā)著光,讓世界有了形狀。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只是父親嗎?——她也說不清楚。
熟悉他的人都說:“你啊,年紀輕輕就當了神父,以后去了天堂,是能當個神使的人啊!
是啊,她想。或許,是上帝。
。ㄆ撸
他是在幾年前同樣的一個雨夜,因為一場大病去世的。
他離開人間的時候,臉上掛著的只有安詳——像他這一生,都在發(fā)光,高高在上。
他死后被當時的老神父葬在了教堂后的那塊墓地。這也許也是他的夙愿吧,落葉歸根,一生就是這么輪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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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后,世界好像突然暗淡了,沒有了光,一切都是霧蒙蒙的。
母親越發(fā)喜怒無常,而且愛上了酒精;如前面所說的,她就像個虛度光陰的廢物,終日在陰暗的房里呆著,內心也變得卑劣不堪。
她常常因為沒能湊齊幾萬元而打罵自己獨生的女兒,好像幾年前這樣光明的日子全是虛無的泡影,是臆想出來的。
但女孩從未放棄過希望。她相信自己的母親不是這樣的人,她相信只要自己像個稚嫩的孩子,像幾年前一樣,幾年前的母親就會回來。
所以,她才總愛往墓地跑,為了和自己心中的神明反復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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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心里的聲音,總是在她極力表演的時候越發(fā)地清晰。
“找到你啦!
“找到你咯!
“你跑不掉啦!
好像在阻止什么發(fā)生。
(十)
她儼然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了,在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駛往遠方的列車上。
“你的母親呢?”我問。
“不知道,或許被丟了。給予她希望,又有什么意義呢?”她把頭埋得很深。
這么多年,春秋輪過了幾十回,無數污濁的日子里,她不得不相信了一個早該如此的事實——她心心念念的母親,就只是一個爛酒鬼而已。
曾經熱愛的追尋的她,早就在父親死去的那個雨夜,隨著父親的靈魂一塊飄走了。
但是,好在悲傷和苦難都是光。
。ㄊ唬
“藏好了嗎?”她心底的聲音又說話了。
“藏好了!彼龂@聲第一次回答,好像是一種妥協(xié),呢喃中帶著顫抖。
“藏好了啊!
“找不到你了!
“那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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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她頓了頓,“你是誰?你要走去哪兒?為什么找不到我了?”
周遭一片死寂,沒有回答。
(十三)
莫名的難過。
。ㄊ模
幾個月后,她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天國紀年4033年XX月XX日,最愛你的他。”
展開信紙后,全文只有一句話:藏好,上帝說,終究有光,來自遙遠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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