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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的噩夢何去何從
“嘭——”
巨響,一聲巨響。
摩擦著,碰撞著,爆裂著。
是火。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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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碎礫夾帶著火焰與魔鬼共舞,在黑夜中放肆地微笑。
哭聲?凄厲得緊。
火光中,鵝黃色絲帶已然沾上猩紅的猙獰。
絲帶的主人是個小女孩,約莫五六的年紀,蜷縮在塌陷破爛甚至焦黑發(fā)臭的車椅邊,淚光閃著,閃著,漸漸連同臉上的血污模糊了嬌俏的面容,絕望于火海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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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夢鳩揉了揉太陽穴,略微甩了甩頭,低嘆一聲,而后起身下床,拖開厚重的落地窗簾,站在窗前,任憑纖細的身體在黑暗的房間中隱藏,又沉溺于窗外清冷皎潔的月光。
自己仍然時不時閃現(xiàn)多年前的那一幕。即使時間沖淡了一些苦痛,但那個瞬間看著至親的人在眼前掙扎,死去的畫面,卻是不論如何都難以揮之而去的。
尤其是她的爺爺,與坐于后座的她并列的爺爺,在鐵皮血肉一齊燒焦的時候,奮力將她向外推。
卻未能推出去。
那慈祥和藹的眼睛在焦灼中帶著不舍與傷痛漸漸闔上,那雙推開自己、想推的更遠卻無法做到的雙手,隨著做出想要觸碰她的動作,顫抖著垂下。
手是軟的,蒼老瘦弱又干枯,像瀕死掙扎的軟腳蝦。
藏青色的剪裁中山裝已頹垂著,從袖口順著瞧望那張布滿歲月風霜的面龐,除了污濁的血淚和了無生氣的痛苦,再無其他。
什么也沒有了,在那個時刻。
小小的夢鳩,在那一天失去了父親母親,失去了爺爺。
也失去了小小的自己。
長輩淳淳教導(dǎo)夢鳩的手,彈奏悠揚古音的手,永遠的消逝了,消逝在大火中,消逝在小夢鳩絕望的煎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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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夢鳩透過落地窗,隱約透著夜色看到窗上倒映的自己,只有愁。
這里是市郊的高級住宅區(qū),入夜已晚,除了公寓之間微弱街燈的照映,什么也沒有。
哦,不僅僅是街燈。
關(guān)夢鳩還看到街邊的樹上纏了一些為了迎接新年而開始出場的彩色絲帶和金色小燈,俯身而看,確實能稱得上一片…五顏六色。
可是我真的不算快樂。
關(guān)夢鳩嫩白細長的手指順了順一頭烏黑長發(fā),似乎是想起什么,她小碎步地挪動,灰綠色絲綢睡袍在月光中飄然起舞。
打開床頭柜一層,是一枚戒指,鉑金戒指串過碎鉆連成的長項鏈,隨著關(guān)夢鳩的動作那枚戒指一下一下蕩在橡木柜子上,左右搖擺,發(fā)出聲響,清脆,利落,不討厭。
新年將至,盡頭的煙火又能怎么綻放出新的光彩呢?
人間煙火,萬里山河,似乎于她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
……
——這種情況持續(xù)多久了?
——記不清。
關(guān)夢鳩和主治心理疏導(dǎo)師坐在敞亮的白色診療室中,稍微側(cè)頭看,便是掩在米色窗簾屏后的CBD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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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市中心的摩天大樓,關(guān)夢鳩只是孤獨地立在那里,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徘徊。
卡其色的大衣隨著步伐微微擺動,淺駝色粗針翻領(lǐng)毛衣襯出一張巴掌大小的嬌俏面容,雙眼不時透露出些許迷茫,眼神凝在過路人身上,又細細密密的停留、飄走。
好像她從來只是被萬物排斥在外的旁觀者。
跟隨涌動的人群挪至商圈的另一邊,又從商圈移動到游樂園,關(guān)夢鳩只是看著,觀察著,細細揣摩著,并以此狀態(tài)維續(xù)了差不多3周。
是的,持續(xù)3周,她連續(xù)接受了3周的心理輔導(dǎo)治療,半休息了3周在藝術(shù)俱樂部上班的工作。
按照理療師的引導(dǎo),她盡量去接觸、感受周圍的變化,盡量將自己融入這種無形的屏障中。
其實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接受理療,不知什么緣故,一點一點的,她的情況確實在轉(zhuǎn)好,或者說是相較于以前更好。
三周的觀察收獲頗豐。
尤其是周三下午,游樂場里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奶娃捧著一塊熱氣騰騰的小蛋糕走到關(guān)夢鳩面前軟著嗓子笑的場景。
“姐姐,你怎么了?”小家伙亮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羊角辮上的粉紅色蝴蝶結(jié)在飄著的小雪里跳動著。
關(guān)夢鳩彎了彎眉毛,似是一怔,“姐姐走累了,休息一會兒!
靠在旋轉(zhuǎn)木馬設(shè)施前的白木長椅上,從木馬角度瞧著,便可以看到這一大一小相處融洽的身影。
“姐姐不要煩惱哦,新的一年要到了,煙花盛開的時候仙女婆婆就會把好運帶給你哦!靶∧掏藿廾珠L又翹,像把小扇子,一下一下,撲閃著活潑。
關(guān)夢鳩隨即展眉一笑,明眸皓齒,瓊鼻朱唇,微微延伸開的微笑漫開了一種獨特的漂亮。
那是一種安靜又驚人的漂亮。
奶娃“哇“地驚呼一聲,“姐姐笑起來真好看!“
說著那雙戴著粉嫩嫩的毛絨手套的小手顫顫地隔著珍珠白壓線小棉襖的厚重,伸進綿羊小包包,小心翼翼托出一塊熱氣騰騰的杯子蛋糕,眨巴著眼睛,甜甜一笑:
“我把蛋糕給姐姐,姐姐不要不開心了哦!
洋溢的笑容蕩開,在冬日里的溫暖無邊蔓延。
關(guān)夢鳩溫柔地笑著,看著奶娃蹦蹦跳跳地跑向旋轉(zhuǎn)木馬左邊的熱飲小站,扯了扯排隊的中年女子,似乎說了什么,女子笑著摸摸奶娃可愛的羊角辮,看向關(guān)夢鳩的方向點頭致意,關(guān)夢鳩也擺擺手,再次表達感謝。
再轉(zhuǎn)向手中握著的紙杯小蛋糕,熱氣騰騰,柔軟香甜。
關(guān)夢鳩細細品嘗,嗯,確實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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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跨年的兩天,關(guān)夢鳩在商圈街頭聽了不同小型樂隊的演唱,看了一些滑稽秀,品嘗了一些推銷的水果酒,喜怒哀樂的情緒牽動即使不大,也有些波動罷。
走進商圈中有名的商城,關(guān)夢鳩悠悠地走著,黑白格流紋大衣搭上垂墜感綢絨灰棕長褲,再加上本身出挑的容貌,走在人群中就是一道風景線——
“女士,要試試這個珠寶嗎,很適合你哦…”關(guān)夢鳩擺擺手,繼續(xù)向前走著。
“美女,試試這條裙子吧,這是店面今年壓軸的最…“又是熟悉的調(diào)調(diào),關(guān)夢鳩仍然以微笑謝絕。
“……”
“老公!難道這個不好看嗎!”走在關(guān)夢鳩前面的是一對年輕小夫妻,女方留著一頭俏皮的短發(fā),漂亮的臉蛋不時故作惱怒質(zhì)問身邊拿著大包小包的俊秀男子。
“都適合都適合!親愛的穿什么都好看,可是今天買的太多…”
“哼!“女子假裝用力推了推男子,”你就是心疼你的錢!你說說,留著錢干嘛?剛結(jié)婚沒多久,你是不是有新歡了?要去拿錢給她花對不對,好啊,這日子我不過…”
話音未落,男子迅速將大包小包全部騰到一只手,另一只手飛快捂住女子的嘴巴,“不許你胡說!我這留錢不是給我親愛的過更好的生活嘛,你聽我分析啊……”
小夫妻越走越遠,拐去與關(guān)夢鳩相反的另一方向逛。
關(guān)夢鳩微微一笑,這小夫妻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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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點的時候,煙花在暗夜的天際中炸開,有紅的,有綠的,有天藍的,還有粉的,黃的,紫的,橙的。
“噢!!新年快樂。。。 叭巳焊吆,歡樂的海洋在蕩漾。
光夢鳩用手提了提脖頸上的深棕色圍脖,手中拿著一根商場免費發(fā)放的仙女棒,微微抬起,在涌出的人群中舉著,亮白色的小炸光在慢慢地晃。
似乎光與光之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都默契的在跨年的那一刻縮短,甚至密切緊貼每一絲縫隙。
關(guān)夢鳩微垂眼眸,望著手中的煙花,淺淺抿了抿唇,又是新的一年了。
躁動的人流,起伏的人工花叢擺件,縮于一片白茫茫的夜中,縮小又放大,俯瞰著城市上空,也許是寂寥。再放大,是整一個藍綠白相間的凹凸星球。
節(jié)日的歡喜好像無從提起,又好像值得銘記。
是幸福,是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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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片刻之后,藝術(shù)展館內(nèi)響起轟動的掌聲。
“以上就是我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初衷。白底上一半是黑,一半是白,界限不明朗,占畫面的是三分之二的紅橙黃粉紫混合的煙花放射光點般的綴團,”關(guān)夢鳩透過層疊畫布,仿佛還能看到那場大火,想起一次又一次的噩夢。
但是,她不怕了,說出來盡管也是那么的心平氣和,恐懼的糾纏所剩無幾。
“左下角和右上角反對稱的是用食指、中指、無名指沾丙烯構(gòu)上的線條,整個小框架又疊在稍大一點的超寫實照片上,”觀眾聚精會神的看著大屏幕上的展示。
“而照片是由一張又一張我在治療期間拍攝的場景描摹拼成的,為了做凸顯,我把覆蓋在底部之上的畫作又改成了透明膠片的感覺,采用紗化的方法疊成兩層,最后修剪完成!
關(guān)夢鳩首次亮相的個人藝術(shù)展覽很是成功。
她著一襲白色層疊吊帶蛋糕裙,袖子帶有歐根紗折袖又鎖邊的設(shè)計,顯出修長藕白的手臂,層疊的裙擺并不厚重,呈菱形倒狀的布料自然柔順的貼著,配合文靜典雅的箭頭方跟裸色磨砂皮鞋,整體氣質(zhì)端莊靈動,十分吸引人。
“我還要特別感謝我的奶奶,沒有奶奶的支持,我也許不會有勇氣去持續(xù)地接受治療,也不會有勇氣堅持我的夢想,更不會有勇氣繼續(xù)擁抱這個世界!
說著,關(guān)夢鳩嫣然一笑,在場的媒體不停抓拍佳人舉手投足間的溫柔與自信。
順著關(guān)夢鳩的目光所及,一位典雅的銀發(fā)老太太帶著翡翠耳環(huán)的耳朵輕輕晃動,是了,老婦人在哭,激動地流著淚。
那串銀環(huán)鉑金鏈是老婦親手打造的,內(nèi)環(huán)里有一行小字,用繁體字寫著的“永不言棄”。
永不言棄自己的信仰,永不言棄對生活的信賴。
關(guān)夢鳩一步步走出那場噩夢般的大火,一步步掙脫束縛自我的枷鎖,掙脫,掙脫,再也沒有什么困難輕易阻擋她對于世界的探索。
愛,永不消逝,不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
所以,不必再怕了。
關(guān)夢鳩緩緩摩挲著脖頸上的項鏈,隔著人群與老太太對視。
她的眼中盛滿了淚水。隨著眼睫一閃,淚水緩緩流下,夾帶著笑,在一片抓拍的閃光中,是那么的亮眼。
有人說,繪畫創(chuàng)作是認識世界萬物的鑰匙,可對于關(guān)夢鳩而言,又不僅如此。
她是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是她,時間的消磨不是魔法。撫平的只是傷口,而非痛楚。
痛楚難去,可誰規(guī)定一定要忘記痛苦的痕跡呢?
關(guān)夢鳩在展覽結(jié)束后與老婦人一同離開,踏出門行走于寧靜街道的時刻,除去漫天星辰,還有隱于空氣中浮動的清香,老婦人的手一顫一顫,似乎仍未平靜下來。
二人相視一笑,關(guān)夢鳩望著慈祥的老婦人,心頭微嘆,還好,我們還是我們。
夜?jié)u漸深了,風吹起街邊的落葉,一卷一卷,順著溫暖昏黃的街燈轉(zhuǎn)著圈,不知去往何地。
重要嗎?也許不重要,或者不重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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