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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不——!”
轟然將整個天空瞬間噴涌渲染為焰紅色的鳴響之中,那因為用盡了全身力量而已然嘶啞不堪的吼聲依然是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完全被淹沒在了那轟鳴的世界。
一雙已經被血絲充滿的眼透過支離破碎的半透明碧藍鏡片死死盯著那火場中央,生理性的上下眼瞼開闔此刻硬生生被大腦中不斷回響的嗡嗡聲按壓了下去,被熊熊的火映出焰色的瞳孔仿佛在閃動著欲想訴說著什么,一痕辨不清顏色的液體沿著額線,循著地心牽引的力量從護鏡的缺口被扯落至眼前,再被顫動的眼瞼拉扯至睫毛尖端,似乎在拼盡全力挽留著什么,最終卻仍只能感覺到一滴幾乎察覺不到的存在從眼前掠過,隨著身體的溫度一道跌進萬丈深淵。
身軀在痛,被人為刺傷的雙手腕與腳踝令身體依舊無法自由行動,哪怕是一瞬間的牽引,全身就會翻涌起難以忍受的劇烈痛楚,自身屬性的最后一層保護在爆炸聲沖起的那一剎那,似乎就已經被熔解在了那烈火之中。
“不……不可能……!”
他的牙關緊咬,耳畔的聲響還在強迫一般地回蕩沖擊,所有的疼痛似乎都被他所遺忘,哪怕額上刷下的冷汗已然滴落在身下的大地,他卻還是掙扎著起身,搖晃著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他深知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是盯著那棟被大火吞噬的大樓,或者說,那個唯一有著落地窗的窗口。
“阿翎,對不起!
那個女孩一如每一次所見的那般恬靜,即使被硝煙弄亂了長發(fā),弄臟了臉龐,連那條最愛的米色長裙都不復潔凈的模樣,站在那窗口看向他的時候,神色也不見慌張,只是眼神之中,潛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憂傷感。
被一陣清風接住了終于因支撐不住而往下墜的身子,他看向那火海的目光仍沒有撤回,周遭的一切已然消失在他的世界,以至于在黑暗降臨的那一刻,他都沒有看見身側人的目光中,寫滿了怎樣的情感。
第一次遇見蕭筱其實并沒有校園戀愛小說那樣的浪漫情節(jié),僅僅是一個擦身而過,蕭筱那時候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喜歡穿裙子,但是葉翎記得,那天的蕭筱,穿了一條米白色的雪紡長裙。
像葉翎這樣在世人眼中通常被稱為“宅男”的人大多不怎么喜歡出門,葉翎本人事實上對于出門這件事并不抵觸,可惜這小子向來怕麻煩,對于能夠在宿舍里解決的事,他向來是不愛多費周折的,這天純屬一個無奈之中的無奈——他的那幾個坑貨室友紛紛出門,或跟妹子約會或應付期末掛科,沒人幫他去拿新到的游戲快遞,他老人家只好親自出馬。
拿了快遞順便到附近打包了碗面作為午飯,就這么悠哉悠哉地準備回宿舍大快朵頤,卻撞上了這么一個女孩子。
面湯其實不多,可是還是令蕭筱的長裙上多出了一片看來是不易清洗的污漬,葉翎當下表示會承擔洗滌的費用,不過蕭筱卻頗為大度地回應說,“不用了。”
或許這并不算是什么結緣的橋段,對于葉翎這個將游戲玩得出神入化融入自己生活的人而言,女孩子的心思他從來不會去猜想,只是當兩個人相遇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彼此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聯(lián)系愈發(fā)密切,甚至葉翎會應約出門,前往一些諸如,咖啡店,書店,游樂場之類的地方的時候,葉翎覺得,這大概,就屬于一種“交往”了吧。
兩個人,是誰先告的白呢?
這一點,葉翎必須承認,他不記得了。
他也曾問過蕭筱,滿懷著歉意的那種,后者卻只是莞爾一笑,而后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并不多說什么,只留給一個遐想的空間給葉翎。
其實這種相處方式正是葉翎理想中的,平靜,又不失樂趣,他有時候會聽蕭筱讀一本她覺得有趣的書,有時候會手把手教蕭筱如何操作電腦屏幕上的那個小人上躥下跳,翻滾開槍,有時候兩個人會約在校外改善一下伙食,而后那條回學校的路,就是他們用來散步與說些悄悄話的地方。
葉翎并不是一個擅長于這種事的人,在這場戀愛中他或許一直處于一個連自己都未曾發(fā)覺的,被動的地位。
因而當改變出現(xiàn)的時候,他是那樣的遲鈍。
葉翎的人生,如果說是從那個人由電腦跑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就被改變了的話,應該是再正確不過的了。
身為職業(yè)游戲玩家,除了專攻的那款大型網(wǎng)絡射擊游戲之外,葉翎有時候也會做一些自己平日里用來消磨時間的游戲的實況,當葉翎第一次接觸Hunt the Future·Critical這款游戲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想到事情的走向,會離他想象中的走向距離那么遙遠。
在感受到由身體內部深處向著四肢延伸,散發(fā)著強大的,令人振奮的力量感氣息的能量化作了實體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葉翎想的僅僅只有,“好帥啊”這一點而已。
而當他拿起那把本以為只會出現(xiàn)在游戲里的「Destiny Critical」之時,他所想的,其實也不過是“這是真的么?”“真的是太酷了”這類的情緒罷了。
海音寺司看人的目光向來是準的,他看著葉翎,而后用日文說著:“這不是游戲,而是生死攸關的現(xiàn)實!比~翎的每一聲應和似乎都不怎么經意,仿佛只是聽到了所以才應的一樣,看著自己手中那把狙擊槍在自己的食指扣動下?lián)舫鲆话l(fā)冰藍色光彈的他無疑于得到了整個世界般滿足和興奮,對于那一臉無奈的人全然視而不見,最后也只有被他拍了拍肩繼而收場。
好在戰(zhàn)場從來就是一個成長的最佳場所,在被鮮血沖刷過后,葉翎的面色較之前已然沉穩(wěn)了太多,生與死,一念之間的變化讓他終是看清了手中這把槍到底意味著什么,每一個轉身都是與死神的擦肩而過,每一個喘息之間,都是一場終末。
在一次次的負傷中葉翎從未將投身于戰(zhàn)斗的事告訴過身邊的任何人,到他真正與蕭筱于這般的情形下面對面之前,他都一直自認為自己將這件事隱藏得很好,他喜歡耍帥,但是更不想把身邊的人扯進戰(zhàn)斗,Coexist與Front之間的碰撞從未停歇過,戰(zhàn)斗也就從未有過休憩的時候,葉翎本著自己的直覺認為,將身邊人扯進來絕不會是什么好事。
更何況是蕭筱。
那么溫和恬靜的蕭筱。
所以當他在赴蕭筱約前往約會地點的路上被Manipulator引來的怪物突襲之時,那抓緊發(fā)動Zero Critical的內心絲毫沒有將自己的女友與敵人相互聯(lián)系,只覺得自己在對方的監(jiān)視之下,一切行動都被掌握,甚至還有一絲愧疚,差點將女友也牽扯進去。
而后在與那個已經坐在Manipulate公司辦公室的少女見面之時,他的表情,被在場的眾人形容為“精彩”。
“沒想到么,瑾少?”
因為Zero Critical的發(fā)動而頂著一頭獅王般黃毛的大漢看似畢恭畢敬地屈身向被縛在鐵架上的葉翎打了個招呼。
“……”
葉翎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個在自己進來的同時便已經將關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少女。
她著了一身米色的長裙,款式簡單卻并不落伍,一頭長發(fā)此刻簡單地挽在耳后,不施粉黛的面龐上卻稍顯倦色,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看著他的目光中寫著關心。
葉翎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或者說他不愿去猜想現(xiàn)在的這狀況是什么意思,他沒有搭理面前人的問話,只是看著蕭筱。
“瑾少,別看了,看了這么久還沒看夠么?”
從豪華的辦公桌上的電腦音箱中傳來機械一般的男人聲音,葉翎方才回神樣看向那空無一人的桌后,Manipulator不可能這么簡單現(xiàn)身,這點他倒是意料之中,只是事實上雖然進行了這么久的戰(zhàn)斗與交鋒,對方將自己直接帶入Manipulate公司卻還是頭一回,這一手的目的,葉翎心道恐怕沒有表面那么單純。
吞咽了一口帶著血腥氣息的唾液,干燥的喉間些許濕潤,咳嗽了一下才開口,暫且拋卻了腦中蕭筱的模樣:“抓了我女朋友還費這么大勁抓我過來,你們做事還真是蠢到家了!
或許這是一種自欺欺人也說不定。
Manipulator聞言笑出聲來,那帶著濃厚機械味道的笑聲刺耳,揮之不去的刺痛感讓葉翎煩躁地蹙眉搖了搖昏沉的腦袋,余光卻掃到了目光平添憂傷的蕭筱,動作一滯,掩飾一般低下頭去。
“瑾少的智商也沒有傳聞中的那么高嘛……”Manipulator并未做聲,面前的大漢卻先開了口,看著葉翎的目光幾乎是赤裸裸地寫著“不懷好意”四個字,“一直以來位居本服榜首的瑾少,線下也不過是這么個挫貨啊!痹捯粑绰渚捅蝗~翎一記白眼甩了,面上青筋四起,剛欲動手便聽葉翎稍顯虛弱卻不落蔑視地道了一句,
“剛剛好擠進排行榜第十的艷獅還是個人妖號呢……”
“噗嗤”一聲笑,宛如銀鈴,大漢面上一白惱怒回頭,竟是蕭筱抬手掩笑的模樣。
“都住口!
葉翎總覺得Manipulator的狀況和以往有著什么不同的地方,但他卻無暇顧及那么多,只因為下一句對方的話語,將他好不容易收攏的思緒,再一次牽到了蕭筱身上去。
“因為蕭小姐拜托,我們才請瑾少來做客,這么不客氣,讓蕭小姐都見笑了!
是筱筱?葉翎看向蕭筱,卻見她面上笑意不變,絲毫不覺這說法有何處不妥,只是在葉翎目光移來的同時輕輕點頭,出口話語頗有些,嗔怪的意味:“阿翎背著我和葉爸爸葉媽媽做這么危險的事情都不告訴我們,太令人傷心了啊!
葉翎忽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忽然就明白了整件事該是什么樣的來龍去脈,那一瞬間的安心感,大概就是來源于明白,這一切并非蕭筱知情之下的本意吧。
“……筱筱……”
他開口喚她的時候蕭筱些許睜大了雙眼,仔細聽他要說什么。
“你啊……有時候就是太善良了。”
葉翎的話語發(fā)自真心,這并非是誰的過錯,真要算起來,恐怕還是自己的過錯。
他忽然想起海音寺曾經囑咐自己的話語:“翎,如果你選擇告知家人,你就要做好家人為你擔心的后果;同樣的如果你要瞞著家人,那你就要做好家人受蒙蔽的后果。”
也是在這時候葉翎忽然發(fā)覺,啊,原來自己并非熱血動漫的男主角,不是有著自動屏蔽家人功能的存在啊。
他并不打算責怪蕭筱什么。
也決定,就這么讓蕭筱一直不知全情下去。
葉翎的神經很大條,最深有感觸的就是蕭筱。
所以他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秘密早就被那個細心的女孩子發(fā)現(xiàn)了。
每一次負傷后的見面,蕭筱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只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在葉翎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掉幾滴眼淚,而后裝作相信了葉翎拙劣的,“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借口遞上一些傷藥。
她知道葉翎做事從來沒有失過分寸。
就好像他硬是向父母證明,打游戲也可以成為一種正當職業(yè)的那樣,他總是能把別人看來難以處理妥當?shù)氖伦龅搅λ芗暗淖詈谩?br> 對于蕭筱而言,這恐怕,是葉翎自己本人都不知道的,讓她最為喜歡的一點。
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這樣一個成績永遠低空劃過及格線,時不時還要吊下車尾的游戲男是不求上進、玩物喪志的代表,但對于蕭筱而言,葉翎是最出色的。
但是越喜歡,越擔心。
她知道葉翎在做一些有可能讓自己受傷的事,事實上在她剛剛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的確想要將這件事告訴葉翎的父母,或者自己出面去阻止他。
可是她放棄了。
只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樣的葉翎,總掛著一種可謂滿足于自豪的笑容。
她,不想葉翎失去那笑容啊。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葉翎的壓力在增大,這從他每次和自己在一起時那種不算濃重卻足以被自己察覺的陰郁感就能夠感受出來。
或許連葉翎本人都沒有察覺,再這樣下去,葉翎,怕就不再是葉翎了。
會變成誰呢?
大概,會變成“瑾少”吧。
這個名字是Manipulator出現(xiàn)在蕭筱面前告訴她的,她才知道原來葉翎一直在做的事情,真的那么危險。
戰(zhàn)斗,這種事情,居然會落到他的身上么?
那一念之間,Manipulator向她提出的“請葉翎終止這種危險的活動,保障他的安全”的提議,就被這么接受了。
只是沒想到見到葉翎的時候,他會是這般,狼狽的模樣。
為什么他看向周遭人的目光那般充滿敵意?
他以一種從未見過的,劍拔弩張的目光看著那些對待自己彬彬有禮的人。
蕭筱忽覺,也許,有什么地方不對了也說不定。
當蕭筱把手中的卡扔給他的時候,葉翎的思維一瞬間竟停滯了一下,而后潛藏的Zero Critical仿佛本能一樣炸開于空間之中,冰河世代的屬性驟然將整片空間席卷為冰的世界,腕上的束縛在冰擊下碎裂,穿刺在四肢的利刃從繩索的捆綁之后顯露出那猙獰的利齒,讓扔出卡片就被人控制在手下的蕭筱不由得驚了。
“阿翎……”
竟是這樣的殘忍么?
他們竟是這樣的殘忍,所以阿翎才會這樣仇視他們,才會和他們戰(zhàn)斗,所以,他們才會找上自己么?
一切仿佛順理成章,又令人心寒。
那刺骨的溫度在不算狹小的空間中蔓延,連那條長裙的邊緣,都被覆上一層薄冰。
她看著葉翎的身上衣裝換做了一身墨黑,在腿部綁帶處出現(xiàn)的槍體與額前的護鏡愈發(fā)清晰,還來不及出聲,便見那個一直都以不怎么強壯與強勢的青年緊鎖了牙關,將雙手雙腳一點點,從那利刃的咬合之中抽了出來。
細密的肌肉組織碎裂的聲響包裹著鮮血在墨色的布料上匿跡,最后卻流落在那把白藍色的槍械上,繪出妖冶的紋。
“阿翎……”
未停半步,葉翎伸手去抓那少女,察覺了他的動作的艷獅立刻手上施力將蕭筱扯到身后去,順勢一腳踹出將葉翎的身子踢開了出去。
“阿翎……”
蕭筱聽見門口傳來了大量的人聲,她明白,對方一定會將這里團團包圍,會將自己作為人質,用盡一切辦法,將葉翎抓住。
她不能。
她,決不能。
葉翎和艷獅的交手形勢一目了然,本占有絕對優(yōu)勢的葉翎在四肢均受傷嚴重的情況下是無論如何無法打過力量強大的艷獅的,畢竟,他連開槍都幾乎無法做到。
只是艷獅一直避讓著葉翎的某些迫近動作,似乎是存在什么不想讓葉翎觸及的東西似的。
蕭筱的猜想是對的。
雖然無法開槍,但是葉翎憑著自己對游戲中艷獅的了解,明白他身上一直帶有一種自殺性的武器,也正是這種武器讓艷獅在游戲中躋身排行榜前十,雖然一開始并不肯定現(xiàn)實世界的艷獅是否也帶著這武器,但在自己幾個試探之下對方就讓自己肯定了猜測。
門外的動靜葉翎了然于胸,他也有必勝的決心。
只是當蕭筱先他一步出手,反手將艷獅身上的自殺式焰烈彈啟動時,葉翎說什么都傻了。
“阿翎……我最喜歡阿翎了!
蕭筱死死抱著艷獅不讓他前行的時候依然念了這么一句。
她并不知道葉翎是否能夠聽到自己的話,但是她知道自己非這么做不可。
因為雙方交手而破碎的窗口是逃生的唯一路徑,蕭筱最后能對葉翎說的,也只有一個“走”字。
葉翎是被那氣浪沖出去的。
焰烈彈其實并非炸彈,而像是一個點火器,將艷獅的全身點燃,形成自殺式攻擊,在攻擊之前艷獅的身體周遭會掀起強大的氣浪,用以對敵人進行暈眩效果的施加。
葉翎無法想象在這樣情況下還能夠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蕭筱究竟忍受了怎樣的痛苦。
他只覺得自己看見她笑著對自己說,最喜歡你了。
放棄戰(zhàn)斗,這件事哪怕在現(xiàn)在看來都不是葉翎的臨時起意。
躺在病床上的他看著海音寺等人的驚愕眼光并不意外,但是他仍然抿了抿唇,向一直并肩作戰(zhàn)的隊友們道了抱歉:
“抱歉……但是我,退出戰(zhàn)斗!
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因為,蕭筱死了。
海音寺的目光有些沉,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但是當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海音寺的眼中確是閃過了一絲什么,讓自己看不清晰的情緒。
仿若墜入大海的一顆寒星。
葉翎看著這個男人,忽的又想起那張面容。
哪怕是硝煙與烈火都無法遮掩的,清麗。
“我最喜歡,阿翎了!
Fin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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