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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就算是月亮,也會有陰晴圓缺的變化;即使是大江,據(jù)說古時也改過道,曾經(jīng)的桐城,還是一片水跡,改道后才建城;幾百年的大周朝,現(xiàn)在令不出皇城,天下都大變了天;人心更是不可信的東西,有些人,明明說著要護(hù)你一輩子,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可見,這世間根本沒有什么永恒不變的東西。

她終于在她臨死的時候想起來自己的名字,薛久,長久的久。
內(nèi)容標(biāo)簽: 民國 悲劇
 
主角 視角
宋彥
阿九
配角
陸照之
梅冷秋


一句話簡介:本質(zhì)尋親的故事

立意:小人物在大時代的悲哀

  總點(diǎn)擊數(shù): 1323   總書評數(shù):5 當(dāng)前被收藏?cái)?shù):112 文章積分:492,52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舊日挽歌
    之 宣城春秋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4873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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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長久

作者:lily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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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人長久


      九娘原本不叫九娘的。
      舞廳的老板本來費(fèi)勁心思給她起了一個妖艷的名字像胡蝶,藍(lán)藝這種的,但是當(dāng)她有些名氣的時候,客人問她名字,她就笑著告訴他們她排行第九,九娘的名聲就是這樣傳出去的。
      九娘那時候雖然紅,但是并沒有后來她鼎盛的時候火得一塌糊涂,她喜歡跳舞,她知道男人們喜歡看她跳舞,也喜歡和她跳舞,但是兩者都是要錢的。
      九娘喜歡錢,她要錢買胭脂水粉,買絲綢布匹,請裁縫,做頭發(fā),買首飾,她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的客人們也喜歡——多好啊,雙贏,客人們得到了好,就會給她更多的錢,更多錢,她就能更好地過日子。
      和她在一個舞廳的有好幾個小姐妹,比如青蘿,青蘿嫉妒九娘的名氣和收入,但是她沒辦法,平心而論,青蘿長得比九娘更漂亮一些,但是少了九娘骨子里的那種艷和媚,跳舞也不如九娘跳得好。
      “你呀,就是整天想著怎么討客人喜歡,都不肯用心思跳!本拍锱吭谏嘲l(fā)上涂指甲油,紅艷艷的真好看。
      青蘿不服氣:“跳舞好看怎么啦,跳得再好看又不給你更多的錢。”
      九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跳得足夠好看自然會有人慕名來的,另外吊男人要用巧,不能讓他們覺得你太容易上手,又得給他們甜頭吃。”
      她涂好了舉著手看,好像十分滿意,“那個袁醫(yī)生看著挺不錯的,你不是把他吃的死死的嘛!
      青蘿紅了一下臉,“他已經(jīng)有家室了。”
      “有家室怎么了,這年頭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這不就是我們存在的價(jià)值嗎?”
      九娘覺得不對勁,“等等,你不會動了其他心思吧,青蘿我可警告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分寸,你老是教訓(xùn)我”青蘿不開心地拿起披肩,“袁先生要來接我了,我要走了。”
      九娘開始涂另一只手的指甲。
      青蘿又回來了,她沒好氣的地說:“阿九,你的癡情男又來找你了!
      “知道了!本拍锢^續(xù)慢慢地涂指甲。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人認(rèn)得出來,和軍隊(duì)的士官們勾肩搭背,老板很煩當(dāng)兵的,沒有給好氣,威脅說要是敢喝醉了砸場子就報(bào)告他們上官。但是九娘看出來了,他們不一樣,雖然穿著同樣的軍服,但是他的衣服明顯要整整潔潔,從舉手投足和言談舉止來看,應(yīng)該是正經(jīng)軍校出身,推測家庭條件應(yīng)該也不錯。
      于是她主動去解圍,“少校今天的酒我請,但是不許砸我的場子,我跳舞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斷哦。”
      走之前她回頭看他們一眼,她看到了男人也在看她。
      嘖,又上鉤了一個。

      從那之后,那個男人就成了常客,仿照交際場的規(guī)矩,先請老顧客接見,他鄭重其事地請他們在城里最好的飯店里吃飯,用的是最好的包廂,又遞了名帖,說是:“想認(rèn)識一下小姐!
      九娘想笑,這個男人顯然是混跡煙花地,各種門道摸得很清,但是又讓她刮目相看,一個小小的少校,可以請城里有頭有臉的市長秘書來引薦,還定的清風(fēng)樓,花費(fèi)不小,一定是有背景的,她看到了名帖之后愣了一會兒,才想到這是徽州宋家的公子,宋總督的繼承人。
      在那次吃飯的時候,他正經(jīng)得很,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一套禮儀做的十足,加上他的身份,是說什么都要給面子的,但是九娘偏不,她懶散的很,一定要等他主動來找她。
      宋彥顯然動了心思,玫瑰花什么的每天都要送,每天的花束都附著噴著香水的卡片,隔三差五送一些西洋音樂盒或者手表什么的,弄得青蘿一直叫他“癡情男”,九娘卻也不給回應(yīng),她要看宋彥能堅(jiān)持到什么地步,男人和她比,她還沒輸過。
      果然,他按捺不住了,在一次她剛剛跳完之后在她回內(nèi)屋的道上堵住她。
      “九娘的舞跳得實(shí)在漂亮,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能請與我共舞一曲!
      九娘斜著眼瞧他,噗嗤笑出聲:“得了,宋少校,您也別文縐縐的了,我剛跳完乏得很,不會再跳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有機(jī)會……”他忙加上一句。
      “宋少!彼v如花,“等著我找您,永遠(yuǎn)不要自作聰明地找我。”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知道宋彥被她吊住了,但是她會給他一點(diǎn)甜頭的,她需要宋彥這樣有權(quán)有勢的客人。
      于是在三天后她派人捎給宋彥一句話:“聽說梅老板的戲班要來了!
      為此她拒絕了老客人市長秘書要和她一起去看戲的邀請,果不其然他來接她了。
      但是她還是不緊不慢地把兩只手的指甲都涂好,才慢慢地走出去,看到倚著墻微笑的宋彥,他看見了她,走過去把胳膊借給她挽著“你今天真美。”
      宋彥為九娘打開車門,待她坐好后自己繞道另一邊坐在駕駛位上。
      九娘有些詫異:“你自己的車?”
      “找人借的。”他熟練地發(fā)動。
      “為什么不把司機(jī)也一起借來?”
      “因?yàn)槲蚁矚g自己掌控方向盤!彼高^后視鏡看她。
      九娘撇了撇嘴。
      梅冷秋是名動京城的角,當(dāng)年老皇帝還在世的時候看過梅冷秋的一場戲連連叫好,從此梅冷秋從一個不知名的戲子成了人人捧著的名角,但是這人高傲地很,不肯輕易出來唱,這是托了他的好友昌平才子徐覓的福才肯委屈來這里獻(xiàn)藝,九娘喜歡這些舊時代的東西,現(xiàn)在的名媛大多都追捧西方那些新潮的東西,喜歡西式的服裝,喜歡看歌劇,但是九娘迷戀裊裊婷婷的旗袍,那些精致而無用的小東西,喜歡聽?wèi)颍M管為了生計(jì)她要學(xué)著跳西方的舞蹈,但是她私下里還是喜歡那些有著很多年很多年歷史的老舞蹈。
      一開始必然是幾學(xué)徒獻(xiàn)藝,直到最后梅冷秋才肯出來唱壓軸戲《牡丹亭》,梅冷秋扮相極美,九娘幾乎看愣住了,整場戲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打擾了臺上那么美好的人。
      宋彥并不喜歡這些東西,他大粗人一個,完全不懂戲曲的鑒賞,但是他耐心地陪九娘聽?wèi),直到戲終,九娘都似乎沒有緩過神來。
      臺下的掌聲實(shí)在太熱烈,梅冷秋出來謝了兩次場,之后任憑戲迷們怎么用力歡呼,他都不肯出來了。眼看著不會再有什么了,人們逐漸散去,九娘卻不想走,她對宋彥說:“你等等我,我要去一趟后臺!
      “你和梅冷秋有交情?”他半開玩笑地說。
      “哈,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九娘說,“不過是和班主打過交道。”
      看著九娘走遠(yuǎn),宋彥翹起二郎腿嗑著瓜子等,卻遲遲等不到九娘,正當(dāng)他感到疑惑的時候,卻聽到了槍聲,他幾乎是一激靈,拔腿往后臺跑。
      等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被戲班的人層層圍住的梅冷秋,他臉色煞白,拿著槍的手瑟瑟發(fā)抖。
      宋彥只覺得不大妙,趁著大家都圍在梅冷秋身邊,他在臺后四處跑找九娘,卻找不到,等他回到兩個人剛剛坐的地方的時候才看到九娘坐在那里,她臉色不是很好:“不是讓你等我嗎?亂跑什么!”
      宋彥覺得嘴唇發(fā)干,九娘的肩膀都浸著血,她卻若無其事地在那里責(zé)備他。
      “你怎么了……傷的怎么樣?”他趕緊過來要查看她的傷勢。
      九娘要躲開,卻被宋彥抓住了胳膊。
      她的雙臂潔白如新藕,皮膚滑膩,素日里九娘不許男人抓她的裸臂,今日看著宋彥神色并無雜念,反而是真真擔(dān)心她的傷勢,她不由也松下心來。
      “不過是擦傷罷了,破了一層皮!本拍镎f道。
      那個行事魯莽慣了的粗人卻小心地拿出手帕為她按住傷口,“你當(dāng)小心才是,皮囊是女人的財(cái)富,怎么能隨便損毀!
      她扯起嘴角笑笑,輕推身邊的人要他送她走。
      那邊梅冷秋被人簇?fù)碇x開,宋彥用眼瞄了那人一眼,回過神來,滿口答應(yīng),“但是我們不回‘百日紅’,我認(rèn)識一個頂有名的醫(yī)生,我讓他看看你的傷!
      九娘自是不肯,她何德何能讓宋家公子動用他家的人脈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舞女看小傷。
      但是宋彥是堅(jiān)持的,畢竟他開著車,不由分說就決定了目的地,任憑九娘在后座微弱地抗議。
      關(guān)于這個傷是怎么來的,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

      九娘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因?yàn)殚L頭發(fā)容易長虱子,于是阿娘給她剃了個寸頭,長大之后那么美那么有女人味的她小時候看上去和男娃沒什么兩樣。她那時候太小了,根本沒有什么性別意識,巷子里的小伙伴有時候會笑她,但是她從來不怕,她打起架來特別狠,動過幾次手之后就沒有人再笑她了。當(dāng)然,她也并不是百戰(zhàn)百勝,有時候她也會掛彩,但是她在陌生人面前從來不哭,直到回到家,在哥哥懷里,被涂上可怕的紅藥水的時候,她才忍不住掉眼淚。
      “說過多少遍了,不要跟別人打架,看看上次你頭上被石子打中的包還沒下去,膝蓋上又摔禿嚕皮了!
      哥哥面容是模糊的,因?yàn)樗洸淮笄甯绺玳L什么樣了,但是她篤定那個人是哥哥,因?yàn)橹挥懈绺鐣孟訔売譁厝岬恼Z氣對她說話。
      阿爹阿娘對她也是極好的,但是阿爹整天不在家,阿娘一個婦人家要操持一切,自然變得潑辣能干,照顧小孩子上就沒有那么熨帖了,不然也不會做出嫌長頭發(fā)麻煩就給女兒剃寸頭的操作。
      哥哥就不一樣了,九娘最喜歡哥哥了,哥哥有天上的月亮那么好,哥哥會背著她去看戲,哥哥會給她買冰糖葫蘆吃,哥哥在巷子里,不,是在臨近的幾個巷子里都很有名,大家都知道“薛家那個俊男娃”,就像“薛家賊厲害的老板娘”一樣有名。
      九娘最喜歡的日子是過年,在暖和和的被窩里,聽到外面劈里啪啦的鞭炮,迷迷糊糊被阿娘叫醒,塞過一個紅紅的紙包,她知道那時新年的紅包,就喜滋滋地給阿娘作揖“新年好呀,阿娘新的一年發(fā)大財(cái)!
      阿娘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給她穿上紅紅的花棉襖,連最討厭大紅色的哥哥都會被迫也穿一身紅,到處都是紅彤彤的。她就到處跑,看熱鬧,因?yàn)榕艿锰痹诩议T口摔了一個大跤,被阿爹扶起來,笑著給她拍身上的土。
      “這是阿九新年走大運(yùn)的兆頭啊!
      阿爹也回家了,現(xiàn)在一家人都齊了,她覺得再幸福不過了。
      她又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還在放鞭炮嗎?她扒著門往外看,但是一瞬間大家都變了,紅彤彤的燈籠,嶄新的對聯(lián)和年畫都不見了,她聽到阿娘聲嘶力竭的大喊,但是她聽不到阿娘在說什么,哥哥一把把她拉過來,把門牢牢實(shí)實(shí)地關(guān)住,然后給她捂住耳朵,發(fā)生了什么,她不明白,她又哭又叫,哥哥的手用力變大了,他第一次這么粗暴地對她,他說:“就剩我們兩個人了!阿九”
      什么意思,阿爹和阿娘呢?
      下一秒,哥哥也不見了,只剩了她一個人在一條小船上飄啊飄,可是這是要飄到哪里去呢?
      她嚎啕大哭,要哥哥,但是虛空中有個人聲對她說,“別叫了,你哥哥不要你了。”
      她猛得醒了,身上一身汗,還在打哆嗦,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給自己點(diǎn)上蠟燭,老板曾說過要給她屋里拉上電線,但是顯然男人的話不能信,說過去就忘了,現(xiàn)在她還是只能點(diǎn)蠟燭照亮。
      她在鏡子里模模糊糊看到自己,長長的頭發(fā),以及疲憊的,沒什么精神的臉,確認(rèn)了一遍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從噩夢里脫離出來了。
      她又閉上眼,仔細(xì)回憶了一番,最后終于悲哀地承認(rèn),她真的完全不記得哥哥的模樣了,真奇怪,明明那么熟悉,明明小時候恨不得時時刻刻粘在哥哥身上,但是她現(xiàn)在竟然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人的記憶是多么奇怪的東西啊。
      索性睡不著,她又輕手輕腳走回去,卻沒有在床上躺下,而是掀起床板,打開暗格,然后從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里找到一個小方盒子。
      她就這樣抱著這個小方盒子,坐在地上,就著燭光,小心翼翼地打開,當(dāng)她看到里面的整整齊齊的鈔票之后,長吁一口氣,然后開始翻來覆去地?cái)?shù)錢。
      一張一張,她對自己的小金庫總數(shù)記得比自己的月經(jīng)還準(zhǔn),當(dāng)她核實(shí)自己的錢總數(shù)對上之后,她笑起來,用滿足的眼光望著自己的小金庫,然后,她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往盒子的底部摸去,終于,被她摸到了一小截紅頭繩。
      她把方盒子放下,將那小截紅頭繩放在自己的胸口,臉上的表情無比眷戀和柔和。
      這是我還剩下的僅有的哥哥的東西了,她想。
      但是我馬上要攢夠錢了,她又高興起來,等我攢夠了錢……我一定會找到哥哥。

      在九娘的規(guī)劃里,她要攢夠足夠多足夠的錢,足夠讓她離開舞廳“百日紅”,足夠讓她渡過大江,回到她北方的家鄉(xiāng),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回她的哥哥,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九娘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就像所有戲本子寫的,見到哥哥之后自是皆大歡喜,戲就要結(jié)了,哪還有什么之后?
      為了攢夠這么多錢,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許多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做的,只要能來錢,她就做。
      但是想要在這個亂世安全地跨過大江,從一方軍閥地盤到另一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光靠錢是辦不成的,不僅辦不成,還很容易招來危險(xiǎn)。
      所以九娘攀上了那個戲班的錢班主,那個看上去有點(diǎn)猥瑣的中年男人的身份并沒有那么簡單,否則他不可能從北邊過來在徽州唱戲。九娘知道他為程將軍做事,九娘給他做事,她是舞娘,身邊什么人都有,總能林林少少聽到點(diǎn)什么,再賣給男人,男人會給她錢——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承諾會在之后給九娘想辦法,幫她送回她的家鄉(xiāng),那個北方小城。
      九娘絲毫沒有罪惡感,她在徽州生活了將近二十年,但是她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愛過這里,她不喜歡這里潮濕的季候,也不喜歡這邊人講話,女人會故意把字咬糊掉,她不喜歡這里彌漫的對西方的推崇,她的家只有一個,那個小小的院子,用紅漆漆上的木門,有說話粗聲粗氣但是聽上去再親切不過的阿娘,微笑的時候有一圈圈皺紋的阿爹,還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所以她賣一些南方人的情報(bào)又怎么了?再說了,她又接觸不到什么核心人物,也沒有特別重要的訊息,她自認(rèn)為對局勢產(chǎn)生不了什么影響,話說要是兩邊一打起來,她回家就更難了。
      當(dāng)宋彥提出要讓她離開舞廳的時候她簡直虎軀一震,“什么?”
      “離開這里啊!彼美硭(dāng)然的態(tài)度說。
      “開什么玩笑,宋少校打算養(yǎng)一個舞女嗎?”
      “我又不是養(yǎng)不起。”
      “您養(yǎng)的起不代表您能一直養(yǎng)我,到時候您喜新厭舊,把我扔到一邊,我再舔著臉找老板回來工作嗎?”九娘皺眉頭。
      但是她又動心了,既然宋彥要她,他自然會出一筆錢,那么她自己的小金庫就可以剩下一大筆。
      “你怎么能這么不信任我!彼冻隹鋸埖谋砬椋址诺骄拍锏募绨蛏,“我宋彥從來不虧待身邊的人!
      九娘哼了一聲,她在心里飛快地盤算著,也許她還能借宋彥的力去江北,不再需要錢班主的力。
      但是他,九娘心思又復(fù)雜起來,萬一他不會放自己走怎么辦?
      男人哪有不喜新厭舊的?她勸說自己,況且,宋彥是她所有熟人里最好的一個,不光身份好,對她也上心。
      但是神使鬼差地她還是拒絕了,“少校的心思多變,我腦子愚笨,要是少校愚弄我我也分辨不出,再說了,這種福氣,九娘也不信能落到自己身上!
      宋彥聳了聳肩,“我哪有愚弄你的份,不都是阿九把我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九娘撲哧笑出聲,“我可沒那么大本事,要是少校自己不咬鉤,我再怎么提桿都沒用不是嗎?”
      男人用一只手把弄著她的頭發(fā),那一縷青絲在男人的手指上纏繞,“阿九,你說這世上有什么不變的東西嗎?”
      “有什么不變的東西我不知道,但是男人的心可是變得比六月的太陽都快!本拍锊恢詠y接了一句,見男人表情嚴(yán)肅,想著他大概不想聽這種俏皮話,又頓了一下,慢慢地說:
      “就算是月亮,也會有陰晴圓缺的變化;即使是大江,據(jù)說古時也改過道,曾經(jīng)的桐城,還是一片水跡,改道后才建城;幾百年的大周朝,現(xiàn)在令不出皇城,天下都大變了天;人心更是不可信的東西,有些人,明明說著要護(hù)你一輩子,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梢,這世間根本沒有什么永恒不變的東西!
      宋彥久久地看著她,他以為曾經(jīng)也有人說要接她出去的胡話卻爽了約,才讓九娘如此不信任他,于是,他便輕柔地吻過去,帶著他所有的愛意和憐惜。
      九娘心里想著哥哥,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卻被人用極輕的力道擦掉了,“別哭”他說。
      哥哥也不讓她哭,但是哥哥的原話是不讓她在外人面前哭,“只能在阿爹阿娘和哥哥面前哭!备绺缬謽O不情愿地加了一句,“或是阿九以后的丈夫面前,其他人面前不要哭。”
      她蜷縮成一團(tuán),偎在宋彥懷里,像小時候躲在哥哥的懷里一樣。

      九娘絕對沒有想到天變的那么快,宋德陽的死讓天下都緊張起來,那個一向玩世不恭的宋家長孫迅速回去接管大權(quán),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宋彥了,她也很難想象那個平時沒個正經(jīng)樣的男人能在短短幾個月里就按下了他那幾個躍躍欲試想要搶權(quán)的叔叔們。
      但是九娘依舊在百日紅里跳舞,慕名而來看她,給她錢的男人們只多不少。
      青蘿和袁先生鬧翻了,連著幾個禮拜臉上沒好臉色,九娘不過是揶揄了她兩句,她就硬邦邦地懟九娘:“你那位宋公子——哦不,是宋將軍,不也把你甩了,你神氣什么?”
      九娘好氣又好笑,“他甩了我才好,不然誰還再來看宋將軍的人跳舞!
      青蘿生氣地將高跟鞋踩得噔噔響,走人了。
      九娘愣了一會兒,想起來一會兒還有她的表演,著急要出去,但是又停下來,湊到鏡子前面補(bǔ)妝。
      她仔細(xì)選好腮紅,正要往臉上撲,一抬頭,發(fā)現(xiàn)鏡子里出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臉,差點(diǎn)叫出來,粉撲都掉到了梳妝臺上。
      “噓,是我呀,阿九!蹦腥宋孀∷淖,不讓她叫出來,然后摘下帽子,露出臉來。
      “宋少!趺词悄悖俊彼@訝地說,想起來他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宋少校了,這幾個月他的容貌也變了,以前他總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居然開始有胡茬了。
      “我想你了。”他說。
      “騙子!本拍镎f,但是她的行為恰相反,她轉(zhuǎn)過身子,用力地抱他。
      過了一小會,九娘又驚叫一聲,“啊呀,馬上,馬上該我上臺……啊我還沒化妝……”
      “我跟老板說了,臨時換了人,你今天不要上臺了!彼プ∷氖郑懊魈煲膊灰,我要你陪著我!
      “可是……”
      “你老板不會扣你工資的。”
      “誰來接我的班?”她還在遲疑著。
      宋彥沒想到她居然糾結(jié)在這上面,“是……是那個叫青萍的姑娘吧好像……”
      青蘿會氣死的,九娘想。
      “我們走吧!彼螐├氖滞庾摺
      “去哪?”
      “去世界的角落,去新大陸。”他又開始信口開河。
      九娘沒拒絕,跟著他,一路小跑起來。

      “所以就是這地方?”九娘看著簡陋的屋子,眉頭皺起來,“就這?”
      “我上軍校時住的公寓,我離開之后就沒再回來過了,沒想到這么亂,哈哈!彼螐⿹项^。
      “你以前也這么拐女學(xué)生來你的住處的?”九娘捏著鼻子扔掉一個啃了一半的發(fā)黃發(fā)干的蘋果。
      “天地良心,我從來不帶女人來我住的地方。并且,我也不對女學(xué)生下手。”他強(qiáng)調(diào),“哎,我也沒想到這樣,我們還是換個旅館……”
      “換什么換,你這個模樣到處亂逛?”九娘氣沖沖把臟毯子丟到他身上,“來搭把手,我們把這里收拾一下!
      九娘簡直不敢相信,就宋彥這個生活自理能力,是怎么活到二十三歲的。他連洗抹布都不會,兩個人合裝被罩,差點(diǎn)把整個人裝進(jìn)去。
      當(dāng)終于收拾出個模樣的時候,宋彥癱在沙發(fā)上,委委屈屈地說,“我本來想這能在這里快活快活,沒想到倒是來干粗活的。”
      “拜托,這是你的住處好嗎?我還給你當(dāng)了免費(fèi)勞動力!本拍镌趶N房里說。
      然后她走出來,踩著她最喜歡的一個舞曲的節(jié)奏點(diǎn),漂亮地轉(zhuǎn)身,從背后拿出一對高腳杯和一瓶香檳。
      “杯子我洗過啦。”她這樣說著,把一個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往另一個酒杯里倒酒,遞給宋彥,接著給剩下的那個倒。
      宋彥接過酒,“你從哪搞到的?”
      “你的廚房的柜子里,密封的很好,想不到吧,你肯定都沒進(jìn)過廚房!
      “你怎么知道我沒進(jìn)過廚房!
      “看你這樣子,進(jìn)廚房豈不是要把房子炸了!本拍锷斐鼍票,同宋彥碰杯。
      兩個人就一邊亂七八糟地聊,一邊喝酒,酒度數(shù)不高,對于宋彥這種拿酒當(dāng)水喝的人自然是沒有什么事,九娘卻微醺了,她眼神朦朦朧朧的,拉著宋彥要跳舞。
      “我去找留聲機(jī)!彼f,但是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不知道被他丟到哪里了,只好悻悻地回到客廳。
      九娘已經(jīng)開始跳了,她身子在慢慢搖擺著,雖然沒有音樂,但是她嘴里哼著什么,和著她自己的節(jié)奏。
      宋彥看入神。
      修長的脖頸,像水草一樣搖擺的柔軟的手臂,豐滿的胸部,纖細(xì)的腰肢來回扭動,她脫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短旗袍,當(dāng)她動作稍大一點(diǎn),就能看到她白皙的大腿。但是宋彥并沒有色欲的眼神看九娘,這個女人,當(dāng)她跳舞的時候,她那種膚淺的,□□的美就變了,從她的四肢,從她的腰從她的頸流出來,滿溢到空間里。
      她轉(zhuǎn)了一個圈,看到了宋彥,笑著向他招手,“傻站著干啥?過來呀。”
      宋彥小心地走過去,摟住她的腰,抓著她的手。
      兩個人就在小小的公寓里跳舞,嘀噠噠,嘀噠噠,沒有音樂,沒有任何聲音,只能看到兩個年輕的身影,在燈光下舞蹈。
      終于,九娘跳累了,她撲到床上,口齒不清地說:“宋彥,睡覺!
      男人乖乖地去關(guān)燈,為她脫下鞋子,當(dāng)他的手摸向九娘的后背的時候她突然反手抓住了他。
      “要做嗎?”她問。
      “聽你的!彼卮。
      “要是我不想呢?”她反問。
      “那就不做!彼f,“但是你衣服要換掉,難道你要穿著旗袍睡覺嗎?”
      九娘放開了手,任由宋彥給她換衣服。
      在他轉(zhuǎn)身去拉臥室的燈的時候她突然從背后抱住了他,“宋彥。”她這么喊他,沒有多說一句話。
      他拉下了燈,在黑暗中兩個人接吻。

      難得的九娘沒有做噩夢,但其實(shí)她晚上根本就沒怎么睡覺,第二天中午她才睜眼,然后就看到身邊睡相奇差的男人。
      “噫你不能蓋好被子嗎?還有你的胳膊壓到我了”她用力把宋彥推醒。
      “是阿九把被子搶走的。”他反過來埋怨她了,“再說了,我想抱著你睡覺!
      “行了行了,快把你手拿開!
      但是那個人跟狗皮膏藥一樣不放,“反正今天沒什么事情做,不如我們……”
      “我餓了宋彥!
      于是兩個人被迫起床,在宋將軍差點(diǎn)把整個廚房點(diǎn)著之后,他們終于勉強(qiáng)糊弄了一口飯。
      “我覺得還蠻好吃的!彼f。
      九娘幾乎要嫌棄死,干巴巴的飯團(tuán),咸的要死的蛋花湯,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吃過這么差勁的東西了。
      在吃過飯收拾餐具的時候,宋彥成功地把盤子打碎了。
      “哎呀哎呀,你不要動,讓我來收拾!彼麧M屋子找掃帚。
      大概名門都有仆人做這些事吧,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自然是不會干這種雜活的,九娘想,無不嫉妒。
      飽暖之后,兩個人懶洋洋地坐著,宋彥不知從哪里扯出了一串銀閃閃的東西,遞到她的面前。
      “這是什么?”九娘一把抓過來,“鑰匙?”
      “這間公寓的鑰匙,一個門的,還有下面的信箱鑰匙,都一齊給你!
      “為什么要給我?”
      她想起這個人曾經(jīng)說過的話,莫非他還是忍不住要包養(yǎng)她?
      “送給你了!彼蟠蠓椒降卣f,“這套房子我反正也用不著,明天我就要回州府了,你留著它吧!
      “還有,”他想起來什么似的,“我也替你把舞廳的違約金交了,你以后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說過不要……”
      “我沒打算從你身上索求什么,阿九!彼f,“你要是還想去百日紅跳舞你就去,但是你要是想離開也能換個工作,既然這樣,你住在那里就不合適了,需要一個正經(jīng)住處!
      宋彥眉弓高,顯得他眼窩很深,當(dāng)他注視著誰的時候,往往有種情深的錯覺,“我沒法給你承諾,阿九,但是我盡力給你自由!

      九娘仍然在舞廳跳舞,因?yàn)樗龑?shí)在喜歡跳舞,也不會別的什么謀生的手段了,但是她現(xiàn)在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沒有人能逼她在半夜跳午夜場給那些色迷迷的老男人們看了,她覺得很好。
      宋彥一個月會來宣城一次,有時候去舞廳看她跳舞,有時候去她的公寓下面等她下班,他太忙了,通常情況下一個夜晚之后他就要回州府,九娘調(diào)侃過他這種無謂的奔波,但是宋彥堅(jiān)持如此。
      九娘也知道是自己的錯,因?yàn)樗豢习岬街莞ァ?br>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到宋彥身邊,可能就很難再抽身離開了,可是她必須要離開,江南非我意,何不趁西風(fēng)。
      她見了錢班主,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嗌馘X能讓她安全回家。
      “九娘,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胡子稀疏的老頭說,“您還看不出來嗎?現(xiàn)在這天下要大變啦,要從南到北可不那么容易!
      “你曾經(jīng)說能幫忙的!本拍镉悬c(diǎn)著急。
      “那是以前啊。”錢班主捏捏自己的胡須,“你還沒聽說嗎?程將軍要迎娶大長公主的消息已經(jīng)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啦!
      九娘仿佛隱隱聽說過,但是這種大人物的事離她多么遙遠(yuǎn),她心思沒那么大,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她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呢?”
      “所以這牌桌要翻牌了。”他神神秘秘地說,“依我看啊,馬上要打仗了!
      她打了個哆嗦,她想起了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她想起來阿娘阿爹,她必須要馬上回去,否則她永遠(yuǎn)就回不去了!
      可是錢老頭死活不肯給她打包票,“這亂世的事,誰能說那么死呢?說實(shí)話,我也好久沒回去啦,這年頭,唉”
      他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壓低了聲音,“有個主意,你看看成不?”
      九娘不耐煩他這磨磨唧唧的勁,“快說吧!
      “你瞧,我這一把年紀(jì),也算在各地有些耳目,聽說你和宋將軍有些交情!彼o張地望了望周圍,確認(rèn)沒有人之后才繼續(xù)說,“替我弄一些資料,我就有把握把姑娘送回家!
      “你的消息顯然不夠靈,我們交情沒那么深!本拍镆а,“我一直在宣稱,他在州府,平時他又不會帶著重要資料亂跑,我哪來這么大本事?”
      “姑娘要是想到宋將軍身邊,豈不是輕輕松松!
      九娘厭煩地說:“這么大風(fēng)險(xiǎn)的事我才不做,被發(fā)現(xiàn)了我肯定要被他崩掉,再說了,我能勾著宋彥的死死的,也不用來找你了!
      錢班主的臉色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我知道九姑娘的夙愿,我也能幫姑娘圓這個愿,宋將軍可不一定有這本事。”
      九娘拿眼瞥他,不打算說話。
      “姑娘的心愿無非回江北的家,找到家人,可巧呢,我也有一位故人,他最大的心愿是找到多年前走失的妹妹,為此也在到處奔波,你說這巧不巧?”
      九娘幾乎渾身顫抖,她深呼吸了好幾次,“你早就知道,但是你不說!
      錢班主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我老錢做消息販子的生意,從來不會白給有價(jià)值的情報(bào)!
      她恨不得往他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上吐吐沫,或是薅下他的胡子,這個小人,她和他打了近十年的交道,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卻守口如瓶,只是一味利用她。
      “怎么樣?姑娘,要不要做這筆買賣?要知道,時間不等人,等真正打起來,就晚了!卞X班主的胡子都一翹一翹的,他自信滿滿,用盯著獵物的眼神看著九娘。
      九娘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公寓的,她往床上躺下的時候還在使勁后悔,她當(dāng)時是腦子怎么想的?為什么她會那么快做出決定?她甚至恨不得現(xiàn)在重新找回那個老頭,惡狠狠地告訴他,“老娘改主意了!”
      但是她最后還是閉上眼,告訴自己,既然她內(nèi)心覺得這是正確的,就沒有好后悔的。
      也許她再也找不到哥哥了,錯過這個機(jī)會之后她還有機(jī)會嗎?
      但是那個紅漆的木門,那個溫柔的哥哥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很久遠(yuǎn)的過去了,久到她自己都不記得哥哥的面容,到最后,家已經(jīng)成了一個符號,哥哥也成了一個符號,都是她自己的執(zhí)念。
      可是,宋彥是她眼前,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溫度的人;她再討厭江南,她也在宣城生活了十幾年,認(rèn)識了那么多的人,舞廳里虛假情誼的姐妹,摳門的老板,下面看他跳舞的觀眾,街上賣水果的大叔,甚至是她剛剛住過來,每天都象征性打一下招呼的看門人,這里是他們的家鄉(xiāng)。她自己的家鄉(xiāng)被戰(zhàn)爭波及,她的家庭被毀了,現(xiàn)在,假使她為錢班主或是他背后的程將軍去偷宋彥的文書,她能預(yù)想到這無疑是在為之后的戰(zhàn)爭推波助瀾。
      她不能,不能這么做,所以她只能拒絕找到哥哥的捷徑,或者,唯一可能的道路。

      九娘自那之后消沉了很久,她已經(jīng)兩個月沒見過宋彥了,宋彥給過她一個電話,但是她要跑去電信局去打,她也不會,所以她從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他。
      終于,在舞廳,她跳完舞準(zhǔn)備下班的時候,看到了一位老熟人,宋彥身邊形影不離的副官,陸照之。
      “宋彥呢?”她一邊抽煙一邊問。
      “他來不了!标懻罩f,“他托我把這個帶給你!
      是一張額度驚人的支票,外國銀行的,九娘還沒見過這么稀奇的玩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為什么?”
      年輕的副官臉色晦暗不明,“宋彥要結(jié)婚了。”
      九娘拿下煙,看著對面。
      “姜家的女兒,他沒得選,南邊也就姜家能聯(lián)手一齊對抗程家了。”他說。
      九娘扔掉煙蒂,冷笑道:“他不愿娶我是自然的事,我也沒吃了蜈蚣屎喝了□□尿要去高攀他,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女人,這些錢你拿回去吧,他看不上的東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她把支票扔到陸照之臉上。
      她只是覺得心涼,“你轉(zhuǎn)告他,我看不起他,不是因?yàn)樗⒘藙e人,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娶我——哪有大少爺娶舞女的道理?但是我看不起他,因?yàn)樗B親自來我面前告訴我的勇氣都沒有,丟人!
      她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下腳步,扔了什么東西出去,陸照之下意識接到懷里。
      “這鑰匙你也還他,告訴他不要來找我了。”

      九娘愈加拼命地跳舞,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房租就價(jià)格不菲,青蘿勸她搬回來一起住,但是她不肯,她好不容易有了自由身,她要離開這里,怎么能再走回頭路。
      晚上跳舞,白天,她替人做一些刺繡的活事,她經(jīng)常感覺疲乏缺覺,但是她一直死撐著,她要攢錢,她相信有足夠的錢,她總能找到法子離開的,她以前那些關(guān)系,那些熟人,總有人有辦法,比如市長秘書之類,只要她攢夠錢。
      好消息是,聽聞程家的動靜小了,面對宋家和姜家的結(jié)盟,程城終究是不敢輕舉妄動。
      是的,九娘現(xiàn)在開始關(guān)注時事起來,她從舞廳里用心去聽那些政治傳聞,評估著局勢的安寧程度。只是,每次他們談?wù)撈鹉俏弧澳贻p有為”的宋將軍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回避掉那個名字,努力把這個稱呼和她熟悉的那個人區(qū)分開。
      她和別的男人交往過一陣,又分開了,他們都一個樣,他們都自以為有兩個錢就為所欲為,他們把她當(dāng)婊子看,還不肯多付錢,覺得她比那些婊子要冷淡太多。
      沒有人再會像他一樣尊重她,給她自由。
      胡說,那個人不也一樣傲慢,在最后,想用錢來補(bǔ)償她,懦弱得甚至不敢親自來告訴她他們之間結(jié)束了。
      九娘想,她之前說的是對的,這世間就沒有什么東西永恒不變,尤其是人心。

      梅冷秋最后一場戲是唱給新出嫁的大長公主傅芷的,那個沉靜的女人和她的新婚丈夫坐在一起,看不出之間有什么感情。
      傅芷的父親,也就是老皇帝喜歡他的戲,他的女兒也繼承了這份品味,但是顯然程將軍并不喜歡,他在臺下打了好幾次哈欠,奇怪的是,盡管他明顯不喜歡聽?wèi),可是他?jiān)持聽下去,沒有中途離席。
      梅清秋馬上就唱完了,再不動手就晚了,他告訴自己。
      他的手不著痕跡地摸到冰冷的槍把,借著層層戲服的掩護(hù),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在做什么,槍夾是滿的,已經(jīng)上好了膛,只要拿出來,瞄準(zhǔn)——
      他之前只用過一次槍,完全是出于沖動,但是他已經(jīng)知道這樣可怕的武器如何去使用了,扣動扳機(jī)就好。
      于是他瞄準(zhǔn),扣動了扳機(jī)。
      頓時,場面亂成了一團(tuán),警衛(wèi)在到處跑,程城第一反應(yīng)把公主護(hù)住,兩個人從椅子上滾下來,趴在地上。
      梅冷秋不確定自己打中了沒有,他又一次扣動了扳機(jī)。
      這一次,他清楚地看見子彈穿過了程城的手臂,他的準(zhǔn)頭有點(diǎn)差,但是這也怨不得他,他這才是第二次拿槍,于是他準(zhǔn)備射擊第三發(fā)。
      但是他沒有機(jī)會了,程家的警衛(wèi)并不是吃干飯的,雖然當(dāng)初在傅芷的要求下,程城沒有在戲臺周圍布置警衛(wèi),但不是只有梅冷秋一個人有槍,一枚子彈準(zhǔn)確地穿過了他的胸口,槍法比三腳貓的他要好太多。
      太遺憾了,在中彈前的那一瞬間他想,太遺憾了,他最后還是沒有殺掉那個軍閥頭子,那個害死了他爹娘,讓他和妹妹流離失所失去彼此的家伙。
      他倒在戲臺上,右手仍然拿著槍,身上華麗的戲服已經(jīng)被血染透了。有士兵已經(jīng)沖上了臺,不放心,朝他的腦袋上補(bǔ)了好幾槍,有個年紀(jì)稍大的聲音說:“別浪費(fèi)子彈啦,人早死透了,快去看看司令,這邊讓我來檢查!

      雖然是在江南,但是九娘從未習(xí)慣過宣城的冬天,又濕又冷,感覺骨頭縫里都在抖,好像要壞掉了。
      她又懷念起自己的家鄉(xiāng),那里更冷,但是會下雪,不像這邊只會下討厭的雨夾雪,當(dāng)下雪的時候,她可開心了,拉著哥哥堆雪人,哥哥手巧,能在家里的院子里堆起一個比她還高的大雪人,高興的她直拍手。
      好想看下雪,她想。
      但是天氣冷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漸漸意識到,來舞廳的客人變少了。
      客人變少并不是完全由于天氣的原因——雖然也差不多可以這么說。因?yàn)橛幸恍﹤餮,來自競爭對手,他們傳播起來百日紅的舞女有人得了癆病,會感染,于是人們紛紛離開,癆病治不好,連街頭的乞丐都知道。
      九娘一開始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是很快,老板就做出了決定,開除了一批人,其中包括青蘿。
      “怎么可能?他是覺得生意不好,故意趕走人,節(jié)省成本吧。”九娘覺得不可思議,青蘿可是百日紅的招牌之一,竟然說趕走就趕走。
      青蘿面色蒼白,她咳嗽了幾聲,然后把手帕拿給九娘看。
      觸目驚心的血跡。
      九娘無話可說。
      青蘿和當(dāng)初的九娘一樣,屬于“舞廳的人”,但是沒有人給她交違約金,所以老板拿工錢抵扣掉了,青蘿幾乎是身無分文被趕出來。
      九娘可憐她,她給了青蘿一筆錢,讓她體面地活下去,青蘿卻哭了。
      “你知道,我永遠(yuǎn)還不了這筆錢了!
      “日子還長!彼@樣安慰青蘿,“活下去,總有機(jī)會的。”
      不久后,曾經(jīng)百日紅最美的姑娘香消玉殞,據(jù)說最后的收尸還是一位老交情的醫(yī)生給辦的,那具年輕,美麗的身體成了白骨。
      九娘過的也不好,盡管開了一批人,但是舞廳的生意還是逐日下滑,她的工資越來越少。
      宋彥還派人送過錢,但是她一次也沒有收,盡管她非常需要錢,她已經(jīng)迫不得已開始動用自己的積蓄了。
      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冬日早上,九娘發(fā)現(xiàn)自己也開始咳嗽了。
      她辭去了舞廳的工作,整日埋在屋子里做一些手工活,但是這不穩(wěn)定,且價(jià)錢低,還要被中間人抽手續(xù)費(fèi)。
      她自己租的屋子也不夠暖,她的病情更重了。
      雖然她非常害怕,但是她還是去看了醫(yī)生,醫(yī)生滿懷憐憫告訴她是肺結(jié)核,給她開了藥:“但是不一定能治好!
      九娘想活下去。
      但是命運(yùn)是無情的,程家正式宣戰(zhàn),大軍壓江,雙方局勢緊張得一觸即發(fā)。
      隨著戰(zhàn)爭打響,九娘明顯感覺錢不夠花了。
      原本,三角錢能買上一份肉湯加一大碗米飯,現(xiàn)在只能買一小碗米飯,再過幾日連米飯都要一元了。
      九娘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攢的錢馬上就要變成廢紙了。
      她從現(xiàn)在的房子搬走了,因?yàn)榉孔庾冑F了,她只能和別人合租,住一個小小的屋子,聽著周圍噪雜的聲音,樓下的麻將館,隔壁的妓女和嫖客的□□,同屋的小孩子亂哭。
      她開始整夜整夜咳嗽,最后人縮起來,咳得肚子疼。
      宋彥派去找她的人找不到她了,她從舞廳辭職,加上搬家,曾經(jīng)的熟人都斷了聯(lián)系,要是現(xiàn)在能有人給她送錢,她肯定無法拒絕,之前的驕傲都扔去喂狗好了,活下去不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小金庫里還有一沓錢,但是它們早就不值錢了,買不了幾個雞蛋。
      那位替青蘿斂尸的袁醫(yī)生來給她開過病,開了些藥,九娘要給他錢,他沒有收,那個戴眼睛的中年男人說:“我欠她的,你就當(dāng)是她給你的。”
      九娘開始咳血了。
      她躺在床上,沒力氣再去勾毛線或是串塑料花,她想喝口熱水,只能拜托同住的老婦人給她燒壺水,然后她勉強(qiáng)喝幾口。
      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在胡思亂想,她幻想宋彥能找到她,把她從這苦難中救出來,她回憶起他曾說的玩笑話,說要養(yǎng)她一輩子,但是她現(xiàn)在就要死了,沒人救她。
      她幻想哥哥能找到她,她知道,雖然不清楚真假,她還是有哥哥的,并且她的哥哥一直在找她,說不定,他就能找到這個小破房子,然后把她抱在懷里,哄她,她變成了小孩子,躺在哥哥的懷里,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最后她幻想起阿爹阿娘,阿娘咋咋呼呼說她怎么這么不小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在屋子里亂轉(zhuǎn)給她熬藥,用信心滿滿的語氣說,喝下藥之后阿九一定會好的。阿爹坐在床邊看她,阿爹以前愛笑,但是他現(xiàn)在只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摸她的額頭,叫她小久。
      啊,她想起來自己的名字了,從來不是排行第九的九,他們家只有兩個孩子,哪來的九?她叫薛久,長久的久,阿爹是文化人——原本,要是阿爹阿娘還活著,她也能讀數(shù)認(rèn)字,不至于像這樣不識幾個字。
      但是哥哥總是反復(fù)跟她念,有她名的那句詞:“但愿人長久”
      后面半句是什么呢?
      阿久想不起來,她向哥哥撒嬌,哥哥磨不過她,用好聽的,抑揚(yáng)頓挫的聲音繼續(xù)往后念:“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真好呀。
      她想著,微笑著,閉上了雙眼。

      那對夫妻帶著女兒和兒子擠在一個屋子里,小兒子才不到一歲,整日哭鬧,做母親的不能離手嬰兒,只能吩咐女兒做這做那。
      母親叮囑女兒,沒事不要去隔壁的屋子。
      “為什么啊?”女兒也不過八九歲,天真無知。
      “要不是我們窮,誰要住在這里,和癆病的住隔壁,晦氣!蹦赣H這么說,“你可不要往那邊跑,傳染給你就完蛋了!
      女兒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但是晚上,隔壁的女人一直咳,一直咳,吵得她睡不著覺。
      兒子也被吵醒,哇哇大哭,怎么哄都睡不著了。
      “別咳了,怎么還不咳死,吵死了,別人不睡的哇。”母親提高嗓門喊。
      隔壁的聲音停住了一會兒,然后又開始了,但是聲音小了很多,大概是躲在被子里咳。
      父親煩躁地吐痰,“真是,隔音這么差,還好意思收這么貴的房租,我早晚要找租婆要個說法!
      母親也絮絮叨叨抱怨,埋怨男人掙不到錢,害他們只能擠在這里如何如何。
      男人作勢要打人,恐嚇?biāo)f再抱怨下去就給她兩巴掌,女人終于不說了,掀開衣襟給她的小兒子喂奶。
      大女兒見過隔壁的女人,在她身體還沒這么糟的時候,她倚在墻上,哼歌,腳打著節(jié)拍,女人以前一定很漂亮,她的身姿也好看,可惜得病讓她變得太瘦了,并且臉色也發(fā)黃,不那么好看了。
      有一次,有個穿的還不錯的男人來他們這棟破的不能再破的樓找人,女兒當(dāng)時正在樓下玩跳房子,單腿跳,單腿跳,單腿跳,雙腿跳……
      那個男人一路張望,似乎在尋什么,他看見跳房子的小女孩,親切地拍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塊糖,問她:“小姑娘,你們這里有沒有住一個叫阿九的年輕女人?或是叫九娘的?很漂亮,長頭發(fā)會跳舞”
      小女孩歪頭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叫阿九的女人,她剛要張嘴說不知道,她的母親就在樓梯口叫她:“英子,快回來吃飯了!你在跟誰說話?”
      小女孩忙往回跑,男人也跟在她后面:“大嫂,你們這里有沒有住一個叫阿九或是九娘的女人?”
      “什么大嫂?”女人猛地拉了一把她的女兒,把小女孩拽進(jìn)屋里,“我們這里沒有什么阿九,別在這里找了!”然后當(dāng)著他的面,“碰”地一聲關(guān)住了門。
      英子扎著兩個小辮,“媽媽,隔壁的阿姨叫阿九嗎?我覺得她很漂亮,又年輕。”
      “我不是說不讓你往那邊跑,你這個不聽話的小鬼!”女人沒好氣的說,“誰知道她叫什么?再說了,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兜里這是什么?糖?誰給的?陌生人的東西不能亂接我不是也說過?”
      包裝精美的糖果被丟走,伴隨著小姑娘的哭聲。
      在不知名的男人找人后不久的一個夜晚,小女孩本來睡得正香,難得隔壁的女人沒有咳嗽。
      在靜靜的冬夜,在一個破爛,寒冷的房間里,傳來一聲高昂的叫聲,并不凄厲,而是充滿感情,仿佛用盡了力氣的呼喊。
      她這么叫了一句:“哥哥,阿爹阿娘——”
      之后就沒了聲音。
      小女孩被驚醒,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烏溜溜的眼睛四處轉(zhuǎn),正要下床,被她母親拉住了。
      “噓,人各有命!蹦赣H反常地,沒有用刻薄的語氣談?wù)撃莻阿姨,她抱住了小女孩,把她的頭貼近自己的胸膛。
      “我們多幸運(yùn),雖然這個屋子小,但是我們一家還是在一起的。”
      英子不明所以地點(diǎn)頭,她在母親的懷里重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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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但愿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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