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都是腐朽與枯木的味道，曲東鯢跪趴在一堆枯木旁邊，他的左腳處有一個不大的洞口，雖有碎葉覆蓋，卻仍能見洞口里的沙石，有新鮮的被拖沓過的痕跡，木荻的眼睛緊緊盯著曲東鯢左腳邊的洞口，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兒爬過去，掀去碎葉浮石，扒開洞口，她顧不上手上的臟污與血跡，快速而用力往里挖。
　　一個不大的洞穴，高不過二三十厘米，洞里布滿了腐葉土，一個瘦削臟污的男人的身軀橫陳在洞里。兩只血污斑斑的腳，瘦削的腿，破爛的衣衫覆在身上，污濁的面部隱約可見硬挺的輪廓。耳朵上干涸的血跡呈現(xiàn)出黑紫色。
　　“謝沇，你這么躲著我有意思么？”木荻的手輕輕敷上男人的臉，緩緩摩挲。
　　“你看，我相信，他沒有被炸死。東鯢。你這回信我了吧�！�
　　曲東鯢，看著眼前的女人，那抹又暖又輕的笑意，他有多長時間沒見過了，此刻，在那滿是臟污的臉上，像是小時候院子里，夜風(fēng)中搖曳的蓮花。
　　曲東鯢撇撇嘴，“跟死了差不多�！�
　　在木荻自言自語的時候，他其實(shí)用手試過謝沇的額頭和鼻息，緊縮的心頭已經(jīng)放下，可是他見不了木荻這番待謝沇的樣子。他早說過，太用力愛一個人，遲早會死在那個人手里。他眼里堅(jiān)韌清平?jīng)]心沒肺的木荻從來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們還是趕快走吧，第二波轟炸應(yīng)該很快就要來了�！鼻鷸|鯢提醒道。
　　木荻將頭發(fā)挽好，扶起地上的謝沇，背過身，將謝沇的兩支胳膊從肩膀繞到胸前，小心翼翼地背起。并試著慢慢站直身體。
　　曲東鯢嗤笑，“好啊，你背，我看你能背多遠(yuǎn)？”
　　木荻，瞥他一眼，“走吧，不想被炸死，就跟著我，地上那根粗木棍你用，雖然你的腿受傷了，可現(xiàn)在我管不了你了。”
　　背上的男人很沉，木荻咬緊牙，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的挪動，緩慢卻堅(jiān)定。
　　曲東鯢拿起木棍撐住身體，跟在后面，腳踩上枯葉的聲音嘎吱嘎吱響。如此符合這破碎的山河，破碎的年月。
　　茄諾山腳，風(fēng)低吼嗚咽，似泣如訴，林間的樹木在秋風(fēng)里搖擺，被黑暗籠罩吞噬。飛機(jī)的轟鳴聲漸漸遠(yuǎn)去隱匿。曲東鯢實(shí)在是累了，左小腿受的傷在經(jīng)歷過一段路之后，撕扯著心臟。他跪坐在地上，歪頭看前面的女人。
　　似是有所感應(yīng)，女人停下腳步，用力往上顛了顛肩上的男人。眼神詢問曲東鯢“能走么？”
　　曲東鯢，索性躺下來，撿起地上的一根枯草，銜進(jìn)嘴里，“你先走吧，我慢慢跟，前方再走2公里，有一個防雷區(qū)，防雷區(qū)右方是一條小道，順著小道走300米，就是鄒苑小堂。你進(jìn)去自然有人接應(yīng)，我隨后就到。”
　　木荻沉沉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左腿。面容沉靜，“好。我在那里等你�！�
　　曲東鯢仰躺于地，眼望昏沉的天空，兀自捂著臉，笑了，笑聲越來越大。
　　他摸了一把臉，直笑自己真他媽瘋了，兩個月前，他還坐在菲爾特長街上華麗的宮廷里，波斯長絨羊毛毯從門口鋪到床邊，他坐在羊毛毯上喝波爾多的紅酒，醇厚又香甜。
　　他是瘋了，才一時意氣，從漢堡坐飛機(jī)，跑來這荒蠻破敗的西南邊境，來英雄救美，噢，不，來解救那所謂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有著青梅竹馬之情誼的小女孩做善事。他是學(xué)醫(yī)沒錯，他是神刀手沒錯，可不是來這里。
　　不過，這是最后一次了。他們的情分估計(jì)要到此為止。
　　曲東鯢撐起身體，拂去滿身泥土，決定用三十分鐘到達(dá)。
　　昏暗的房間里，燭光幽蘭，風(fēng)攜著火苗舞蹈，床上的男人靜靜躺著，頭發(fā)干澀如亂草，好在一張臉干干凈凈，鋒銳硬挺的輪廓因沉睡柔和了許多。
　　身邊跪坐著一個女人，燭光將她的剪影拉在窗戶上，瘦削纖細(xì)的一道，隨風(fēng)搖曳擺動，拉長曲起，卻總能在一剎那又凝回原來的樣子，柔和又安心的停駐在窗戶上。
　　門吱一聲響，被推開。
　　女人呆呆看著推門而入的男人，清爽利索，一身中式布衣，腿似完好，與一個時辰前簡直云泥之別。
　　“傻了？呵～～～～”
　　“我不過就是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又給自己做了個小手術(shù)。”
　　“來，看看你的心肝寶貝，他到底傷到哪兒了。如果有救，我愿慷慨以赴，如果沒救，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曲東鯢說完，便走過去，開始檢查謝沇的身體。
　　木荻輕輕囁嚅，“你一定要救他�！痹捯魟偮�，便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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