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姓王。
　　我輕輕喚他，聲音又輕又軟。
　　王相公。
　　哎。姑娘這邊走。
　　他忙不迭地應(yīng)。
　　小心翼翼侯在左右，引我進(jìn)門，穿過一間小院，拐過一個轉(zhuǎn)角。
　　姑娘暫住此間吧。小生的書房，平日里沒人打攪，還算清凈。
　　我低頭，一雙眼睛卻一下一下往他那里挑。
　　如此，真是多謝了。若不是……
　　姑娘，還這么生分……
　　他一把抓住我手。

　　后來呵。

　　第一種。

　　后來。
　　我見過他正妻。端莊賢良。
　　叫一聲姐姐。她也真當(dāng)我作妹妹。
　　家里還有一母，一子。
　　和善而雙目渾濁，看不清隔著他們和我的那一層輕軟人皮。
　　我得以安生。

　　只是道士多事，攛掇了王生。
　　我正換了新剝下的人皮，它白而輕軟，光滑沒有眼耳口鼻，我一筆一筆細(xì)細(xì)地描。
　　今天，相公要從集上給我?guī)Щ仉僦难健?br>
　　呀。。。
　　一聲低低地驚叫，回頭只看見半扇兀自吱呀的門。

　　塵拂、朱砂符、桃木劍。
　　齊齊拿出來。
　　對付我。
　　對付前日里的溫存纏綿。
　　那天他說，我的心，都交于你了……

　　我又死了一次。
　　帶著他許給我的心。

　　第二種。

　　后來。
　　我被私藏在王相公的書房。獨院。

　　我終日仰望著他。
　　可以抱著他。
　　央他從集上帶回來各種小物件。
　　任性，要他摘回桃花來。天還沒亮的時候。
　　撒嬌不讓他走。
　　……

　　卻不能見光亮。
　　不能光明正大說，我是他的妻。
　　王妻。
　　是出了門，向東邊一百步的那個院子里面正煮飯的那一個。

　　委屈你了……
　　他一臉歉疚。

　　我真的是委屈了。
　　我隔段日子便要游蕩在墳地，剝張新鮮的人皮。
　　我提心吊膽，生怕哪日被發(fā)現(xiàn)。
　　我在他不在的每時每刻養(yǎng)精蓄銳，他一來就撐起笑顏。
　　陽氣緩慢耗損著我。不知哪天就要散盡魂魄永不超生。
　　我費盡心力，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日漸消耗自己，而不去屬于我的地方縱情享樂，就為了成為他的見不得光。
　　就為了作個第三者。
　　就為了日后擠進(jìn)他的家。
　　……

　　我終于嫁給那個善妒的鬼王做正妃的那一天，聽說他被女鬼掏了心。
　　鬼王說，誰叫他虧待你。

　　第三種。

　　后來。
　　他的妻得急病，沒兩天去了性命。

　　我扶正。搬進(jìn)前院。
　　啊。我從此有了新的名。
　　王妻。
　　再不是孤魂野鬼。

　　之后，我跟他日日相伴。
　　該是用心過日子了。
　　我拿全部心力來顧家，我和他的家呵。
　　管帳，管教仆從，買鹽買米，親自洗衣做飯……
　　再沒時間作那畫皮的工夫。

　　再后來。
　　他時常去書房。一去，就是一天。

　　我又氣又痛。偷偷跟去。
　　隔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里邊一個細(xì)瘦身影，攬著他的手臂。
　　披著多年前我放下的一張絢爛畫皮。
　　那可是妖！
　　他不怕。
　　就像那時侯我說我是鬼，他也不怕。

　　我悄悄回去。不動聲色。
　　兩行透明淚淌過用了這么多年早就老舊的皮，順著皺紋流。

　　他也回來。看著我。
　　他比我先開口。
　　哎，你以前那張五彩斑斕的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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