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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奴
上元九年春,雨絲綿綿一連下了月余,人的心情也如同這天一般潮濕悶仄。
伶奴初遇宋溍,便是在那樣一個煙雨連天的傍晚。
宋溍回府的棗紅官轎穿梭在雨里,經(jīng)過舊戲樓時落了下來,那是被他一紙上書拆了的戲樓,眼下他停在此,不知在等什么。
須臾,一個看不清模樣,身著粗麻短褐,身上臉上具是泥漿雨水的“小子”從雨里跑來,臂里還護著麻布裹著的東西。
小吏怕來者不善傷及宋溍,挪了半步在轎前。車里端坐著的宋溍恍若先知,清冷地說了聲“退下!毙±舄q疑片刻,還是退在了轎旁。
腳步越來越急,在近馬車時,也越來越亂,濺起的泥漿混著雨水裹挾著“小子”的腿腳,終于在離馬車半丈之余驟然停了下來,“小子”摔倒在車前,小半個身子摔進了轎輦里,扯斷了半面轎簾。
宋溍面上波瀾不驚,冷若三月冰的眼盯著眼前瘦黃腌臢的“小子”,“小子”揚著雨水泥水沃過的臉,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權(quán)重望崇的男人,半晌,垂眸,重重地將頭叩在轎板上:“求大人,救我!
十月,人人都道宋丞相位高權(quán)重,卻收了個不入流的伶人養(yǎng)在身邊,賜名“伶奴”;实蹍s也不過問。
一日,向來滴酒不沾的宋溍喝得酩酊大醉回府,小吏扶著跌坐中堂上首,捋了捋衣袍說道:“去,叫伶奴過來。”
不一會兒,身著淺色月華裙的伶奴款步姍姍入了中堂,宋溍未等她行禮便道:“還是《占花魁》吧!
伶奴微微福了一福便準(zhǔn)備開腔,不過幾月時間,伶奴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主兒時不時來一折子戲的要求。戲中,宋溍閉著眼一手抵著額,一手搖了搖示意停下,伶奴停下走進了些,只聞到撲面的酒氣。
宋溍閉著眼,片刻問道:“若有下輩子,你愿做什么人?”
伶奴眸光微轉(zhuǎn),似是自嘲道:“愿作良家女,貧苦不入塵。”
宋溍沉默半晌,未發(fā)一言,一副酩酊無所知的樣子。伶奴站著盯了許久自己的鞋尖,以微不可查的聲音說了句“大人呢?”
又是很長的靜默,久到伶奴以為宋溍已然醉眠。
“賣油郎。”他道。
上元十年春,入宮半年有余的伶貴人平步青云,晉為貴妃,代久病的皇后執(zhí)掌中宮。同年七月,丞相宋溍權(quán)傾朝野,攬權(quán)怙勢,似有不臣之心,禁足相府。八月,貴妃秘諫,皇帝下旨抄府,堂堂相府,竟藏有前朝秘旨。
一朝入獄成死囚,昔日丞相成敗寇,宋溍受刑的那日,是伶奴親自帶去的鳩酒,即便是在刑牢著囚衣,宋溍依舊端正凜然。伶奴見他這樣,并不意外。宋溍見貴妃親臨,似是早有先知,端坐候著。
伶奴親手斟了一杯酒,送到宋溍跟前,緩緩道:“承蒙宋相關(guān)照,昔日平魯王之女成孤女,戲樓伶人又失委身之所……”
宋溍泰然,接過來酒盞,“你果然恨我!
伶奴慘然一笑:“宋相好大的本事,冒天下之大不韙,瞞天下之悠悠,將忠武大將軍送上了皇位,我父親何辜,竟成爾等篡位登極的踏腳石!”
“平魯王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大昭遲早毀于其手,知息之將亡而無動于衷……我做不到!薄咀ⅰ
伶奴冷冷看著眼前無一絲臨死前的畏懼的男人,說道:“那我呢,昔日王女已不入流,你卻要毀我唯一棲身之所!
宋溍輕搖犀角荷葉杯,默了片刻道:“你本該養(yǎng)尊處優(yōu)的!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百謀深算的宋大人怎么可能無緣無故留一街頭孤女,怎么可能知道我手上有什么而不殺我滅口。”
宋溍沉吟片刻似是自言自語:“功高蓋主主不疑,權(quán)傾朝野臣不忌,何人能幸運如此。我以為我主動犯錯尚可避禍,卻在收伶人而皇帝不置一詞時我就知道了,我免不了一死!闭f罷,宋溍伸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伶奴怔然,眼睫微顫“我以為,你是要把它當(dāng)保命符。”
“你以為你手上的秘旨有什么用,蚍蜉撼樹!
“那又如何……你利用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這一天……伶奴,伶奴,我本王女!”伶奴笑得步搖微顫,眼中卻滿是哀戚。
宋溍沉沉嘆了一口氣“伶奴非奴。”“伶奴是我本名,我從那不入流的地方爬到相位,全為曾經(jīng)王府郡女的一句話!
宋溍嘴角滲血,毒入五臟,他卻絲毫不覺痛楚。
伶奴恍然,是了,為什么偏偏是戲樓,她為何會在家族遭禍后逃到了戲樓甘作伶人。她幼時起便愛看戲,平魯王寵愛幼女,府內(nèi)便搭了個戲臺,她應(yīng)當(dāng)…是見過宋溍的。
“我的確機關(guān)算盡,但我卻沒算到,你竟然對我有情。”宋溍慘笑著,氣息卻越來越亂,逐漸成喘。
“郡主對我…有恩,若想…報仇,就坐穩(wěn)尊位,將你們林家的皇位…搶回來。”
伶奴尚未回過神來,宋溍已咽了氣,伶奴戚戚然看著眼前依然端坐已了無生氣的宋溍,跌坐下來,原來如此。
她顫抖著伸手,闔上了宋溍的眼,強撐著在宋溍耳邊道:“下輩子,做賣油郎吧!
“是我甘入煙塵地的。”
這一年夏,雨一連下了月余,像極了前一年的暮春。沒人聽到,后來寵冠六宮的伶貴妃在喑啞前唱的最后一折《占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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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左傳·隱公十一年》鄭、息有違言,息侯伐鄭。鄭伯與戰(zhàn)于竟,息師大敗而還。君子是以知息之將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親親,不征辭,不察有罪,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其喪師也,不亦宜乎!
用這里大概就是平魯王不適合做皇帝。
這個小短篇后半部分昨天太晚碼得急,大概就是宋溍本來是個小戲班的,因為遇到了還是郡主的小伶奴,后來才更名換姓入仕(其中困難就不贅敘了),在家國存亡和個人恩情這里他選擇扶持當(dāng)時更適合的大將軍上位,宋溍內(nèi)心有愧,后來打聽到郡主下落,狠心拆了戲樓,想把她重新送上尊位,他利用郡主對他的恨,制造偶遇,即便他知道她想報仇也甘愿犧牲,只要郡主家國皆安,他也算死得其所。寫得太急我也有點暈乎(以后修改)……最近可能會試著上個長篇,還是那句話初來乍到,請多指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