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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年少春衫薄。
當時年少春衫薄。
打下這七個字,我停了下來。
寥寥數(shù)字,可以包含多少情境?古漢語的魅力,就是如此地讓人嘆服。
用電腦打出來,實屬暴殄天物。
想來當于疏雨輕雪中,微冷的手,執(zhí)小白云,輕沾徽墨,徐徐而書于淡緋或淺青色的宣紙,書成年少時的青澀,風干有些潮濕的往日……
一 相見恨晚
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是看書。
認字還認不太全的時候,西游記是最愛,其次是水滸,再接下來,就是父親推薦的少兒古詩之類。大概是年齡太小的緣故吧,對我來說,紅樓西廂就象雞肋。
那一天看到石秀與楊雄\"相見恨晚\",那時可能感覺\"恨\"是個動詞,怎么可以這么用?父親不在家,于是拿著書去找母親,怯怯地問,\"恨\"這個字錯了吧?是不是天快黑了才相見,所以應該是相見很晚?
母親學的是英語專業(yè),偶爾會發(fā)出\"方便的\'便\'和便宜的\'便\'是一個字啊\"之類的感嘆,漢語水平可想而知。那時還沒有激勵教育這個說法,但我知道她為我的發(fā)現(xiàn)而欣喜著。
某一天終于知道,原來漢語里,這個\"恨\"字有著如此復雜的意義,恨君不似江樓月,恨君卻似江樓月,恨不相逢未嫁時,恨別鳥驚心,解識春風無限恨,多少恨昨夜魂夢中……
或許如果我早一點讀紅樓,讀西廂會明白吧。
呵呵,逝者如斯夫,舊事不堪追。
二關于調(diào)戲
那是談性色變的年代吧。
偶爾看小說就會看到懵懂,比如\"調(diào)戲\"這個詞,什么意思?好象這個詞不是什么好詞……
在這詞反復出現(xiàn)多次都不能領悟時,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了父親。
父親笑了,用手摸摸我的臉說,調(diào)戲啊,就是這樣。
恩?我還是迷惑。
但父親的手拂過我的臉很溫暖,一向嚴肅的臉上有忍不住的笑意。
少年時讀到朱自清先生寫春風的句子,\"吹面不寒楊柳風……象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驀地想起那個時刻,不由莞爾。
高中的課間,外號\"大鐵塔\"、長項是鉛球的女體育生,厲聲吼叫著,追打班里的瘦小男生,我小心地問了一句:你干什么?答曰:他調(diào)戲我。
同樣是面對調(diào)戲,羅敷自豪地說:\"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我心里明白,這不過是一出喜劇正上演,即使有心想事成的歡喜也是枉然;胡姬卻是冷傲:\"貽我青羅鏡,結我紅羅裾;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與其說是為了保全清白,倒不如說是捍衛(wèi)生命的尊嚴。
再接下來,看到《胭脂扣》的作者李碧華有這樣的句子,\"女人最大誤會:她們?yōu)閈'愛情\',他只是\'調(diào)戲\'。\"
陡然心驚。
想來,在某種程度上,李碧華和張愛玲是共通的,以自己的曾經(jīng)滄海遍身鱗傷,來當頭棒醒無數(shù)春夢癡纏的女子。
這是理智,何嘗不是殘忍?
呵,我的理解,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顛覆。
三關于成長
以上二事,是特例,所以才會記得那么清楚。
因為,大部分時間里,我會將成長的疑竇、暴躁的性情隱忍起來,待所有的問題都水落石出,待所有的掙扎都月白風清,才悄悄翻揀出塵封苔滿的記憶,一一拂拭,將歲月還原。
六歲上學前,一直在姥姥家住。母親來看我,看見我后沖上來就親,親得我滿臉都是唾沫。這是記憶中唯一一次媽媽的吻,如果是小丸子,會甜蜜地摟著媽媽獻吻吧,如果是小新,會當場推開媽媽翁聲說好肉麻吧。
可是,我只是偷偷躲起來,悶悶地用袖子擦自己的臉。
上小學時,母親讓我去她的辦公室拿點東西。我走到門外,聽到房里有聲音,我悄悄地趴在窗外一看,一個阿姨和一個叔叔擁在一起,都是媽媽的同事。我敲門,拿到了東西,回家,交給媽媽。
我依然什么都沒說,雖然我并不明白他們。
多年后,母親對父親提起某個同事離婚后和誰誰又結婚了的事情,我淡淡說了句:他倆到現(xiàn)在才結婚。咳缓笳f了那天我的所見。
母親和父親相顧茫然,問:為什么你當時不說?
為什么?
不喜歡媽媽的親吻,為什么也不肯說出來?
我也問我自己,問了很多遍。
成年后,有一天終于釋然。
原來,我只是怯懦;不知道可以與父母有怎樣的交流,不愿更是不敢讓他們明了自己,所以我沉浸于書籍里,徑自徘徊,無可奈何的總是花落水流,窗前偶而會有燕子的問候,便給我一個豁然開朗的驚喜。
那樣成長起來的孩子,便如滄海里的貝吧,寂寞地蟄伏在幽深的海底,晴好的天氣里,也會爬上沙灘,在自以為安全的時刻,愜意地舒展開來,懷揣著磨礪著自己的沙礫,渴望著生命里會幻出珍珠。
長發(fā)還飄在暖秋的藍天,麂皮的長靴已踩進初冬的蕭索,甚至有一場純潔的初雪,來得沸沸揚揚,又匆匆在眉睫邊消融開去,洇濕了干燥的心情,和驀然回首時漸次迷離的往事。
不再年少,將春衫換了。
衣下卻有一顆感恩的心,跳得愈加熱切,感謝我的父母,感謝這溫帶海洋性氣候,感謝我遭逢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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