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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蠶到死訴三生
絲絲的纏繞讓你越來越不能呼吸了吧,我知道你的神志還清醒,那么,到了這世的終結,讓我把你我在三生石上結下的情緣,就此講個清楚罷。
曾經我是靈霄殿前的一個天兵,我的名字是青芪。
似乎是齊天大圣大鬧天宮之后,我被派去做了弼馬溫。
天馬們是我的朋友,我喜歡收集皎潔的月光照亮他們的馬廄,向青鳥討來溫軟的絨羽鋪陣他們的床榻,扯來呼呼的風聲裝點在他們的蹄畔,御賜的蟠桃我會與他們共食,甚至去瑤池偷來美麗珍貴的紫珠花摻在馬料里,讓他們能口吐人語……
我最喜歡帶他們去的地方,是三百里的流沙河。天馬們游泳,飲水,而我則坐在流沙河的盡頭――天界與人界的接壤處,看花開花謝,看云卷云舒,更多的是看人界萬象。
人世間已是滄海桑田,?菔癄,我寂寞依然。
有一次,再去時河邊多了兩個遙遙相對的男女,原來他們就是織女和牛郎,他們真傻。
任憑纖云弄巧,飛星傳恨,流云遞情,可是天若有情天亦老,這浩浩蕩蕩的流沙河,怎么會為他們干涸?
天界與人界俯仰之間,不知是雨還是什么總會打濕我的臉,我的心,我亙古不變的臉,我日漸柔軟的溫情的心。
有一天,玉帝答應了我的求情。每年七月初七,我?guī)业奶祚R們去流沙河的盡頭載來無數(shù)的喜鵲,讓他們搭起鵲橋,讓披著牛皮的牛郎飛到天界與織女相會……
織女和牛郎對我感恩戴德,雖然為這一年一度的相會,織女要付出日夜織作的代價,讓天界絲絹綾綺招之即來,云霞虹霓變幻無常。
從此,人界把這一天叫做乞巧節(jié),希望人間的女子也有織女生花般的巧手。后來你出現(xiàn)了,你叫素女,是織女的妹妹,靈宵殿的宮女。每個七夕,你都默默地跟我去天河邊,看姐姐和姐夫的相會。
喜鵲來了又飛走,有幾百次了吧,我們未交一言。
直到那年,是齊天大圣成佛的那天吧,眾仙宴樂,嫦娥釀的桂花醇真是讓人沉醉啊。我回來我的行空宮,直欲沉睡,而你,就在此時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青芪,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不待我回答,你唱將起來:
“昨夜立空廊,月兒流霜,影兒一半是衣裳。如此天寒地瘦,怎不凄涼?昨夜枕空床,霧閣吹香,夢兒一半是銀光。如此相逢如此別,怎不思量?”
聲音宛轉,音調幽怨,你纖腰一握,長發(fā)飄飄,象瑤池美麗的紫珠花迎著烈烈天風,似欲乘風而去一般。
吟唱之間,朵朵天花撲面而至,風中亂飛,那繚繞的清香讓我無法正常呼吸。
“青芪,我愛上你了!
你的聲音美如仙樂。
我愛上你了,你說,你的聲音美如仙樂。
“我不想被打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蔽依淅涞鼗卮鹉,心里卻是波瀾蕩漾。
你剪水雙瞳中淚水盈盈,如清晨時紫珠花上的露珠滾動。
“如果你的淚落下來,會變成天災,你的容顏也會黯然失色!蔽异o靜地提醒了你。
我想你是忘記了,我們這樣的仙人是不能落淚的,我們不能有七情六欲,所以我們才長生不老。
你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來,如玉的十指纖纖。
我以為你要拭淚,沒想到你的手輕輕撫上了我的臉。
我應該可以避開你的手,但我沒有,幾百年來,除了風除了雨,除了飄拂的馬鬃,沒有什么觸過我的臉。
“青芪,那么你告訴我,每當七夕過后你的臉都會生出細紋,然后慢慢消失,也是流淚的原因嗎?”
你仰起臉,有晶瑩的淚從眼中緩緩地流下來。
而我,只能擁住你,吻去你這足以引起天災的淚水。
我告訴自己,只是想吻去你的淚水。
但,吻到你如火的櫻唇,我便無法停止!
我胸中的熱情如流沙河的怒濤洶涌!
似乎從沒有酣飲過這樣的玉液瓊漿,天界動搖,星辰欲墜,似已是白云蒼狗,又如電光火石,只那么一瞬。
就算只是那么一瞬,我也寧愿為你萬劫不復!
一劫是一萬年。
我們象凡世間的男女一樣的恩愛。于是我明白了,為什么織女寧愿做一個凡人,和牛郎過男耕女織的日子。
齊天大圣,不,是今日的斗戰(zhàn)勝佛曾對我說過,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我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可是,當我們被電索綁上靈宵殿時,正當我想承擔下所有的罪責,你,素女,卻開始向玉皇訴說著被我非禮的不幸。
這是你,這是我的素女嗎?
你還是那么美,美得象瑤池的紫珠花。
你還是那么香,香得象乍放的紫珠花。
你的聲音美如仙樂。
我?guī)缀醪荒苎哉Z,只是定定地望著你,思緒混亂。
我看著你一步一回頭地看我,眼里全是幽怨,直到被巨靈神一把推下天界。以致于我不能確定是你先引誘了我,還是我引誘了你?
罡風如刀,烈電灼燒,暴雷轟鳴,天圜的刑罰在我的肉身上來來去去,什么也比不了我心底的痛,我只是努力地抱緊自己,抱緊了僅存的神力。
玉帝威嚴的聲音傳來:“把他打入阿鼻地獄,萬劫不得超生!
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萬劫不得超生……
我是一匹馬,一匹有點神力的野馬。
當我還是一匹小馬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一天天長大,一些記憶的片斷便漸漸連續(xù)。
我好象應該是身陷阿鼻地獄,萬劫不得超生的,怎么還能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馬?
我心底還有一個名字,素女,但我記不起她是誰,她和我有何糾葛。
我記不起記不起,但我相信,我終會知道。
我跨過崇山峻嶺,涉過長江大河,非鱧泉不飲,非鮮草不食,非綠野不棲。
我奔馳如飛,看到自己鬃毛閃亮,知道自己象天馬一樣偉岸不群。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找我前世的記憶。
遠遠的,我看到她在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湖中如魚般游泳,又慢慢游回到岸邊。
是個小女孩,她也不過十歲罷。
女孩看到了我,眼底有說不盡的驚喜和迷茫。
大馬?我做夢常常會夢到象你這樣的大馬?好多好多的大馬。
女孩的聲音美如仙樂。
我緩緩向她走去,象是一步步走回前世。
我想說話,然而,我發(fā)出的只是一聲聲的長嘯,回蕩在東風中。
我忘記了,我已經墮入這十丈紅塵了。
馬兒,你跟我回家好嗎?
她走近我,伸出手,如玉的十指纖纖。
溫柔撫摸著我。
我趴下,讓她很容易地騎到我的背上來。
她很興奮,撫摸著我。
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不待我回答,她唱將起來:昨夜立空廊,月兒流霜……
前世的記憶愈發(fā)清晰。
我緩緩地走著,惟恐會將她摔下去,那一定會跌痛她的。
我知道了,她就是你,素女。。
馬兒,到家了。
她很輕盈地跳到地上。
我看著小小的她為我安排著一切。
原來她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她的父親是個百夫長,寵溺地叫她小燦,在她嫣紅的臉上親著,任憑她收養(yǎng)了我。
但在我心里,我只會叫她……
素女。
我們每天都會一起去湖邊,她或游泳或釣魚,我則在湖邊找尋最鮮嫩的青草,聽她唱歌,馱她回家,看著她一天天長大,聽她講她的心事,什么爹爹許久沒回來,晚上做些奇怪的夢。
那時我在心里對她說,素女,總有一天,你的夢里會有我,青芪。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壓住齊天大圣的那三座山不過是壓住了他的身體,而我的悲哀,卻越來越重,壓在我的心間,
那一年的初夏,只是微感暑熱,我去樹蔭間休息,她去游泳。
已是黃昏時分,而當她赤裸著身體從湖里走上來時,那般的明艷,照亮整個林間,四下充滿了魅惑的光芒,我看清了她,那已經是少女的曼妙的胴體。
夕陽照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點點水珠滴落,折射出無限光華,象極了瑤池的紫珠花搖落清晨的顆顆露珠。
我的目光無法從她的身體移開,胸中的熱情如天河的怒濤洶涌!我的記憶也奔涌而至!
那曾經有過多少旖旎風光?輕歌曼舞的美妙,花間對酌的酣暢,激情繾綣的清夜,枕畔鬢云的盟誓……
在當時,我僅僅知道我的前世不應盡是這樣春光旖旎,更多的是暴風驟雨,但我卻記不起。
抑或是,我不愿意記起罷。
只想為你舌燦蓮花,只想要你知道我,可是,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知道自己看著小燦的目光是什么樣的,其實我只是在她身上搜索你罷了。
一天深夜,半夢半醒間,突然感覺鼻端盡是清馨。
紫珠花的香氣!
有一個少女的身影立在門邊,纖腰一握,長發(fā)飄飄。
是前生或是今生?是夢是幻?
她走近來,是小燦,是我今生的素女。
“馬兒,告訴你,我做夢了。”
“不是,最近我每晚都會做夢……夢到一個很俊的男人……爹爹出征好久沒有回來了,我也不會跟爹爹說的,我要是說了他一定會罵我……那個男人,站在好多好多的大馬中間,他的眼神和你好象啊……”
靜夜中,有她細細的喘息,和我越來越粗重的呼吸。
若她再聽片刻,定會發(fā)現(xiàn)我的異狀,但她飛快地轉身而去。
她現(xiàn)在一定雙頰酡紅如春花吧。
我卻沒有看她一眼,我想長嘯一聲,但是我沒有,為什么我是一匹馬?!
但退而求其次,她在漸漸記起我,記起青芪了!守著她,凝視她,聽她訴說衷腸,又何嘗不是幸福?!
轉眼又是兩個月,戰(zhàn)事結束了,但小燦的爹爹沒有回來,小燦開始以淚洗面。
“馬兒,我的爹爹他不會有事的,是嗎?我好想爹爹,我要去找他!”
最受不了的就是你的淚,我不看罷,但別過頭去,還是會心痛!
關山途遠,驛路塵重,我怎么忍心讓小燦,這樣一個嬌嫩的女孩去承受朔氣寒光的肆虐,去目睹白骨遺野的慘烈。
我去!
那是小燦唯一的親人,沒有他,她就會從此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不行,我又舍不得離她一步!
我連連擺頭。
第二天的清晨,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有點東西,打開一看,竟是一張溜光水滑的牛皮!
似曾相識。
我剛要翻看,突然記起,這不是牛郎視逾生命的牛皮嗎?有它,才可以飛越天界和人界,和織女相會,是牛郎來過!
他是在助我找到小燦的父親嗎?
可是……
我尚在躊躇,但一看到晨起的小燦走過來,她那憔悴的面容,未干的淚痕時,我就決定,無論生死,我都要代她找回她的父親!
我清嘯一聲,一邊做出要奔馳出去的動作,一邊無限深情的望她。
小燦,讓我去!我去!
“馬兒,你?”一雙柔荑溫存地撫摸著我,滿眼的淚光,有止不住的歡喜!
“要去找回我的爹爹嗎?”
我點頭。
是我,我愿意去,再多撫摸我一次罷,此去,我不知道能否再回來,但是,為了你不再流淚,不再孤單,為了我們兩世的情誼,我愿用我的生命去努力!
找回爹爹,我嫁給你!
飛在云端,小燦最后的一句話在我耳邊回響,她羞怯而決然的眼神在我眼前閃動。
突然記起了什么。
就讓他下世做一匹馬吧。如果會有女人愛上他,愿意嫁給他,他就可以變回人。斗戰(zhàn)勝佛,我夠慈悲了吧。哈哈哈……
玉帝那如美玉般毫無瑕疵的臉上綻放出邪惡的笑容。
阿彌陀佛。
斗戰(zhàn)勝佛雙掌全十。
原來當年,是他為我求情,天界中,也只有他和天馬們是我的朋友,牛郎和織女只是感激我罷了。
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
這就是那個春風難度的塞外了,在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我找到了小燦的父親,確切說,是他的尸體!
小燦怎么辦?
我要如何告訴她?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馱上他,心亂如麻地飛上云端時,突然想起斗戰(zhàn)勝佛。
我佛慈悲,他能不能幫我?
我想,從流沙河進入天界的時候,天界的守兵一定以為我是一匹失群的天馬。沒有任何阻攔,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他。
佛心是無所不知的吧,他知道我的來意,帶我去了冥界,冥羅王一聲令下,黑臉的判官就改了生死簿。
我說,人的生命,原來不過如草芥。
他念偈道: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
他應該知道我和素女的前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剛一動念要問,我卻立即想到,天上一天,人界就是一年,小燦,我的素女,還在等著我,等著她的爹爹。
我必須趕緊歸去!
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馬不停蹄”。
我可以幫你留在天界。
斗戰(zhàn)勝佛那能看穿三世的慧眼澄澈如水。
不!天上沒有她。
我斷然拒絕。
他連連搖頭,又道:昔時之因,今世之果……今日之榮華美貌,明日之黃土白骨……
他一心想點化我,但我,卻不是一塊會點頭的頑石,四蹄疾馳而去。
雖隔云端,尤聽得他的聲音伴著呼呼的風聲斷續(xù)傳來,桃花雖紅,其實無物;青絲紅顏,俱是膿水骷髏……情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的耳邊,卻只有八個字在回響:
找回爹爹,我嫁給你!
人間已是三月了吧,淡煙疏雨東風輕,垂柳依依桃杏紅。
素女,我回來了。
見到遠遠的她的身影,我便無限歡喜地刨蹄而嘯!
顯是聽到了我,她怔了怔,隨即飛也似地奔過來!
“爹爹!爹爹!”
衣袂微蕩,長發(fā)輕揚,便似美麗的紫珠花風中飄飛。
似是長高了幾分,又似是清瘦了幾分,那一瞬,我恍惚間然以為她是在朝我的懷里沖過來,我想張開雙臂擁她入懷……
于是,我馬失前蹄了。
然而,小燦的眼睛沒有看我一眼,只是撲向了從我背上滾下來的她的爹爹。
“爹爹,想死小燦了!”
“小燦,沒想到還會見到你,爹爹好象死過了一次……”
父女二人抱頭痛哭,沒人注意到我,他們身邊那匹形消體瘦的馬。
我也累了,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馬廄。
牛皮放到一邊,還是先睡一會兒吧。
找回爹爹,我嫁給你!
小燦,你可還記得?
知道嗎?我需要你履行諾言,因為玉帝的詛咒,只要你履行諾言,我就會變回人形;只要你履行諾言,我們就會再續(xù)前緣……
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發(fā)現(xiàn)牛皮已不在身邊了,想是牛郎拿走了。
馬廄里有大堆鮮嫩的青草,應該是小燦的父親來過,想來是感念我千里迢迢馱他回來吧。
那幾日,小燦似乎一直忙于和爹爹共敘天倫,甚至不曾掃我一眼。
在她要以身相許之前,我本未想要任何回報,但她卻出乎意料對我承諾,我又記起玉帝的詛咒,我就一直在渴望她真的能嫁給我。
可她的爹爹回來了,她卻對那八個字只字不提!
我有幾許慍怒。
紫珠花的幽香飄過來了,是小燦。小燦的身上,永遠有著那種香氣,只有剛剛沐浴之后難以察覺,其余的時間都會時淡時濃,每和她待久了令人醺然欲醉。
香氣漸濃,她來了!
我一時感到血脈賁張,心跳加速,連忙站起身來,住門口看去。
半掩的柴扉,看不到她。她似是走得很慢,走近來卻又駐步不前。
不是來看我的嗎?為什么不進來?
我看著門口,那其實不過半柱香工夫,我卻象是在刀山火海中受苦了許久。
小燦的腳步卻疾疾而去了,我沖出房門,昂首而嘯,發(fā)泄近日來的忿懣。
她受驚回首,我恨恨地望著她,相隔不過一丈。
難道,你忘記了當日的諾言了嗎?為了你,我甘愿跋涉千里,為了你,我甘愿做一匹凡馬……
“馬兒,你是在怪小燦嗎?”小燦臉色蒼白,顫聲問道。
是!我怪你!我恨你!
我依然直望著她。
“小燦,何事如此神態(tài)?”小燦的父親從房里出來,詫異地打量著我們。
“爹爹!”小燦的雙眸隨即就淚水盈盈,“當日您逾期未歸,馬兒要去找您時,我曾經……”
她頓了一頓,低下頭說:“我曾經對馬兒說,只要他找您回來,我就……我就嫁他!”
“什么?簡直荒唐之至!人畜本非偶,何物敢強求?”他怒不可遏。
“不是的,馬兒不是普通的馬,我知道的,他是我的朋友,是女兒錯……”
小燦的淚一滴滴落到地上。
“它不是畜生,就是妖孽!小燦,你回房去,待為父今日就殺了他!”他說著就要去取兵器。
“爹爹,不要殺他!女兒求您!難道要女兒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嗎?”
小燦奔過去跪倒在他面前,緊緊拉住他的衣襟。
他們父女依然在拉扯著,我卻回到自己的馬廄。
小燦不想嫁我,她反悔了;小燦的爹爹說我是妖孽,想要殺我;小燦阻攔,是因為有愧于我……
生有何歡,死又何苦?
要離開嗎?
外面是春林花媚,東風多情,然而,我這樣形單影支、黯然神傷的樣子,應是走在西風古道上,走在枯藤老樹昏鴉旁,走在瀟瀟暮雨中,如何能走在這樣明媚的春光里呢?
心臟處涼沁沁地,微痛,驀然有什么抽出去,熱熱的液體便順著我的身體流著。
“妖孽,看你再怎么糾纏我的女兒!”
我從睡夢中睜開眼,看到我面前的人,小燦的父親,怒目圓睜,身上濺滿鮮血,手上,握著他的紫電青霜劍。
好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我甚至沒感到痛苦就要死去了。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但是等等!
難道從此之后,我將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死去!
可是,我卻分明感到自己越來越輕,漸漸飄了起來,可我的身體卻還在下面,傷口處血還在汩汩流著。
原來,我現(xiàn)在,只是一縷魂魄。
夜空中,疏星伴月,浮云悠悠,我知道我正在飄往冥界的路上。
我不能這么去!讓我再看她一眼吧!就一眼!
我喊道。
“別吵吵了!”
“是誰?能聽到我的話?”
我循聲望去,只見遠處出現(xiàn)了一白一黑兩個長長的人影,飄飄悠悠地朝我的方向過來了,似是和我一般腳不沾地。
原來是來勾我魂的白無常和黑無常,果然鬼氣森森。
我跟他們說讓他們請寬限三日,我還有些事未辦妥
“胡說,沒聽說過嗎?閻王叫你半夜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白無常示威般把手里黑黑的勾魂索抖了兩抖。
“荷荷。”黑無常俯視著我,喉嚨里發(fā)出難聽的冷笑。
無奈之下,我只好搬出了斗勝佛的名頭,要他們給我三天時間,我會找斗戰(zhàn)勝佛幫我向閻羅王求情。還好,他們還記得我和斗戰(zhàn)勝佛去冥界修改生死簿的事情,認定我們交情頗深,勉強答應了。
就這樣,我又回來了。
小燦跪在院里,旁邊有一張馬皮。
那是我的皮!我究竟做了什么?難道必將寢我皮、食我肉而后快嗎?
我的怨恨如火熊熊而起,我直沖下去,隨之風聲大作,落花亂舞!
“馬兒,是你嗎?”
小燦站起身來大聲說,伸開雙臂,滿面淚水。
“我知道是你,你來吧。你不要恨我爹爹,要恨就恨我吧!但是,我當初答應嫁你,真的不是在騙你,可就在你去找爹爹的那些日子里,我愛上了別人!
愛上了別人?!
曾經的我,象一個跋涉在沙漠的人,自是干渴,卻尚能堅持,可一旦她把水送到面前,說來吧,來了就有水喝,我當做天降甘露,竭盡全力沖將過去,她的水卻不曾有一滴流到我的嘴中,這是什么樣的殘忍?!
我的怒氣不自覺地化為狂風呼嘯。我明白了,我是一個冤魂,冤氣24個時辰內可以呼風喚雨,為自己報仇。
代價是永世不得超生。
“馬兒,沒騙你,是我言而無信了,可是我真的愛上他了!就是我夢里的那個男人!”她急急地說。
夢中的……青芪?!
“你和爹爹都不在的時候,他每天晚上都會來陪我,我們一起推窗賞月,把酒擊節(jié),我唱歌給他聽,他會溫柔專注地看我,吻我……”
沉浸回憶之中的小燦,臉色象這春風里嫣紅的桃花,眼波似水。
那個表情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素女,那幾乎和你一般無二!
風聲漸消,小院里平靜下來。
小燦的臉色突然又一變,眼里滿是迷惑。
“馬兒,那個男人,他究竟是何人?爹爹殺你的那天晚上,我夢到他,就象你那天看我的那樣,傷心、絕望、痛苦……要是他的眼神能殺人,我想我早已經死了……”
她好象哆嗦了一下。
“我夢到他被雷劈,夢到他……”
她的話象一道驚心的閃電,劃過我晦暗不明的心際!
素女,是你,原來是你出賣我!
今生,你又違背諾言!
愛恨如沸湯在心中翻騰,我?guī)缀跻,我欲長嘶,欲奔馳,一時之間,雨橫風狂,飛沙走石!
小燦連聲驚呼,在風中站立不穩(wěn)!
馬皮飛起,緊緊卷住小燦,如果前世今生你都要負我,那么我寧可和你一起毀滅!毀滅我能毀滅的一切!我寧愿永世不得超生!
“青芪,到此為止吧!
天空佛光乍現(xiàn),是斗戰(zhàn)勝佛。
“你只知前世今生她負你,你可知你前世之前你負她?”
我的確不知。
“前世之前,她是瑤池中一朵即將成仙的紫珠花,你是一名菩薩,卻強行將她采下,壞了她的修行!
“因果報應也有盡時,我佛慈悲。”
他走了。
素女,你聽明白了嗎。
我們的故事就是這樣了。
你的爹爹聲聲叫著你“小燦”,于是世人叫我們“蠶”,說春蠶到死絲方盡。
這三世的情緣若是浩劫,那么我依然也要和你一起疼痛一起死,縱使從此萬劫不復。
插入書簽
最先想寫這個故事是因為少年時看過的關于蠶的神話,再后來就是看到了以下的內容。。。
據(jù)綿竹縣志和綿竹蠶女墳的墓志碑記載: 遠古時期,四川尚屬部落時代。 在今綿竹市觀魚鎮(zhèn)石亭江東岸趙家嘴畔有戶人家,夫妻二人膝下生有一女。
一天,丈夫外出被鄰居搶去,其妻甚為痛苦,別無他法,乃對天褥告說: “能還吾夫,即妻以女!睜柡,家中所養(yǎng)的一匹白馬,掙斷韁繩而去,不久將其夫載回,全家團聚,甚為高興。但是, 白馬卻從此不吃草料,見其婦路過之時不斷發(fā)出聲聲嘶鳴,如訴如怨。 丈夫甚為怪異,問及其妻,妻子將褥告誓言告訴丈夫。其夫甚為憤怒地說:“人畜本非偶,何物敢強求?”因此,將白馬殺掉,曝其皮于庭院之內。
一天,其女經過皮側,皮卷女飛升而去,夫妻二人只此一女, 甚為凄涼。數(shù)日以后,其女化為蠶,食葉于門前桑樹之上。其母每路過之時,蠶都招頭抑望。從此,其母精心喂養(yǎng)其蠶,蠶食葉吐絲, 其母將絲織帛,并教會鄰里,廣為傳播以后,蜀川人民都學會養(yǎng)蠶綿帛, 為了悼念蠶女以身化蠶,造福蜀川, 當?shù)厝嗣駷樾Q女建墳,為“蠶女墳” ,立廟為“蠶女廟”,并在蠶女墳的墓志碑上,記下這段故事。 因蠶食葉之時,見人抬頭仰望,形如“馬頭”,為此,家家戶戶又將其供棒神櫥之上,稱為“馬頭娘娘”。
200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