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地球有多暖，有一片雪，永遠(yuǎn)留在我心上，那是拒絕融化的，那是我的愛……

　　22歲那年。
　　當(dāng)梅雪問起朱峰，什么時候愛上她的，朱峰鄭重地蹙眉，少許，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六歲時，我第一次見到你�！笨粗费┯牣惖氐纱罅搜劬�，朱峰忍不住大笑起來，梅雪這才意識他是在逗她，輕嗔著在他肩上捶了幾下。

　　一　當(dāng)時年少

　　朱峰是在開玩笑，因為六歲的孩子不可能懂得愛，但也不完全算是開玩笑，因為朱峰的確是六歲時一見到梅就喜歡上了她。
　　那年他們都只有六歲。
　　剛開學(xué)沒有幾天，有一個留著齊額劉海的小女孩被老師領(lǐng)進(jìn)來了，老師告訴大家，這個同學(xué)名字叫梅雪。她皮膚白白、頭發(fā)黑黑、嘴唇紅紅的，三種顏色如此純粹，老師讓她坐在朱峰前邊。
　　上著上著課，朱峰哭了起來，老師走過來關(guān)切地摸他的額頭，他卻涕淚交加地指著梅雪說：“我要和她同桌，嗚……嗚……”也不知老師怎么想的，真的讓他們坐了同桌。
　　朱峰喜歡往梅雪整齊的作業(yè)本上亂畫，喜歡偷偷拉她的頭發(fā)，喜歡放學(xué)時拉著她的手，喜歡搗亂之后看她羞怒交加的樣子……梅雪因此一直不愛搭理朱峰。
　　那年的冬天，一場雪過后，小孩子們都玩瘋了。放學(xué)的路上，朱峰站在一棵小樹下叫梅雪：“快來看啊，這里有只小鳥不會飛了�！薄昂每蓱z啊，讓我看看……”梅雪連忙跑過去，剛跑過去朱峰就飛腿一踢小樹，撒腿就跑，站在不遠(yuǎn)處笑。
　　雪落了梅雪滿臉滿身，梅雪邊抹臉上的去追他，追了一陣追不上，梅雪也不再追了，氣喘吁吁地喊道：“朱峰，你壞，我要告老師！”朱峰得意地在遠(yuǎn)處做鬼臉。
　　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都要經(jīng)過的那條小河結(jié)冰了，朱峰走在橋上，突然看到，梅雪頑皮地在河面上滑著冰，他也跑了下去，想過去嚇?biāo)粐�，剛到河邊，就聽到“喀喳”一聲，原來梅雪那邊冰面裂縫了！
　　梅雪大喊了一聲：“媽��！”“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朱峰突然想起以前爸爸的話，大叫說：“梅雪，趴下！快，趴下！”梅雪乖乖地趴在那里，淚眼朦朧、可憐巴巴地看著朱峰，他一邊向她跑一邊把自己的圍巾扯下來，要接近她時，他把自己圍巾的另一頭扔過去，“梅雪，抓住��！”，然后他開始費力地把她往自己身邊拉。
　　有驚無險的一件事情過去了，朱峰拉著還在抽噎不止的梅雪的手，把她送回了家。梅雪的父母得知事情后專門到紀(jì)家去道謝，還往學(xué)校送了一封表揚信。
　　從那以后，每天早上朱峰都會雄糾糾、氣昂昂地拉著梅雪的手上學(xué)去。
　　同樣的路同樣的四季變幻，他們這樣走到三年級。上學(xué)時，朱峰不再去叫梅雪，因為同學(xué)們開始笑話他們，他小小的男子漢也知道了害羞。
　　五年級開學(xué)的那天，朱峰發(fā)現(xiàn)梅雪沒有來上學(xué)，下午他去了梅雪家，梅雪家的門緊緊鎖著。后來他從老師那里知道，梅雪的父母調(diào)動工作到一個沿海的城市了，梅雪再也不會回來了。還是小孩子，沒有什么執(zhí)手相看淚眼，梅雪都沒有記得要告訴朱峰一聲，朱峰對著地圖找到了梅雪去的城市，也只是難過了幾天就忘記了梅雪，就這樣天各一方了。

　　二金風(fēng)玉露

　　18歲那年，高考報志愿時，朱峰莫名地選擇了當(dāng)年在地圖上找到的那個城市，22歲這年的初春，學(xué)經(jīng)濟法的朱峰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了，有一個律師事務(wù)所愿意接受他，條件是：二年之內(nèi)考出律師證，考出律師證后至少再呆三年。他選擇了留下。
　　朱峰22歲生日那天，偏偏下起了雪，和女朋友在商場時閑逛，突然聽到她說：“哇塞，這個小女孩好可愛啊！”他低頭一看，果然有個穿紅衣服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站在他腿邊，看到有人看自己，連忙害羞地躲到一個很年輕的女子身后，那女孩回過頭來，目如點漆，唇若含丹，朱　　峰只感覺眼前一亮，似曾相識。
　　“是你的孩子嗎？”朱峰的女朋友冒冒失失地問了一句。
　　“不是啊，是我的小侄女�！蹦桥⑿v如花。
　　　　“梅雪，是你？！”他不由叫了一聲。
　　“你是，你是……”那女孩一愣，隨即叫得比他的聲音還要大，“朱峰！”兩個人握手、擁抱、拍肩、流淚，一切都極其自然，直看得商場里的人紛紛側(cè)目。
　　朱峰的女朋友臉色發(fā)白，扭頭就走，朱峰卻視而不見。
　　梅雪笑起來，如玫瑰剎那間綻放，梅雪流淚時，如清晨玫瑰花瓣上滾動的露水。
　　分別了十多年之后再重逢，在這個飛雪的季節(jié)，他卻只當(dāng)是金風(fēng)玉露，勝卻人間無數(shù)。

　　到肯德基去坐下，梅的小侄女撒歡似的玩去了，朱峰和梅雪一人一杯可樂就這么對坐下來。
　　“峰，真的是你嗎？你都長這么大了？”朱峰開始想笑，可是梅望向他的眼神里滿是溫存，　　突如其來的柔情讓他的心頓時柔軟地?zé)o法承受。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分別了十多年的時間，可他們乍一相見就感覺似乎一直住在彼此的心里，從來沒有如此地感激上蒼，只因為他們今天還能相逢。
　　不知不覺天有點黑了，梅的小侄女在一邊撒嬌要回家，他們大體知道了對方的的近況，梅學(xué)的是英語，今年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已經(jīng)和一個私立中學(xué)簽訂了合同。
　　感到了梅雪那明亮的眸子里滿是依戀，朱峰執(zhí)意要送她們回家，梅雪說了一個地址，原來離朱峰租住的房子只有三站的路。

　　到了梅雪家樓下，他站住了，說：“明天，你有沒有時間？”
　　梅雪搖搖頭說：“沒有。”
　　“那后天呢？”
　　“也沒有�！�
　　“那……最近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朱峰有點急了。
　　梅雪噗哧一聲笑了：“最近都沒有時間，不過你約我我就有時間�！�
　　“原來……你……是說真的嗎？”一向自認(rèn)為口齒頗為伶俐的朱峰口吃了，一顆心驀的象浸到了蜜里。
　　他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卻笑而不答，拉著小侄女往前走，快走進(jìn)樓梯時又停下，轉(zhuǎn)過頭來，微微笑著瞟了他一眼，“別傻站著了，小心站成石頭�！�
　　她一閃身進(jìn)了樓梯，朱峰不由地伸長了脖子，蹺了一下腳，真的看不到了。
　　他撒腿往自己住的地方跑，從來沒有這樣地對上蒼充滿感激，從來沒有感覺自己幸福得象在天上飛，他邊跑邊唱歌，吹口哨，直到自己氣喘吁吁，絲毫不顧行人詫異的眼光。

　　三以愛之名

　　相逢的第七天，梅雪帶朱峰去了自己家，一聽說這就是當(dāng)年從冰上救起自己的那個小男孩，再看到梅雪臉上羞赧的神情，梅雪的父母臉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在相逢的第十天的夜里，滿天的星光，他們站得并不近，可朱峰似乎能感到雪的呼吸拂到他的臉上，感到心跳如雨打荷葉，她眼神嬌怯，故作輕松地要講笑話，他卻俯下頭來深深地吻她，直到她面色緋紅地推開他，又無聲無息地依偎在他的懷中。許久許久，不知什么時候，又下起了小雪，還夾雜著小雨，心中的感覺，仿佛天已荒，地已老。
　　他們相擁著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雪，好象我們兩個和雪很有緣啊�！�
　　“因為我是梅雪嘛�！彼纳裆蝗灰击�,“峰，你說愛情會不會也象雪一樣，無論下得多厚也還是會溶化掉？”
　　“你在想什么呢，你不相信我嗎？”
　　“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她仰起臉看他，眼神里有點哀求，還有點無助。
　　梅雪真的是太敏感了，他于是故作認(rèn)真地說：“怎么會，起碼我朱峰上的雪就不會化掉。”
　　“朱峰，那是什么破峰��？”梅不禁展顏一笑，照亮了暗夜。
　　“朱峰嘛，就是珠穆朗瑪峰啊，世界之巔，舍我其誰？”他挺著胸，做出無比驕傲的樣子。
　　“就你貧嘴……”雪半嗔半喜著，摟著他腰的胳膊緊了又緊。

　　什么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原來愛一個人就是每天睡覺前會想著她，渴望在夢里遇到她，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還是會想起她；原來愛一個人就象讀一本好書，感覺每一頁都是如此的精彩，欲罷不能，不想先翻到結(jié)尾看到結(jié)局；原來愛一個人就象吃到自己愛吃的東西，在唇舌之間久久地糾纏，卻不舍得那么快就咽到肚子里。
　　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朱峰經(jīng)常這樣想著。
　　幸福與甜蜜讓他想把自己溶化在枕頭里。
　　朱峰和梅雪總是愛啊愛的說個不停，偶爾雪說：“峰，你說這些話要是寫下來會不會好肉麻　　��？”朱峰想想說：“不會的，這是我們從六歲時一直攢著沒說的話��！”于是兩個人又笑做一團。

　　結(jié)伴去嶗山玩，走到蔚竹庵時，聽說里面的簽很準(zhǔn)，朱峰和梅雪便去了。
　　里面有相面的、拆字的，抽簽的，每個攤子前都有幾對情侶。
　　眼瞅著有個女孩抽了個上上簽：“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痹诤灁傊魅说倪B聲“恭喜”中，這對小情人深情款款地對視，似乎身邊的人都是空氣。
　　朱峰也心動了，忍不住也想抽一次。
　　梅雪抽了一簽：“誰謂荼苦，其甘若薺”。很明顯是個下下簽，她拿在手里一邊沖他晃一邊笑著說：“嗚嗚，我好命苦啊�！彼渤榱艘话�，卻還是下下簽：“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彼晌⑿ψ兂纱笮�，調(diào)侃的眼神里分明在說：怪不得我命苦，原來你是個薄情郎啊。”
　　他抺了一把臉上的汗，裝做很灑脫的樣子。
　　這時，拆字的攤子前有個老頭朝他招手，“拆個字啊，拆不好不要錢�！�
　　他賭氣走了過去，“我算姻緣�！�
　　“拆什么字呢？”
　　“就拆個峰字�！�
　　“峰，這字可不好。”老頭一邊沉吟，一邊捋著山羊胡子說。
　　“峰者，山也，自古至今，巫山云雨，不過一夢，因此，你的姻緣恐怕……”老頭搖頭不再　　說下去了。
　　這時梅雪在旁邊說：“老人家，幫我算算我命里能不能有個漂亮女兒？”
　　“哈哈，姑娘，老頭我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主顧，好吧，拆個什么字呢？”
　　“雪�！彼⑽⑿χ�，轉(zhuǎn)過臉朝他做個鬼臉。
　　知道雪是故意來攪合的，拉長了的臉不由也放松下來。
　　“姑娘是想要個女兒？恭喜恭喜�！崩项^笑著說。
　　“噢，是嗎？愿聞其詳�！泵费┮舱{(diào)皮地學(xué)著老頭的樣子說話。
　　“雪寒于水，但其實為水，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因此……”老頭笑道。
　　“那我呢？有沒有女兒？”明于是湊上來問，一邊朝雪兒眨眨眼，雪兒的臉上頓時緋紅了。
　　“老夫略通面相，從你的面相來看，你應(yīng)有一子�！�
　　“啊，那……她怎么……我和她？”明手指著雪兒，不禁張口結(jié)舌。
　　梅雪轉(zhuǎn)臉看他，臉色有一點發(fā)白，又連忙笑道：“呵呵，我們來玩玩而已，難道你還當(dāng)真了？”
　　說完，一甩長發(fā)走了出去。

　　他怔怔地看著她跑遠(yuǎn)，又轉(zhuǎn)臉看著拆字的老頭，老頭朝他搖搖頭，說道：“天機不可泄漏。”

　　四如人飲水

　　相愛的日子飛一樣的過著，那天的記憶或許令人不快，但很快過去了，如一陣疾風(fēng)，如一片流云。
　　離律考的日子越來越近，朱峰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耗費了太多的時光。朱峰一心想快點考出律師證，以后做律師，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律師事務(wù)所。梅雪卻說：“不要太辛苦了，今年不行，明年再考也是一樣的�！敝旆甯嬖V梅：“沒有律師證就永遠(yuǎn)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再說，我是個男人，我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希望有一天，你不必那么辛苦地朝九晚五地工作，我也可以養(yǎng)活你�！�
　　“為什么要你養(yǎng)活，我工作得還行�！泵凡环䴕獾卣f。
　　這一年的律考，朱峰沒有通過。

　　這是對我的懲罰吧，朱峰想起了和梅在一起的那么多癡癡纏纏的時光，沉醉還是沉醉，哪里還記得要留一半清醒，完全是失去了自我奮斗的理智。
　　他開始了高考也不曾有過的努力沖刺，雪來見他，他告訴雪他很忙，她感覺到了他的刻意疏遠(yuǎn)，說：“我們分開一段吧，你專心學(xué)習(xí)吧，不要見面也不要打電話�！睅退帐傲艘幌路块g就離開了。他滿腦子都是法律條文，沒有注意到雪臉上的落寞。
　　邊工作邊學(xué)習(xí)的日子是很辛苦，沒有所謂的白天黑夜，更重要的是，朱峰想百分百地忙碌起來，不給自己時間去想梅，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學(xué)習(xí)中去。
　　有兩個月，他們沒有見過面，他也沒有主動給雪打過一個電話。除了偶爾抽一支香煙，看著煙霧繚繞的時候，除了疲憊地躺到床上入睡前的前一刻，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她。
　　　　到了情人節(jié)那天，本來朱峰已經(jīng)訂好了吃飯的地方，可所長臨時通知，明天有個案子要開庭，他一忙起來，全都忘記了。
　　“你……還愛我嗎？”雪打來了電話，聲音有幾分幽怨。
　　他正忙得焦頭爛額，“我這么辛苦是為了誰？我愛不愛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是為了我嗎？你以為我會感動嗎？今天是情人節(jié)啊！”雪的聲音低了下來，“而且，我有話要和你說……”
　　朱峰這才記起來，“對不起，以后再說行不行，我真的是太忙了�！彼掖沂樟司�。
　　朱峰一邊整理著手頭的案卷，她的問話還是不斷地耳邊響起“你……還愛我嗎？”

　　思緒如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愛是什么？他以為從小就愛上了她，可為什么現(xiàn)在他不象以前那樣日日夜夜地思念她？愛的感覺曾經(jīng)妙不可言，難道只是因為青梅竹馬的記憶在添油加醋嗎？
　　難道只是因為歲月，使酸酸的葡萄釀成了醉人的美酒？
　　不要再想她了，不能再想她了，朱峰再三地對自己說，但是手頭的本來幾個小時就能完成的工作朱峰還是干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雪打電話來說晚上要來找朱峰，朱峰說要做飯給她吃，還在房間的幾個角落點了蠟燭，準(zhǔn)備了葡萄酒和一桌她愛吃的菜。
　　幾個月沒見了，她瘦了一些，進(jìn)門就驚呼：“好美�！敝旆逍α耍雷约赫埩艘幌挛绲募贈]有白費。
　　雪好象心無芥蒂地吃著笑著，兩個人幾乎是爭著喝了幾杯酒，她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幾絲紅暈。朱峰望著玻璃杯中波光瀲滟的酒，輕輕念道：“葡萄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干了這杯，祝你永遠(yuǎn)這么年輕美麗�！�
　　雪微微瞟了朱峰一眼，隔著玻璃杯子笑著說：“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喝醉了我怎么辦？”
　　片刻的寂靜，朱峰說不出話。
　　她的臉越發(fā)紅了，“對不起，我喝多了�！�
　　“不是的，雪，你聽我說，我知道這一陣子我忽略了你，我有我的事業(yè)......”
　　她用力地?fù)u頭，“我知道，你從來不肯騙我的。我只問你一句：你愛我嗎？”又是這個問題，朱峰還是無法回答。
　　“我明白了，”她站起來，輕笑著念道，“匆匆，太匆匆，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穿上外套，往門口走去。
　　　　“雪，你不要這樣，我不是不愛你，只是，”朱峰的思緒一片凌亂，上前一步拉住她。
　　“只是，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愛我，是不是？只是，當(dāng)你渴望事業(yè)有成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你能給愛情留的位置太過渺小,是不是？”她仰起臉看朱峰，眼淚流下來。
　　“其實要你回答這個問題，只不過是抱著一點點的幻想，我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雪走了，關(guān)門的聲響告訴朱峰梅真的走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她，然而去追她嗎？向她說什么？她那么要求完美的一個女子，要的只是那三個字，但他此刻，卻說不出口。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迷亂加上迷亂，一如他的心緒。他連抽了幾支煙，又找出了一瓶朋友來玩時送的白酒，倚在床頭，幾口就喝了半瓶。
　　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也不知什么時候，突然聽到門的響聲，他睜開眼睛，感到頭痛欲裂，過了好一陣子才想起發(fā)生過的事情。他還聞到了香煙的味道，是那種剛點燃過的香煙的味道。
　　怎么回事？他走到廳里，摸索著開了燈，茶幾上有一張紙，紙上有一把鑰匙。是這個屋子的鑰匙，他給雪的，上面還掛了一個對吻的鑰匙扣。她回來過！不是在做夢吧，他用力地?fù)u了搖頭，不是夢。

　　紙上還有字，是梅雪的筆跡。
　　“又下雪了，峰，原來愛情就象雪一樣，溫度越高融化得越快。原來地球變暖了，即使珠穆朗瑪峰上的雪也是會化的。雪化了，會有水漬，最終揮發(fā)在空氣中，不留一絲的痕跡。逝去的愛呢？
　　這個下雪的夜里，我在這周圍走來走去，奢望著你會如一個神話出現(xiàn)。我沒有等到，于是又回來了，點燃了你抽過的煙，讓那些氤氳的煙霧包圍著我，最后一次感覺你曾經(jīng)的氣息和擁抱�！　Σ黄�，我不想在這張紙上留下自己的淚，但我還是不小心留下了。就當(dāng)是溶化掉的雪吧。
　　如果有一天，想到你不會感覺到心痛，我希望還能再見你�！�

　　紙上分明有深深淺淺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干。
　　煙灰缸里那幾支他抽過的殘煙全都燃到了盡頭。

　　朱峰穿著拖鞋沖出門去，片片的雪花隨風(fēng)狂飛著，天地間唯余茫茫，人在何處？但覺心中萬千思緒，盡成碎片，紛紛亂亂向黑暗中飄沉下去。
　　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無眠，幾次想給雪打電話，但這個時間�？峙聲@擾到她的父母吧。于是幾次地強壓下，但要說什么，他還是想不清楚。他知道，他傷到她了，但是僅僅因為這些，她就會從此走出他的世界，從此不再相見嗎？她不會是這樣不講道理的女孩，也許只是太過于敏感，一時的意氣吧。
　　雖然說不清是否還愛她，但是他很清楚他不想離開她，她是心中最重要的人。

　　五　恨不當(dāng)初

　　第二天就被主任派到廣州辦一個頭緒繁雜的案子，等他打電話到雪家找她時，已經(jīng)是一個星期以后了。
　　梅雪的母親在那邊沉默了片刻，說：“朱峰，小雪去深圳了，你們究竟怎么了？”
　　“深圳？去干什么？阿姨，究竟怎么回事？”朱峰急急地問。
　　“小雪她受委屈了，她辭職了……”梅雪的母親聲音有點哽咽了。
　　“阿姨，我這就過去。”朱峰扔下電話，就打的到了梅雪家。

　　梅雪教高三年級的英語，這個學(xué)期開始上晚自習(xí)了。有個學(xué)習(xí)很好的男生說和她順路，每次下了晚自習(xí)都送她回家，等到梅雪明白他只是想接近她時，就連續(xù)幾天打的回家，刻意躲開他，可沒想到他竟然寫了一封情書，想向梅雪表白愛慕之情，這信不知怎么落到了他的母親手里。
　　這個女人拿著信到學(xué)校里撒潑，說梅雪勾引她的兒子，更有甚者，校長竟然不問青紅皂白，在全校教職工大會上批評她，說她不顧師道尊嚴(yán)，和學(xué)生發(fā)生師生戀，讓她寫出檢查，接受處分。
　　這正是情人節(jié)前夕發(fā)生的事情。梅雪性格倔強，受不了這樣的冤枉，當(dāng)場就和校長頂撞起來，吵得很厲害。
　　情人節(jié)那天，她一定以為朱峰一定會約她，想向他傾訴滿腹的委屈傷心，可沒想到朱峰卻連電話都沒有打給她，而當(dāng)她打去電話時，朱峰卻匆匆掛了電話。于是當(dāng)她又找朱峰時，已經(jīng)是抱著極其渺茫的希望，希望他的愛能夠撫慰到她的傷痕，但是……
　　　　“小雪哭著說，你也已經(jīng)不愛他了，工作她也無法再做下去了，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只有離開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說，說讓我和她爸爸放她一條生路……連一個聯(lián)絡(luò)方式都沒有留下……只是……說她會……會好好活著……回來見我們……”梅雪的母親幾乎泣不成聲……

　　原來，在他象只蝸牛一樣龜縮在自己的殼里的時候，她一個人承受了這么多的委屈；原來，在她走在寒冷的夜里，迫切需要他給一點溫暖和光明的時候，他卻連一支火柴都沒有為她劃過；如果說真的需要有個人離開，那也應(yīng)該是他，為什么讓她一個柔弱的女子承受這樣的痛苦？
　　不知道怎么就走在了陽光明媚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卻從心里感到寒冷。突然意識到他快過23歲生日了，也就是說，他用十幾年的時間等待和她的重逢，卻用不過一年的時間失去了她。
　　難道就這樣徹底地失去了她嗎？他不能相信。

　　六相思迢遞

　　這一年的秋天，朱峰考出了律師證，他找到了給梅雪寫情書的那個男生，以梅雪代理律師的名義向她工作的學(xué)校交涉，學(xué)校迫于壓力，下發(fā)了正式文件，澄清了事實，撤銷了對梅雪的處分，還了梅雪一個清白。

　　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尋思遍。
　　無數(shù)個夢里，他看到她慢慢回頭，笑靨如花，一如當(dāng)年；無數(shù)個驀然醒來難以成眠的深夜，他都仿佛聞到香煙乍燃的味道，會小心起身走到客廳，希望往事重演；無數(shù)次失望之后，那個想象中的情景總會如流星剎那劃過，劃痛他的心：
　　暗夜，天地間滿是春雪，她坐在他客廳的沙發(fā)上，從他的煙灰缸里拿起他抽過的半支殘煙，打火機小小的紅火一閃，點燃了煙，煙霧裊裊升了起來，她癡癡地看著又象沒看著它慢慢燃盡，直到燙到了自己纖長的手指，眉頭輕輕一皺……有一顆晶晶亮的珠子從她臉上滾落下來，在地上摔成了幾半……

　　逝者如斯夫，轉(zhuǎn)眼五年過去了。
　　雪每隔一段都會往家里打過電話，每次都說自己很好，說自己結(jié)婚了，后來又說離婚了。卻始終不肯留下聯(lián)絡(luò)方式，也從來不問關(guān)于朱峰的情況。
　　朱峰的“珠峰律師事務(wù)所”正式地開業(yè)了，他豐富的專業(yè)知識、敬業(yè)精神和陽光開朗的形象在業(yè)內(nèi)有口皆碑，但他身邊一直沒有女朋友。
　　他很喜歡許美靜的那首《蔓延》，感覺好象是專門為自己寫的。
　　“看著你漸憔悴看著夢輕輕的遠(yuǎn)飛
　　所有堅持竟然留不住這一些快樂
　　辜負(fù)你的選擇讓未來變得難預(yù)測
　　轉(zhuǎn)身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不曾如此被深愛過
　　沒有你的世界荒蕪一片思念靜靜蔓延
　　任再狂的風(fēng)雪也不能熄滅曾經(jīng)如火的纏綿
　　失去你的世界荒蕪一片悔恨靜靜蔓延
　　那回憶如風(fēng)雪可不能夠冷卻對你如火的愛戀”

　　工作很忙，偶爾閑下來時，他會走走和雪曾經(jīng)走過的街道，逛逛和雪一起逛過的商場，重溫每個甜蜜的細(xì)節(jié)，不明白為什么相攜相挽時語言之樹不會開花，此時遠(yuǎn)隔天涯卻感覺有無盡的纏綿，不明白擁她在懷里時為什么不懂得感恩，任現(xiàn)在心語萬千都是無處傾吐。

　　七昔日重來

　　28歲的生日，打電話回家又被父母催問到婚姻大事，他的心不由地一陣一陣的痛，開車出去兜兜風(fēng)吧。
　　不覺到了和雪初相逢的商場，就那么走了進(jìn)去，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商場里光線也十分黯淡，一如他的心情。

　　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不提防被什么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孩，也就兩三歲的樣子，撞到了人，叫著媽媽，受驚的小鳥兒般向一個年輕女人奔過去。
　　那個女人回過頭來，目如點漆，唇若含丹。
　　梅雪？
　　那眼波，曾無數(shù)次幻現(xiàn)于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穿越千山萬水，穿越悠悠時光，仿佛瞬間消逝的夢，觸手即溶的雪。
　　乍見翻疑夢。朱峰不由習(xí)慣性地甩甩頭，雪的身子也似乎一震，隨即又燦然一笑。
　　滿室生輝。
　　“是你的孩子嗎？”朱峰走到近前，隨即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是我的女兒�！泵费┰救缙俚拈L發(fā)剪成了短發(fā)，臉上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她彎下腰抱起女兒，說：“寶兒，快叫叔叔�！甭曇魷厝崽鹈�。
　　“叔叔好�！睂殐呵由卣f。
　　“寶兒，真乖。”朱峰逗著孩子，“什么時間回來的？”他竭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惟恐熱烈的眼神會暴露自己的感情。原來多年以來，他的感情就如堅硬地殼下的油井，從來沒人能夠擊破那厚厚一層思念的地表，發(fā)現(xiàn)過那豐富的礦藏，而她如星的目光掠過，那些石油就噴涌而出，燃起了沖天的烈焰。
　　“昨天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通知老朋友�！彼銎鹉樋此�，一雙明眸依然如秋水般澄澈。
　　“寶兒，你看這個娃娃好不好�！蓖蝗粋鱽硪粋�男人的聲音。
　　她和他的視線都轉(zhuǎn)過去。
　　高高大大的一個男子，再走近些，朱峰看出，是一個很陽光的大男孩。
　　“朱律師，你好。”俊朗的外表，有點羞澀，但卻是堅定、絲毫不相讓的眼神。
　　這，分明是……
　　“我以前的學(xué)生，你們應(yīng)該見過面吧。他今年從中山大學(xué)畢業(yè)，這次陪我一起回來的。”梅雪鎮(zhèn)靜自若。
　　原來，當(dāng)年寫情書給雪的男孩子。

　　朱峰的心又亂了起來，說：“買完東西了嗎？我開車，送你們一程�！�
　　那男孩子說：“我就不必了，朱律師送梅老師和寶兒吧。”
　　把手里的娃娃塞到寶兒手里，微笑著揮手便離開了。

　　“住在哪兒？”朱峰邊發(fā)動車子邊問道。
　　“還是我父母家�！�
　　“怎么，是探親嗎？還要走嗎？”
　　“是真正地回來了，不想再離開了。”梅說。
　　朱峰說不清心里是喜是悲，他從后視鏡里看梅，她臉上的表情云淡風(fēng)輕。
　　“媽媽，媽媽，下雪了！下雪了！”寶兒高興地叫道。
　　“是啊，寶兒，好美是不是？”她低頭笑著對女兒說。
　　真的下雪了，雪花飄飄灑灑從車窗前飛過，往事一幕幕如電光火石般在朱峰眼前閃過。
　　“雪，以前是我的錯……”朱峰鼓起勇氣說。
　　“不是的，也許我們都沒有錯，錯在當(dāng)時我們都太年輕了。” 梅雪打斷他，轉(zhuǎn)頭看著窗外。

　　那個熟悉的地方到了，朱峰把寶兒抱下車來，梅雪提著購物袋下來，微微笑著說：“再見�！�
　　“叔叔再見”。
　　“再見。”朱峰站在原處，看著她們往前走去。
　　我要怎么做，留住她，或者讓她走，仔細(xì)考慮考慮明天再來嗎？朱峰心潮澎湃。
　　“梅雪，我……”他不由喊了一聲，可說什么呢，他想說的話象這滿天的雪一樣多。
　　那男孩還在追你嗎？
　　你還怪我嗎？
　　你還愛我嗎？
　　我們會有明天嗎？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無論地球有多暖，有一片雪，永遠(yuǎn)留在我心上，那是拒絕融化的，那是我的愛……那就是你……

　　梅雪緩緩站住，卻沒有回頭。
　　“我愛你，一直愛你�！辈恢獮槭裁矗旆逭f了這么幾個字，如釋重負(fù)，似乎這才是他心底一直想說的話。
　　梅雪手里的購物袋訇然落地。

　　雪，依然飄飄灑灑地下著，似乎自亙古以來一直這么下著，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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