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彼之園

　　文\榴蓮小靴

　　1
　　這個城市的雨突然開始多起來。我右肩掛上癟癟的書包，像一個木偶般靠在教學(xué)樓門口，看著雨珠仿佛珍珠顆粒從上帝手中傾瀉而下，我相信我的眼睛此時一定干凈，并且空洞，如同眼前小雨的天空。我的嘴角一撇，我想我笑了，因為所有的孩子都放學(xué)了，只有我，依然是班級上最后一個離開的怪小孩。

　　遠遠看見班主任從斜對面教師辦公樓走出來，走進車棚，披上雨衣，笨拙的跨上他那輛老舊的自行車，搖搖晃晃的消失在雨中，我下意識的往身邊的墻后縮了縮。我才從那兒出來呢，我可不想讓他再頭疼一次。就在剛才，在他的辦公室，他語氣如同慈父般對我說，為什么你單科能拿第一，其他科目就不能一塊兒跟上去呢？
　　我低頭不語。他等了半天，于是說，你這倒霉孩子真是讓人見一次頭疼一次。
　　是啊，我這倒霉孩子讓人見一次頭疼一次。不止班主任他一人這么說呢。我只能很抱歉的在心中默默告訴這樣說我的人們，我也不想這樣。就像王菲的某首歌一樣。
　　當(dāng)時已經(jīng)放中午學(xué)，他面向我而坐，我面向他而立，他一只手撐在辦公桌上，桌上正中央躺著早上從我手中沒收的《基督山伯爵》。
　　這個善良的有家室的男人厲聲問我，你說你是第多少次在課堂上看閑書了？
　　我沉默，像黑夜一樣沉默。
　　他說我看的是閑書，我毫不介意。我知道他沒有時間跟我對峙下去。因為他馬上要趕回家接他的小孩放學(xué)，并給他的小孩和老婆做飯。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不像我，一個輕飄飄的學(xué)生，孑然一身，父母遠離，了無牽掛。
　　他在我的沉默中開始變得不耐煩，表現(xiàn)為他的話多起來，語氣也變得激烈。他說，花青平，你以為你語文考了一次全班第一就可以化學(xué)課不去就可以每天晚自習(xí)遲到？！今天甚至在我的數(shù)學(xué)考試上看閑書！人家韓勁玩玩打打照樣成績優(yōu)異，你要是真出類拔萃也罷了，但現(xiàn)在問題是，你有什么資格！
　　班主任一口氣不歇，列數(shù)我的斑斑劣跡，我的心兀自一顫。韓勁，那個所有老師追捧的大紅人，那個一心只想考北廣的天之驕子，人長得又高又帥，家里有錢有勢，光榮榜上第一名的位置上，他的照片從來沒有挪過地方，且每次均將第二名甩得老遠。任誰都可以從現(xiàn)在的韓勁身上看到他金字塔尖的似錦前程。就是這樣一個人，恰恰跟我同班；就是這樣一個人，班主任竟然拿我花青平同他比，正如一句矯情的戲文，真真折煞我也。

　　然而班主任越拿話刺激我，我越不以為然，我看著地面，輕聲說，把我的書還給我。
　　我想我的語氣激怒了他，他氣得發(fā)抖，說，你就只記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完把那本厚厚的《基督山伯爵》拿起來，我驚見那本書的書頁像風(fēng)中蝴蝶一樣在空中一陣凌亂翻抖，我見班主任的架勢不對，不顧一切沖上去護書，然后我便領(lǐng)略到一記響亮的耳光。
　　只記得聲響類似夏天的閃電，和我從別處領(lǐng)略到的并無不同。
　　你真令我失望！你走！班主任看我的眼神暴躁無比。
　　我的姿勢絲毫未變，我更大聲的沖他一字一字沉著的說，把，書，還，給，我！
　　我讓你走聽到?jīng)]！
　　我一句話沒有說，只是站在那里。如果我的眼睛是兩團火，班主任怕已葬身火海。
　　然后我便聽到身后一聲尖銳響亮的口哨聲，在這種緊張的時候，這口哨大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

　　班主任率先松懈，他朝我背后大聲喝道，你是哪個班的？辦公室是你吹口哨的地方嗎！

　　我全身依然如緊繃的弓弦，死盯著那本《基督山伯爵》，生怕下一秒它會毀在班主任手中。卻聽見后面一個口齒清晰的男聲說，辦公室是老師打人的地方嗎？
　　然后那男孩便繞到我眼前，我確信，這是我見過的最玩世不恭的一張臉。單眼皮男生，分不清是小混混還是壞學(xué)生�？傊�，不會是好學(xué)生。只見他一屁股坐到班主任的辦公桌上，一邊盯著我的臉打量，一邊嘴里嘖嘖感嘆，人家還是一個女學(xué)生，你們這些老師真下得了手。

　　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陌生男孩真是多管閑事。我轉(zhuǎn)而看了一眼班主任，頭也不回的沖出他的辦公室。我似乎聽見班主任喝斥的聲音，還似乎聽見那個陌生男孩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然而，背后的聲音我并不想聽見。

　　2
　　瞅見班主任消失在校門口，我才再將身子站出來些，教學(xué)樓屋檐下有些雨滴飛到臉上，冰涼涼的。背包的肩帶有些滑下，我回頭準(zhǔn)備將肩帶提起，卻差點被身后一張因為靠得太近而顯得五官巨大無比的臉嚇倒。
　　那張臉立時得逞般大笑起來，正是剛才在辦公室玩世不恭的那張。我差點忘了，這張臉長得很帥，濃眉，深邃凹陷的眼眶，鼻梁秀挺，嘴唇像女孩一樣紅潤柔軟。一句話，像混血兒。只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幼屨麄�人大打折扣。
　　我朝他狠狠翻了個白眼，準(zhǔn)備走近雨中好離他遠點。
　　喂，你不謝謝我嗎！他已經(jīng)停止了大笑，我確信，在此時空蕩蕩的校園，他叫的應(yīng)該是我沒錯。
　　我極不耐煩回過頭準(zhǔn)備對他冷嘲熱諷，然而看到他時我突然說不出話。
　　因為我看見他遞給我一樣?xùn)|西。
　　正是我被沒收的那本小說，《基督山伯爵》。

　　我驚訝的幾乎雀躍，上前接過那本小說，謹(jǐn)慎的說了一聲，謝謝你。
　　其實被沒收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為什么一定要找老師要回？他好奇的問我，樣子依舊難掩吊兒郎當(dāng)，但已經(jīng)比在辦公室時收斂了很多。
　　因為這本書不是我的。我不希望欠別人東西。明白？
　　他不知為何又笑了起來，干笑兩聲，說，那你現(xiàn)在欠我的怎么辦？
　　我已經(jīng)說謝謝了。
　　他轉(zhuǎn)過身手扶在墻壁上，無聲的笑了，說，不是，你就不問我怎么拿到的？
　　無所謂，我本來也準(zhǔn)備用某種辦法拿回來的。
　　他靠在墻壁上，眼睛很陌生的看著我，語氣毫無起伏的說，花青平，你真冷漠。
　　瞬時，我感覺從教學(xué)樓外面刮進一陣大風(fēng)，因為我的身體被風(fēng)吹得有些抖瑟。我不知道他怎么叫得出我的名字，想必是自己壞事做多了。但這句話確實刺到我了，我將小說裝進書包里，從包里拿出自己從來都不用的紅色小折疊傘，往他手上一扔，便奪路沖進雨中。
　　我聽見他在我身后大聲的說，我叫簡樾！

　　新的一周很快過去，班主任和我有默契的不對視，不提那本書。我倒有些好奇了，那本書不翼而飛他沒有察覺嗎。
　　然而在周五的班會上，班主任終于再次爆發(fā)，只因我的依舊我行我素。他叫我的名字，讓我站起來，批評了我的斑斑劣跡之后，質(zhì)問我，那本《基督山伯爵》是不是你偷走了？
　　一直一言不發(fā)站得筆直的我，此時以一個很放松的方式稍息而立，我慢悠悠的說，你哪只眼看到我偷了？你就肯定不是辦公室某位老師順手拿回家給他的兒子看去了？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班主任的臉氣成豬肝色，他指著門口，沖我說，你出去，給我在教室門口站著！
　　我二話不說，從抽屜拿出自己癟癟的書包，自從那把傘給了那個叫簡樾的男生，我的書包里真的空空如也了，閑庭闊步般邁出了教室大門，一路迎接班上同學(xué)加起來很復(fù)雜的眼神，腳步絲毫沒停。一走出教室我便開始奔跑，一氣跑到操場，跑到圍墻邊。
　　身后不遠處有個很高的男生朝我追來。不用猜，我們班最高的男生，最聽老師的話的，除了韓勁沒別人了。
　　我沖看不大清楚表情的他莫名的笑笑，轉(zhuǎn)身輕盈一躍，便已站在學(xué)校的圍墻外。末了，我還跳著趴上那堵對我來說不怎么高的圍墻，沖漸漸跑近的韓勁做了個大鬼臉，便下去讓自己消失。
　　就在我腳落到地面的時候，我看見幾個眼色不善的人正興趣盎然的打量我。我認(rèn)得他們，他們幾個是高年級出了名的小混混，被學(xué)校通報批評了多少次，其中為首的那個高個兒前不久剛被學(xué)校開除。
　　我把書包背好，手插在褲兜里，假裝沒看見他們。然而眼看要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忽地一下，我的肩膀連帶書包背帶一下給帶回去。是那個高個兒。
　　壞人的臉孔，我想大概就是我現(xiàn)在看到的，高個兒惡聲惡氣，像只怪物一樣拽起我的書包肩帶，我的肩膀被勒得有些生疼，然而我極力忍住，腳略微抬起來一些。
　　我無比沉靜的看著他，他故意學(xué)著班主任那種嚴(yán)厲的口氣問，你這是到哪兒去。這句話引起了跟隨他的一眾人的一陣哄笑。
　　我正氣凜然的對他們說，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放下我。
　　那個高個兒一聽樂了，將滿口的煙噴了我一臉，同時我很快感到腮部受痛。他獰笑著問，現(xiàn)在咱們就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我捂著被他打紅的臉，一聲不吭。
　　我抬起頭時，看到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奔過來，我在想這個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誰，是好是壞。然后便聽見那人邊過來邊叫著，斌哥，住手。
　　是簡樾。他沖過來站在我旁邊，手搭著我的肩膀，喘著粗氣，一臉諂笑對高個兒說，斌哥，這是我妹。新收的。自己人了。
　　我奮力甩開簡樾的手，站遠點，指向他們厲聲說，我跟你們不是同類！然后指向校園，說，我跟他們也不是同類。我就是我！
　　說完，便扔下駭在一旁的眾人，準(zhǔn)備走開。
　　我聽見簡樾對眾人諂笑著，說，最近鬧別扭呢。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簡樾便追著我身后而來了。

　　3
　　我走得很快，我以為天空又下雨了，然而抬頭看見成蔭的樟樹上空是溫和的春陽。我抹了一把臉，是淚水。
　　簡樾就跟在我身后，不快不慢，剛好和我保持恒定的距離。
　　我在看見前方一條狹窄的巷道時，迅速拐了進去。簡樾緊跟著拐進來，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回頭便看見了我。我靠在巷道黑色的高墻上看著他，我沖他大聲吼著，你沖哪門子英雄，我跟你有屁的關(guān)系，以后你少管閑事！
　　旁邊修鞋的大伯驚恐的從老花鏡上方死盯著我，我已經(jīng)顧不了這么多，轉(zhuǎn)身便出了巷道。
　　身后很安靜，我的火氣終于平息下去。我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錯，那個陌生人不過見了兩次面，憑什么要幫著我，就是我爸媽也沒這么關(guān)心過我的。一想到爸媽這兩個字眼，我的心立馬像被什么戳了一下，眼睛一紅，再加上腮幫子的疼痛發(fā)作，我恨不得立馬找個地方靜一靜。
　　然而，最終，我發(fā)現(xiàn)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我無處可去。他們分手前給我的生活費，早已用光。他們不管我，我也無意問他們或任何人要。
　　在街上游蕩了很久，直到晚自習(xí)的時間。奔到食堂，接著水龍頭大口喝了很多水，我沒有回教室，在夜幕下的操場上躺了很久。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自習(xí)結(jié)束。
　　寢室里我認(rèn)的一個干姐姐看見我的樣子嚇了一跳，她問我吃了東西沒。我一聽見這句話眼淚就要往下掉。她連連說我這里還有一包面，現(xiàn)在就給你泡去。
　　我只覺渾身已經(jīng)一點力氣也無。衣服也沒脫，徑直鉆進自己的蚊帳里躺下來，
　　干姐姐叫醒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泡面的香味鉆進我的鼻孔，我看著干姐姐關(guān)切的眼神，端過碗一氣吃完。
　　干姐姐看著我吃完，說，今天韓勁晚自習(xí)沒上。
　　我不解的問，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一字一句的說，他找你去了。和另外一個男生。
　　我冷笑，他可真聽班主任的話。
　　干姐姐說的話讓我愣了一會兒，她說，是他自己要去的。
　　我懊惱的發(fā)著牢騷，都瞎操什么心，又不會死。

　　當(dāng)天晚上，寢室出奇的安靜，我睡了飽飽一覺。我知道第二天等待我的必將是更猛烈的暴風(fēng)驟雨，然而，明天的事，我何必今天去想呢。
　　周六我們照常補課，這次補數(shù)學(xué)課。離奇的是，第二天班主任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還有韓勁，還有全班同學(xué)，好像昨天的事只是我自己的一場夢，每個人的臉上都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意料外的是我媽來了。
　　給我送錢，跟我只說了一句話，青平，好好學(xué)習(xí)，媽以后指望你呢。就走了。媽的心情看上去不那么好，我知道有人讓她傷心了，其中有一個就是我。
　　放學(xué)時發(fā)生了另外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沒錯，是韓勁。
　　我一般都等到所有的同學(xué)都走光了才離開教室。這是我多年學(xué)生生涯養(yǎng)成的怪習(xí)慣，然而，平時一向準(zhǔn)時離開的韓勁沒有走，我等著他離開。然而他徑直朝我的座位走過來，我看著他似乎印著上流社會印章的俊臉，突然想到一個詞，叫隔膜。什么叫隔膜，就是一個人站在你面前，你卻覺得他和你距離遙遠不可企及。
　　我打算提前離開。
　　花青平。
　　韓勁叫我的名字，好像很少人叫我的全名。只有班主任和那個叫簡樾的男孩。
　　我回頭。
　　我們可以一起走走嗎。韓勁是那么溫文爾雅，嘖嘖，那種氣度在那張潔白俊秀的臉龐映襯下讓我自慚形穢。優(yōu)秀的人同一般人僅僅從表面上看，差別已經(jīng)是那么大啊。
　　然而我倔強而輕巧的說，好啊。

　　4
　　周六補半天的課就放假了，韓勁帶著我去了校門外的一家附近大學(xué)生開的餐飲小店。我很是驚喜。因為我知道學(xué)校里一般男生和女生都會去操場旁邊的那個小樹林，那個地方是學(xué)校唯一一處神秘地帶。
　　韓勁果然是韓勁。老板娘是甜美可人的學(xué)姐。韓勁這樣介紹她給我認(rèn)識，我恍然大悟，隨口叫了聲，學(xué)姐。老板娘喜眉眼開，笑道，小嘴巴真甜。
　　我做個鬼臉�；仡^看韓勁沖我笑。

　　要喝什么？頭頂仿佛帶個大光圈的韓勁問我。
　　咖啡。我脫口而出，我曾經(jīng)偷喝過我爸的咖啡，苦澀卻香濃，我一直惦記著那種味道，可惜沒錢買。
　　韓勁倒沒有意外，很平靜的對服務(wù)生說，兩杯咖啡。
　　我一翻標(biāo)價，一杯咖啡20塊，我瞪著韓勁說，今天你請客吧，我的錢不夠。
　　我來這邊喝咖啡不要錢的。韓勁示意我回頭看。
　　我回頭看見店門口一個標(biāo)牌，某校年級蟬聯(lián)第一名在本店的一切消費免單，一年內(nèi)均有效。
　　看完那個標(biāo)牌，我對韓勁說，下次你把你的第一讓給我吧，對了，還有下下次。
　　韓勁笑了。很奇怪，我平時和韓勁雖然是同學(xué)，但班上的男生和女生大多數(shù)老死不相往來，但今天和他在一起，我沒有絲毫的陌生感。相反覺得自己內(nèi)心安定而有力量。
　　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為了跟你談這個事情。韓勁笑著說，笑起來就像窗外的春陽。
　　咖啡已經(jīng)上來，我悶著頭，不作一聲喝著咖啡，這咖啡一點味道也沒有，一點味道也沒有，我聽見自己內(nèi)心又一次開始煩躁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開始有些熙熙攘攘的聲音，并且聲音越來越大。我側(cè)目，隔著大扇的玻璃窗，我看見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其中那個褲子松垮垮有些哈韓風(fēng)的那個男生，被很多人抱住頭，拼命的拳打腳踢，我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韓勁也站起來，按住我的手，警覺的問我，你干嘛？
　　我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我說，外面那個被打的是我朋友。
　　沖到門口我回頭笑著跟韓勁說，謝謝你的咖啡。還有，小心你的第一名。

　　沖出去的時候，我大叫一聲，警察來了！拉開圍攻的人，其中有那個高個兒，我趁亂朝他的屁股狠狠的踢了一腳，他認(rèn)出我沖我大罵一句便伙同眾人跑了。
　　我拉起被打的那個人，果然是簡樾。
　　他的臉上已經(jīng)有血漬，我順手?jǐn)r一輛車，將他送到醫(yī)院，并打電話通知學(xué)校和他的家人。

　　我自送他進醫(yī)院的那次，再沒有去醫(yī)院看過他。
　　我聽寢室的姐妹議論。有人說隔壁班有個叫簡樾的男生，長得特別帥，可惜被人打了，臉上縫了五針，不知道會不會破相。
　　有人說幸虧有人及時制止，不然誰知道會不會出人命呢。
　　有人問為什么他會被人打。
　　有人說小混混兒唄，誰知道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
　　我沒有聽下去。兀自離開獨自圍著操場散心。
　　路上遇見干姐姐，她上來憂慮的問，青平，你怎么搞的。現(xiàn)在全校都在傳你和韓勁談戀愛呢。
　　我不以為然的告訴干姐姐，縱然人家韓勁瞎了眼看上了我，我還沒那空閑做全校女生的情敵呢。
　　然而，干姐姐告訴我還算早的。我之后便看見韓勁被班主任招呼進辦公室。還有各科老師紛紛找他談話，還有，每個老師都對我不理不睬，好像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差點沒吃了我的肉扒了我的皮。
　　我想我得幫助韓勁澄清。而澄清的唯一辦法就是考試成績。
　　干姐姐是班長，我問她要了教室鑰匙。那段時間，我依然是全班最后一個走的怪小孩，也是最早一個來的怪小孩。天天如此，雷打不動。我知道，要想得到，必須先付出。
　　大概3個月的時間，春天已經(jīng)像滑輪少年一樣呼嘯而過。
　　其間下過很多場不同的雨，雖然我一直帶傘不打傘，但每次下雨都會習(xí)慣性的摸摸我的書包，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被各種習(xí)題和筆記塞滿，曾經(jīng)只有一把傘塞在書包里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
　　當(dāng)教室的窗外開始下夏天特有的雷陣雨時，我聽說簡樾出院后去了另外一所學(xué)校。心里瞬間竟似有個調(diào)皮的小孩在扯痛。我轉(zhuǎn)過頭，竟然看見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的簡樾，撐著那把我的紅格子雨傘，他的額頭上多出一道閃電般的疤痕，他的笑容竟然有些親切，他遞給我一本精美的帶鎖日記本，說，這里面有我的地址和電話。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緊緊的按下去，松開手，我看見自己掌心多了一排數(shù)字，他笑著說，這是日記本的密碼，想我的時候用它寫日記吧。
　　我應(yīng)該不會想你吧。我笑得很開懷，我對他說。
　　后來，我給他寫過一封信，跟他談了自己的理想。他沒有回信。我亦在繁忙的學(xué)習(xí)中漸漸淡忘這件事，偶爾想起，只記得簡樾的笑容，感覺如遙遠的云淡風(fēng)輕。

　　夏天到來的那次統(tǒng)考。對我來說竟像春風(fēng)一般宜人。
　　最后成績出來。我考取了全�？偡值诙�。第一名依然是雷打不動的韓勁！我和他的成績只相差1分！
　　我站在光榮榜前，突然醒覺空氣的潮濕悶熱。因為我的臉上都是汗水，不停的從眼眶下方流出來。
　　馬上是暑假了，住校生都在準(zhǔn)備要回家去。我在炎炎烈日下，放開心情肆意的奔跑在操場的跑道上，一圈又一圈。我已經(jīng)不能感受到烈日的灼熱，我只愜意的察覺累積了一個季度的心胸終于得以暢懷。在我跑不動的最后一圈，我停下來。我聽見自己劇烈卻平穩(wěn)的心跳。我抬頭，看見前所未有開闊的天空，還有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纳碛�，我笑著叫他，簡樾�?br>　　簡樾沖我笑笑，他竟然長高了，穿衣的風(fēng)格也大變，臉出奇的干凈沉著，只有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游锤淖儭Ｋ[著眼，笑著說，你可不可以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簡樾。簡樾。我喘著自己胸腔內(nèi)殘存的氣息毫不吝嗇毫無力氣的叫著，動作遲緩的從書包里拿水遞給他，礦泉水帶出一張紙條，簡樾撿起來，念道：花青平，恭喜你取得出類拔萃的好成績，開學(xué)見！署名是韓勁。
　　我一激動，口中的礦泉水噗的一聲噴出來。噴到簡樾年輕的臉上，噴在空中，在空中形成一圈小小的神奇的彩虹。
　　我一屁股坐下，拍拍身邊的地面，抬頭對簡樾說，簡樾，來，慢慢告訴我你在那么好的學(xué)校情況怎么樣。
　　至于更久遠的，他為什么被打，他曾經(jīng)做過什么壞事，他在醫(yī)院里境遇如何……我想，就讓往事都隨風(fēng)，都隨風(fēng)。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