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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路
據(jù)說,一個傳奇是可以不朽的,而傳奇的主角,到底還是會老的。
無論他是否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又或滿臉橫肉兇神惡煞,一輪一個春秋,便添上一絲華發(fā),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有時人臉也如樹干,每滿一歲,便裂出一輪或深或淺的紋路。唯一不同的是,樹的年輪是看不見的,除非被腰斬;而人的皺紋,卻是你怎么掩也掩不住的,就算可以,也無非自欺欺人。
自從陸小鳳在被某情人責怪曰面部肌肉松弛魚尾紋加重手感不好后數(shù)日,又被司空摘星摘下了他生平第一根白發(fā)之后,他便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歲月便是連小雞也不會放過。
他不是女人,自然不會一番濃妝淡抹后依舊面容憔悴目光哀怨地抱怨一句,青春在追我。
因為從前他可以自我感覺良好地慶幸一番,還好花滿樓看不到。
可自從那次花滿樓鬼使神差地摸了他后……
陸小鳳以為,自己若真是老到有損形象辜負陸小鳳此美名時,等到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再買他的賬了,便更有理由賴在百花樓不走了。
可這次走的是花滿樓。
那天滿城的人都在說,花家七公子要成親了。
聽說對方也算是個名門閨秀,雖不是個什么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不過貴在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否則要是個刁蠻千金還真怕花滿樓吃不消。至于相貌美丑他陸小鳳是管不著的,更何況反正花滿樓看不見,性情合適,也就很是足夠了,至少再不用擔心他這個好人再被什么壞女人騙來騙去。
陸小鳳一番評定后,因這市井流傳的難免夸張于是稍稍再打個折扣,發(fā)現(xiàn)倒真是樁美事,免不了傳為一時佳話,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他以為,那不過是因為這小子竟敢在自己已打算不再做多情浪子時,再逼他繼續(xù)做他的多情浪子。
百花樓沒了花滿樓,縱是住得安穩(wěn),卻也難安心了。
或許陸小鳳就理應是那多情風流四海漂泊的陸小鳳,一旦打算長久停歇,竟是連老天爺都要阻撓的。
成為一個傳奇,又有什么好的。
話說回來,花滿樓的婚宴他究竟去與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個足夠大度的人。
而花滿樓又是否希望自己去。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猶豫。也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完全猜不透那人心中所想。
也許,他從來都不知道那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又或者,想要的,與事實,原本就是兩件不同的事。
陸小鳳難得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糊涂。
大喜的那天,陸小鳳在百花樓喝著悶酒。
悶的不是心情,而是氣氛。他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是無法達到花滿樓的境界,與百花為友,邀星辰共飲。他現(xiàn)在,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陸小鳳沒有請柬,亦不會主動跑去翻墻自討苦吃。所以他并沒有去,也不打算要去。
其實花滿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回來過,其實自己此時本應還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島上過著隱居般的生活,其實陸小鳳也是會寂寞的。
如果就當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倒也不錯。
不過既然已經回來了,便是不可磨滅的事實,既然已經回來了,又怎甘心再悄無聲息地走。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他陸小鳳光明正大的,又不是要搶別人老婆,有什么好別扭的。若是在從前,就算是要去搶別人老婆,也不帶這么別扭的。
于是他去了,去前還不忘將酒喝得干凈。
在此之前,他不曾知道,世間有一種無奈,叫作強顏歡笑。
本是夜里趕去的,怎料卻被告知婚宴剛剛散了。
更巧的是他還很沒常識地隨口問了句,那花公子現(xiàn)在人呢。
那年紀尚小的侍從臉色微紅,笑道,自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燭。
陸小鳳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見到花滿樓,已是在翌日了。
堆著一臉僵硬無比的笑容,還好這此生最丑陋的笑是花滿樓所看不到的,也應算是一種小小的安慰了吧。
原來笑,也不一定是要專給別人看的,有時也是對自己,鼓勵或是嘲諷。
可陸小鳳到底是陸小鳳,是不會學空閨里那夜夜盼郎歸的怨婦的,更何況他也實在沒什么可怨的。
花滿樓依舊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卻看不出是喜悅或是激動。
他只是說,陸兄,你回來了。
陸小鳳很自覺地找了個椅子很自然地坐下,回說:“隱居生活實在是沒什么可以系住我的地方!
花滿樓頗為贊同,道:“的確。于是你便回來尋找能系住你的東西了么?”
陸小鳳道:“可以這么說。”
花滿樓道:“真想不到還真能有什么東西可以完全系住你!
陸小鳳道:“自然是有的!边攘艘豢诓韬髶Q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姿勢,又道:“是人就該有。”似乎帶有意味不明的苦笑。
花滿樓沒有過多追問,只是用肯定的語氣問他:“不高興?”
陸小鳳聳肩,道:“既然知道又何需多問!
花滿樓道:“是因為我成親了。”
陸小鳳應了一聲,算是承認。
花滿樓道:“而且我成親了還不通知你一聲。”
陸小鳳不說話了,似乎在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花滿樓略一思索,“你是在氣我沒請你喝喜酒。”
陸小鳳惟有苦笑,“算是吧!
花滿樓忽然起身,拿來一壇昨夜剩下的酒為彼此斟滿,“我早知你會來,無論多久,總之這酒你定是會來討的,所以特意為你留了!闭Z畢,竟自己先一飲而盡。
陸小鳳從未見過喝酒喝得這么痛快的花滿樓,花滿樓本就好茶不好酒,如今這番陣勢竟是連陸小鳳也被嚇了一跳。他知道,或許花滿樓比自己更不快活。
沒有過多的言語,陸小鳳舉過那酒杯,亦是一飲而盡。
酒壇上的雙喜字樣紅得刺目,酒香四意,望著眼前似真似幻的故人,他竟忽然有了一絲可笑的錯覺。
這喜酒,若真能這樣一直喝下去,倒也不錯。
陸小鳳走時,花滿樓問他,可會留下。
陸小鳳自然知道,這個“留下”指的是他還會不會回那小小的海島,繼續(xù)他偉大的隱居事業(yè)。
陸小鳳搖搖頭,四個字似是敷衍,“順其自然”。
花滿樓又掛上了那個叫人溫暖愜意的笑,他說,這里隨時歡迎你。
陸小鳳痞痞一笑,怎敢打擾你們這對小夫妻。
花滿樓似乎笑不下去了,意味不明的一句“陸兄,我知道你懂的!
陸小鳳依舊在笑,說什么百花樓的花,只怕我是養(yǎng)不好的。
花滿樓不再說了,只是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一如當年的溫度。
花滿樓還是花滿樓,從來沒有變過,只不過哪怕是花滿樓也會有為難的時候,只要是凡人,就無法真正灑脫。
無關情誼深淺,無關應該不應該,只是,人終不只為了自己而活又或為了誰而活,有的責任與道路從一開始便是安排好了的。
亦不是屈服于命運,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什么袖手天下隱居避世的選擇終不是一輩子的事,而他也并不佩服那些為了感情就拋下一切的人。有人說那是敢為自己的幸福而拼卻一生的勇氣,有人說那不過是個逃避現(xiàn)實棄一切于不顧的懦夫行為。無論如何,花滿樓都不會是那樣的人。
他相信陸小鳳也一樣,也懂?v使他看上去總有些像會干這類事的人,但花滿樓知道,他到底不是。
陸小鳳的笑聲漸漸小了,最后只是堅定地,回握住他。
無論能夠并肩走多遠,只要曾經走過,便是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是最珍貴的。
所以無論怎樣,他們之間都從不存在著所謂的悲傷與悔恨,最多小小的遺憾。也是,像這樣的兩個人,如何悲傷。
更何況,其實你一直都在。
“為什么啊”陸小鳳動了動他下面的兩條眉毛“都過這么久了,和你在一起我還是覺得我就像是一混蛋 ,不,就一白癡!”
百花樓的花開得很好,就似它的主人從未離開過般。
陸小鳳今天興致不錯,竟拿了壺酒來澆花。他不知自己如今究竟是真的看得淡然了,又或動容了卻還偽裝淡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會有娶妻生子的那一天,應該還是會有的吧,自然得就像一個人會老,兩個人在一起就會有一個先離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覺得,這百花樓少了它的主人后,顯得空曠無比,一如他空白的內心。
那塊曾是你囂張霸占的位置,你不要了,竟也沒人再要得起了。
其實陸小鳳這人很世俗,真的很世俗,他愛酒愛女人,現(xiàn)在朋友成親了還老是眼紅。
是朋友么?還是比朋友更沉更重。
或許他會愛無數(shù)個女人,交無數(shù)個朋友,可花滿樓算來算去,也就這么一個。果然不愧是花家的公子,個個無價。
陸小鳳以為自己到底不是花滿樓那一檔次的,什么都那么樂觀看得那么開,他還是難以理清自己的別扭。
百花樓分明還可供他隨時寄居,可他就是覺得,現(xiàn)在自己已成了真正的浪子了。唉,浪子,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做膩了。
他現(xiàn)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獨占著百花樓,可以光明正大地呼吸那個人留下的氣息,卻就是沒臉隔三差五再去找他。
那時候陸小鳳還不知道這樣的一種境界,在數(shù)百年后用某一詞人的經典概括便是,相思相望不相親。
可陸小鳳顯然是個沒修煉到家的,所以,他自認沒這么偉大高尚。
這次是花滿樓主動來找的陸小鳳,因為陸小鳳還沒來得及主動。
百花樓,景色依舊。
花滿樓道仍搖著他的折扇,一派輕松道:“其實我知道你那天來不是為了討一口喜酒!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知道!
花滿樓道:“而我今天來,是為了你當日的真正目的。”
陸小鳳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花滿樓道:“苗疆那邊有一個案子,聽爹說牽扯到了花家,我正要去那里查查,你可愿同往?”
陸小鳳輕笑,“這問題很失你水準啊!
花滿樓回之一笑,“沒水準的問題自然是專為你準備的。”
陸小鳳不甘示弱,“那你就忍心留下你夫人和我遠走高飛?”
折扇一記敲來,“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老是糾纏于這個問題。”
“我以為你知道的。”陸小鳳故作一臉無辜。
花滿樓的確不知道,他以為消息靈通的陸小鳳早該聽全了市井間的那些流言。
比如說,在洞房之夜,新娘便以迷藥迷暈了花滿樓從而逃之夭夭。
陸小鳳驚訝之余也將真相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沒想到花滿樓你也會參合進來。”
花滿樓笑道:“成人之美,有什么理由不參合么?”
陸小鳳道:“倒是把我瞞得好苦。不過,這樣真的有用么?”
花滿樓微微搖了搖頭:“最終結果我是管不著了,不過相信老天不會無眼!
原來事是如此,那家姑娘早已有了意中人奈何父母看不上眼,一直阻撓著他們的來往并暗中派人監(jiān)視,而這家姑娘也是大膽極端,竟尋上花滿樓說要假嫁于他,而后和她的情郎遠走天涯。
花滿樓與這姑娘雖然不熟但也算是舊識,起初還為她天真的計劃乍舌,不過見那姑娘無比決然再兼之說得頭頭是道仿佛連黑的都能說成白的陸小鳳都能說成花滿樓,便也就應了下來。那姑娘還說,迷暈花滿樓后最好再刺上幾刀免得日后她的爹娘還要來尋花家看人不周的麻煩,這花公子的人都被傷到了想必她爹娘便會心存內疚也就無怨言了,是時花家再勸上幾句說不定她爹娘見她都鬧到這份上了也就不再追究了。
花滿樓更是頭疼,想這女人的心思果然無法捉摸。最后自然那幾刀是免了的,不過迷藥用的倒是真貨。
又一個奇妙且惡俗的故事啊。陸小鳳聽罷,嘆曰:“如今的女人竟一個比一個剽悍,自己名節(jié)不顧倒也罷了可還狠心把你給拖下水,真是人善被人欺。你確定她真是名門閨秀?”
花滿樓反問:“你似乎對女人很有經驗?”
陸小鳳輕咳數(shù)聲,似是掩飾,連忙扯開話題“可為何我當日找你,你還做出那般模樣,我還以為你這門親事還真成了。”
花滿樓正色道:“是你說的,我和你一起都學壞了!比绱死硭斎。
陸小鳳語塞,正所謂明師出高徒。
花開得恰到好處,引得來蜜蜂,引不來蝴蝶。
花滿樓忽而撫上了陸小鳳的眼角,蜜蜂自動讓位。
陸小鳳一驚,面部糾結實則心花怒放明知故問曰:“做什么?”
花滿樓道:“聽司空摘星說你面上新增幾道年輪,特來驗證!
陸小鳳忽然仰天長嘆,“近墨者黑;M樓你遇上我陸小鳳,真是可惜了。”
“陸小鳳!
“嗯?”
“去苗疆吧”
“嗯!
“路還很長吶!
“什么?”
“我是說……”
“……嗯”
雖說一生之中真正能陪伴自己走完全程的,只有自己一人。
但如果能夠數(shù)著你的年輪,一直數(shù)下去。
倒也不失為一種消遣的辦法。
只是希望,這個“一直”能夠長一點。
花滿樓再樂觀再豁達,也終究是個凡人。
陸小鳳,你明白的,對么。
就像,我明白你一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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