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無論什么樣的夢境，我總能夢見我的高中教室，而且總是置身其中。曾經(jīng)很熟悉的教室在夢里始終是怪異的畸形，刻滿字與公式的課桌，滿是粉筆灰的板擦，角落里的拖把與水桶，甚至上次班級PARTY殘留在日光燈上的彩紙，都原封未動，整個教室似乎凝固在我最后一次離開時的那一秒鐘。但是空氣卻不同，那種無比熟悉而又無比隔閡的氣氛，就好象把我記憶中最親切的那部分放到碎紙機里粉碎再與一個全然陌生的場景混雜一處。所以在夢里的教室，我能看到的是一個由無數(shù)碎片組成的世界，其中的一些是我所懷念的氣味，每一片碎片都能折射整個學生時代的吉光片影，就好象是攜帶著完整遺傳密碼的DNA分子；而另外一些則仿佛來自遙遠陌生的時空，我置身其中，完全得不到認同與共鳴，感覺自己是一個在新學校第一天上學的轉學生，羞怯而且惶惑，因為對周遭一切無法確認而有著極大的不安。我夢中的教室，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復合體，學生時代的生活與不明意味的詭異世界交織在一起，仿佛斑馬黑白相間的條紋。究竟我因回憶往昔而感傷、還是因缺乏認同而憂郁，始終無法在夢里確知。這實在很可笑，原來人在夢里也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情感。一些早就淡忘的不愉快往事隨后便緩慢而有致地逐漸浮現(xiàn)，即便我自己告訴自己這是夢，但心情仍舊可以任性地沉到郁悶的水面之下。自己性格中的某一部分，實在是敏感到了偏執(zhí)的地步。理性上明明可以忽視的小事，在感性上卻無法釋懷。前幾天還在說自己很久沒有郁悶過了，看來司掌這方面情感的神經(jīng)并沒有消失，只是隱藏到了更深的意識之中。弗洛伊德說夢是人們潛意識的表征，也是人類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此言或許不虛。只是我更相信莊子的一句話：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也許我們內(nèi)心折射出的夢境，才是理想中存在的真實世界，而所謂的現(xiàn)實，只是一個混雜快樂痛苦深情傷感的怪夢罷了。我是如此認為的……或者說，我是如此期望的。就好象是《哈扎爾辭典》中的合罕與勃朗科維奇，兩個人互相生活在對方的夢里，彼之現(xiàn)實，即吾之夢境。
　　于是，我終于醒了，首先的問題便是：“這究竟是哪里�！辈还馐窍�，而是發(fā)出聲音自問。從理性上說，這話自然毫無意義，答案清楚地擺在這里。這里是我的床，是我的電腦，是我的生活，是我存在于現(xiàn)實的證據(jù)。我不確定這些東西在哲學上的存在意義，但它們確實做為我與現(xiàn)實聯(lián)系的一部分，強調(diào)著我的存在感，讓我剝離虛幻的夢境，恢復理性的意識。我緩緩舒展四肢，確認自己仍舊是自己，并沒置身于任何別的地方，但是依然記得夢里的一切，只消情緒的輕輕波動，那間將我包容其中的既陌生有熟知的教室就隨著晃動不已，拼湊成撲朔迷離千奇百怪的各種古怪的夢，只是無論我在夢里是殺怪獸也罷、教克里奧佩特拉游泳也罷，開著飛機馳騁于不知名的古堡里也罷，夢的終點，總是回到那間教室。
　　出國之前，我媽給我請了個金箔，24K，正面是觀音大士，反面錄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其中有幾句如此說道：“心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批此情境倒是絕佳，反推回去，自然就是說我這“顛倒夢想”必是肇由“心有掛礙”的了，只是不知道那間教室何以值得我如此掛懷。無論夢讖也罷，夢魘也罷，對我來說都茫然不知頭緒，難以索解，盡管那是如此地真切。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倒很象是《冷酷仙境與世界盡頭》里負責讀夢的“我”——只是單純地把古夢讀出來，卻全然不能理解其含義為何。
　　
　　我再度回到夢里，這次我變成了哈扎爾可汗，坐在那間熟悉的教室里，面前是基督教、猶太教和□□教的三位使者，阿捷赫公主站在我身后，更遠處則是她所保護的尋夢人教派。我叫三位使者為我解夢，哪位使者解釋的好，我就皈依哪一教，我身后的阿捷赫公主聽到這句話，就閉上了眼睛。我轉過頭去，發(fā)現(xiàn)她變成了佘太君，但她眼皮上的字母卻依舊清晰…………
　　這個夢便這樣無疾而終，于是結論出來，或許真的是《哈扎爾辭典》與《楊家將》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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