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千年的時候，我剛通過競選在某國有企業(yè)做綜合辦公室主任，手下管著三四十號人。
　　有一天，我的助理老噴突然小聲對我說，江主任，周蘭英來了，你心里有個準(zhǔn)備，不好惹。
　　我狐疑的目光，看向站在窗前望著樓下大門口的老噴，是嗎？
　　老噴笑著說，真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同時，我掃一眼辦公室里幾個人復(fù)雜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什么。
　　約莫十分鐘之后，正讀生產(chǎn)報表的我聽到一個大嗓門喊我，江主任，我找雷霆（經(jīng)理）門鎖著，敲了半天沒動靜，來借你的地盤歇歇。我抬眼看去，一個大塊頭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大大的眼睛，雙眼皮因年齡有些下垂，一張起了皺紋刻滿滄桑的大臉，右手手指夾著紙煙，一瘸一拐地晃進(jìn)門來。
　　我連忙站起來，笑著說，蘭英姐您請坐。噴助理倒杯茶。
　　您找雷經(jīng)理有事嗎？有事就跟我說。
　　你又不當(dāng)家，找你有啥用？我直接找雷霆，不麻煩你了。嘙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我似乎是有潔癖的，原本正對大門二樓三間會議室改成的綜合辦公室，讓老噴排好表，本室人員每天輪值打掃干凈，必須全天候保持衛(wèi)生。當(dāng)時是夏天，周蘭英穿一件短袖棉汗衣兒。隨著她走路一瘸一拐，身體左右擺動達(dá)到90度以上。不一會兒，她坐著的連椅附近，就是一地?zé)燁^和吐沫。我暗自壓住自己的一絲厭煩，竭力不露出心中的不快。
　　是肖師傅的事嗎？
　　肖師傅是屬于綜合辦公室屬下的老司機，今年五十六歲，大西北導(dǎo)彈部隊轉(zhuǎn)業(yè)的退伍兵。因企業(yè)改制，凡是55歲以上年齡的老同志，按公司改制方案一律下崗，到退休年齡再辦退休。
　　不是那個死鬼的事，還有哪個龜孫的事呀！麻辣隔壁的，沒一點兒熊本事，老了老了飯碗都給混丟了。說著，又嘙地吐了一大口痰，似乎要把心中的不快盡數(shù)都吐出來。
　　蘭英姐，其實肖師傅辦個下崗，每個月不上班能領(lǐng)195塊錢下崗工資，你也知道，就是上班也多掙不了幾個錢，關(guān)鍵是想干點啥就干點啥，到60歲辦退休不是很劃算嗎？
　　下崗三年，剩下的二年喝西北風(fēng)��？
　　到時候再想辦法呀？
　　想啥辦法？三年以后找哪個龜孫去呀？我就不信空頭支票！嘙！
　　我一時無語。
　　江主任你忙吧，我去看看雷霆回來沒有。說罷斜著身子使勁站起來，大幅搖擺著，出門走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

　　2

　　大概半個小時的功夫，老噴一陣風(fēng)一樣走到我辦公桌跟前悄聲說，江主任，快去，周蘭英在雷經(jīng)理辦公室鬧起來了。
　　老噴四十七八歲，中等個頭，部隊營職干部轉(zhuǎn)業(yè)，已經(jīng)在辦公室干了好多年秘書。曾是我的競選對手之一。他有個非凡的本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我丟下手中的事，匆匆去了經(jīng)理辦公室。一邊心里想著怎樣盡到參謀助手的職責(zé)。
　　門敞開著。
　　周蘭英在靠門口的一張沙發(fā)上四仰八叉地半坐半躺著，手里捏著的紙煙青霧繚繞，地上照例吐得一片狼藉。
　　雷經(jīng)理比我大一歲，高大威武，此刻手里照例夾著煙，站在南窗前寬大的辦公桌后面，顯得很沉靜。省紡校畢業(yè)，專業(yè)對口，業(yè)務(wù)精熟。一筆狂草，龍飛鳳舞�？傊�，能文能武。再加上是從車間基層，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脫穎而出的將才。前幾年，又在總廠若干職能部門鍍金歷練過，是上級領(lǐng)導(dǎo)重點培養(yǎng)的優(yōu)秀干部。這不，企業(yè)改制第一個試點公司就交給了他。在我心里，雷經(jīng)理很有大將風(fēng)度，似乎沒有他對付不了的局面。
　　蘭英姐，有話慢慢說嘛。我勸她。
　　慢慢說人家不理你呀，咋慢慢說？咋說也不給解決問題，我慢的了嗎？嘙！
　　雷經(jīng)理這幾天特別忙，廠里生產(chǎn)······
　　我知道雷大經(jīng)理很忙，但他再忙，俺家老肖的事得解決，我們一家得吃飯。
　　肖師傅的事兒廠里再商量商量，等幾天給你答復(fù)。
　　我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不想等了，我今天就要個說法。
　　不是給你說法了嗎？雷經(jīng)理說話一板一眼。
　　啥說法？不還是讓俺下崗嗎？俺就是不下崗！
　　你去打聽一下，這政策又不是針對你家老肖一個人，全廠都一樣。
　　我不管別人咋樣，反正俺家老肖就不能下崗，俺得上班。
　　你不能搞特殊吧？
　　俺就搞特殊了，你吸我的蛋��！
　　頓時，屋子里空氣緊張起來。沒想到周蘭英會突然說出連男人都不會輕易說出口的臟話。
　　雷經(jīng)理不愧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歷練的人，不緊不慢地輕聲對我說道，江東把門關(guān)上。
　　我隨手關(guān)上了門。
　　雷經(jīng)理依舊不緊不慢地對著周蘭英說了一句，我就不允許他上崗，你吸我的蛋呀？我暗自詫異于雷經(jīng)理出人意外的應(yīng)對，這是以毒攻毒��！
　　周蘭英愣了幾秒鐘，沒想到對方能接得了她的邪招，比她更邪乎。但是隨即爆發(fā)出來，提高了嗓門，聲震屋宇地喊道，您都聽聽呀，大經(jīng)理罵人啊，雷霆罵人了啊······
　　你先罵我的。雷經(jīng)理本來站著，此時坐下去，語氣反倒進(jìn)一步緩慢下來。
　　俺是平頭百姓素質(zhì)低，你是大經(jīng)理大領(lǐng)導(dǎo)是黨*員，能跟老百姓一樣隨便罵人嗎？不覺得丟身份嗎？你丟共*產(chǎn)*黨的臉！我要去總廠告你，你罵人，不配做領(lǐng)導(dǎo)。
　　我沒罵人。誰聽見我罵你了？雷經(jīng)理平靜地說，你耍混使橫，胡鬧不講理，你以為我怕你呀？你這招在我這里不靈。
　　蘭英姐，您聽我一句勸，這樣子激動辦不了事。您聽我的勸先回去，您的情況廠里研究一下，等幾天給你答復(fù)，你看如何？
　　我叫來老噴，他就站在走廊那頭，我們一起半拉半架，周蘭英半推半就地出了經(jīng)理室。
　　臨出門，還大聲放出一句話來，如果不安排俺家老肖的工作，等幾天我還會來，這事不結(jié)局。

　　3

　　周蘭英年輕時并不瘸，在女人中是大個頭，身材豐滿，臉蛋還算漂亮。說話嗓門高，很強勢，一般人都不敢惹她。因為脾氣不好，錯過了最佳婚嫁年齡。老肖是個老實人，老伴死的早，撇下兩個兒子。有人撮合，兩人就結(jié)婚成了一家。成家以后，老肖本就老實，加上覺得人家蘭英黃花大閨女，自己二婚還帶著兩個兒子，所以大事小事蘭英一人說了算。一年以后有了兩人共同的女兒。蘭英能干，也顧家，那時代家家都不富裕，倆人都有工作，雖然工資不高，比較而言，日子還過得去。
　　人說，山難改性難移，老肖一味地忍讓，更加助長了蘭英的強勢脾氣。
　　而且，不僅在家里，在單位也一樣，沒理賴三分，得理不讓人。背地里人都稱她潑婦，幾乎是全廠聞名。蘭英是廠子弟幼兒園老師，到了四十五歲以后，老園長退休，廠里換了一位年輕的幼兒園園長。蘭英仗著資格老，更不把年輕園長放在眼里。一點不如意，就能惹火起來，一點不顧園長面子。園長無奈，匯報上級又擔(dān)心領(lǐng)導(dǎo)怪自己無能，只有隱忍。
　　有一天，園長把蘭英請到辦公室，對她說，蘭英姐，我考慮了許久，看您年齡也不小了，身體也不老好，家里事又多，肖大哥整天出車顧不了家，不如您就在家歇著，不用每天來園里上班了，工資一分不少您的，您看如何？
　　那怎么行？我不能不勞而獲�。�
　　那不會，園里如果有需要您幫忙的，我會隨時請您過來。你如果過意不去，就每星期一過來報個到。
　　就這樣，蘭英就不去上班了落得清閑，園長落得工作順溜，其他幾位教師也沒異議，三全其美。

　　4

　　孩子們慢慢長大，兩個兒子腳趕腳高中畢業(yè)都沒能考上大學(xué)，工作和婚姻的難題就擺在了桌面上。
　　每當(dāng)這個家庭面臨難題的時候，老肖除了嘆息，就是沉默。蘭英就罵老肖，你個龜孫，瞎披著一張男人皮，還得老娘出面。老肖只得怯怯地笑著。
　　蘭英雖說是個娘們，干起事來卻雷厲風(fēng)行，從不拖泥帶水，婆婆媽媽。頭天晚上在心里打好腹稿，第二天早早吃了飯，換了身平時不舍得穿的衣服，稍事打扮，就出了門。
　　提前都打聽好了，招待所二樓，最盡頭201房間，就是廠長辦公室。
　　咚咚咚，敲了幾回門，一直沒動靜。再敲，從前臺風(fēng)姿綽約地走過來一位穿高跟鞋打扮入時相貌好看的女服務(wù)員，說，你找萬廠長嗎？他不在。
　　哦，您好，請問您，萬廠長干啥去了？啥時候回來？此時，蘭英也會說好聽話。
　　不知道。你改天再來吧。女服務(wù)員淡淡地回答。
　　那我在這里等他。
　　結(jié)果等了一天，沒等著人。也不氣餒，回家明天再來。一連三天，愣是沒見廠長的面。蘭英納悶，難道躲著不見？不至于吧？
　　第四天，驚喜地發(fā)現(xiàn)廠長室開著門，萬廠長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面，另有二人在對面沙發(fā)上說著什么。
　　蘭英就站在門外，終于等到兩人談完話出去，急忙奔進(jìn)屋里去，萬廠長您好！
　　你有事嗎？
　　有點事。
　　啥事呀？
　　于是，一五一十說了自己家庭情況，如何如何困難之類。最后說，老肖前妻留下的倆鱉孫兒子不爭氣，都沒考上大學(xué)，只能請萬廠長可憐可憐，幫忙給他倆在廠里安排個工作！
　　工作哪那么好安排？
　　萬廠長，您是一廠之長，安排個工作不是一句話的事嗎？況且，俺這倆孩子都是廠里子弟，廠里不是每年都有內(nèi)招指標(biāo)嗎？又不讓您違反規(guī)定。萬廠長您就開恩照顧一下吧，不然的話，這倆孩子一點出路都沒有，將來連對象都找不到。
　　才上任不到半年的萬自若廠長，是個實誠人，技術(shù)干部出身，不善言辭。冷不丁說了句，人家孩子都能考上大學(xué)，找到工作，你是咋教育的孩子��？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周蘭英反唇相譏，你教育的好，不是用公款保送兒子去上的大學(xué)嗎？你以為工人都不知道嗎？
　　萬自若猝不及防，沒想到周蘭英會這么潑皮，直接捅了自己的老底，你，你咋咬人呢？
　　你是狗官還是人官？周蘭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針鋒相對。
　　你你······噎得萬自若說不出話來。
　　你啥你?我咬人我不就是狗嗎？我是狗，你不是狗官嗎？會說話不會，還當(dāng)廠長呢？
　　萬自若眼冒金星，一拍桌子吼道，那你來當(dāng)這個廠長？！
　　周蘭英不甘示弱，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雙腳蹦起來，又大又沉的屁股，一下子坐到廠長辦公桌上，咄咄逼人地大聲喊道，我當(dāng)廠長就比你強！

　　5

　　這時，恰巧走進(jìn)一個瘦高個40多歲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男人，說，大嫂，您消消氣，萬廠長工作特別忙，你想想一萬多人的大廠，有多少事等著他拍板定奪。有啥話請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說，我給你解決，如何？
　　您是哪個？我不認(rèn)識你。
　　我是新來的黨委書記，我姓吳。
　　你能幫我解決問題？
　　能。
　　那好，我就找你。周蘭英氣哼哼地被請進(jìn)了對面吳書記的辦公室。就這樣，吳書記算是解了萬廠長的圍，當(dāng)然，按分工，這也是黨委書記的分內(nèi)之事。
　　從這一天開始，蘭英就黏上了吳書記。反正就抱定一個想法，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
　　每天吃罷飯，和上班一樣，去找吳書記。吳書記多數(shù)不在辦公室，就在門口抽著煙等。每天都會留下一地?zé)熎ü珊吞帝E。負(fù)責(zé)衛(wèi)生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知道蘭英不是善茬，破例地對她忍氣吞聲。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終于等到了。
　　吳書記說話漫聲漫語，聲音不高，但是，句句能入耳入心，這就是水平。
　　吳書記好！蘭英首先打招呼。
　　大嫂來了。我這幾天格外忙，省里來檢查，地區(qū)接連開幾個會，還有外地客商洽談會······哦，大嫂盡管放心，你的事我記著呢，不會忘。說著，進(jìn)了辦公室。蘭英跟著進(jìn)去，不等讓座，自己一屁股就在沙發(fā)上坐下了。不一會兒，通信員報告說，幾個部門負(fù)責(zé)人都通知過了，隨后就到。
　　大嫂，報歉得很，你也看到了，馬上有個重要會議，你再等等吧。
　　蘭英知趣地說，中，不礙事，吳書記忙，我在外面等著。一等就是一天。

　　6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門口，吳書記剛拉開車門，蘭英滋溜鉆了進(jìn)去。
　　吳書記一看，哭笑不得地說，大嫂，我這是去地委開會呢。
　　嘿嘿，吳書記，不要緊，我跟你一路去。
　　吳書記心里生氣，也沒辦法。大嫂，您跟著有啥用，我去中原飯店頂樓會議室開會，人家也不會讓你進(jìn)去，得有出入證明。
　　不要緊，我在車?yán)锏饶悖屛乙蚕硎芤幌赂呒夀I車的排場。
　　這一次，怎么勸蘭英都不下車。吳書記無奈，看看時間，只有讓司機開車。
　　吳書記去中原飯店開了一上午會，快12點時，從飯店大樓的旋轉(zhuǎn)門里走出來。拉開車門，發(fā)現(xiàn)蘭英還在車?yán)锼�。也不吭氣，擺手讓司機開車回廠招待所。到了招待所，下了車，吳書記說，大嫂，走吧，咱一塊去飯廳吃飯。蘭英也不客氣，說，中，今兒個沾沾吳書記的光。就一起去招待所領(lǐng)導(dǎo)專用飯廳吃飯。
　　就這樣，兩個兒子的工作，不到一個月時間，全給安排了。
　　到了1984年，中原紡印廠招收第一批全民合同制工人，廠子弟優(yōu)先錄用。蘭英和老肖的女兒嬋娟，也參加了考試，被錄取進(jìn)廠當(dāng)了工人。

　　7

　　三個兒女都有了工作，后來也陸續(xù)成了家，有了第三代，蘭英也到退休年齡辦了退休。按說一家人應(yīng)該好好享有幸福的日子了。
　　但是，人生一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幸福仿佛一直在明天，在隔壁，在遠(yuǎn)方；就是不在此刻，不在身邊，不在自己家里。
　　一天，兒孫們都不在家，蘭英，老肖，加上常來串門的鄰居老匡，三個人圍著小飯桌在一起喝酒。老肖嘁哩喀喳弄了四個菜，拿出兩瓶中原大曲酒，擺上三雙筷子，六個小酒杯，就喝了起來。邊喝邊說閑話，不知不覺的，蘭英就已經(jīng)半斤酒下了肚。
　　近來煩心事不少。婆媳關(guān)系不融洽，兒子窩囊，媳婦鬧分家，要房子，還要接送孫子孫女上學(xué)，等等。一提起這些，蘭英氣不打一處來，加上有半斤酒在肚里，就又開始罵起了老肖。都是你個老龜孫，和以前那個短命的狐貍精，生了一窩子鱉鱉兔兔，都是催命鬼。你個有本事生沒本事養(yǎng)的老龜孫，不是老娘給你撐著這個家，你能這么自在逍遙地灌貓尿嗎？那個小妖精跟我置氣，你就會落好人，也不幫老娘說話！你就是個廢物，要你干啥？
　　按老肖的秉性，平常只會不吭聲，讓著蘭英使勁兒說，怨氣說完也就完了�？墒�，今天老肖也喝了三四兩酒，又加上鄰居在一旁，面子上下不來，就跟蘭英頂了幾句。
　　家里活都是你一個人干的嗎？我沒有掙錢啊？
　　蘭英沒想到老肖喝二兩酒敢頂撞自己，越發(fā)氣惱起來。麻辣隔壁的，你個老龜孫鐵（能）不是，你去給你兒子閨女要房子去，以后我不管了。
　　你愛管不管，有啥了不起，就你那熊脾氣，人都讓你給得罪完了。
　　蘭英被老肖這幾句話懟的愣怔了幾秒鐘，突然就吼了起來，一把掀翻了桌子，跟你個龜孫有啥過頭，跟人家生氣，你個龜孫除了不幫我說句話，還向著別人。有本事你和人家過去。老娘不活了！說著，就沖向東窗戶。老肖也不甘示弱，這會兒也不知哪來的英雄膽，邊走邊說，你跳樓我也跳樓，我也不活了，說著就往西窗戶走，他認(rèn)為蘭英是嚇唬他。
　　老肖還沒走到西窗戶跟前，就聽到鄰居老匡聲嘶力竭地一聲驚呼，老肖——
　　老肖回頭一看，東窗戶兩扇玻璃窗扇子敞開著，卻不見了蘭英的身影。
　　再看老匡睜大而又絕望的雙眼，頓時魂飛魄散，酒勁立馬醒了七分。他們家做的四樓，按蘭英的脾氣，一點沒猶豫就翻了出去。

　　8

　　蘭英命大，從四樓跳下去，并沒有要命，卻從此落下了終身殘疾。
　　幾年過去了，蘭英的脾氣依舊，老肖再也不敢喝酒。
　　聽老噴說，前幾天，住在蘭英家樓上的總廠李書記，早飯后下樓去上班，剛走到蘭英家門口，被蘭英一把抱住了雙腿。定了定神，李書記笑著問，蘭英姐，有事嗎？蘭英說，請李書記給俺做主，俺家老肖被裁員下崗了，讓俺一家老小咋過日子呀？李書記好說歹說，蘭英才松開手，讓他去上班。
　　從雷霆經(jīng)理辦公室出來，看著周蘭英一瘸一拐下了樓，我嘆了口氣，回到綜合辦公室。
　　此刻，我站在二樓會議室寬大的窗戶前，看著蘭英九十度左右搖擺的身體，慢慢地晃出了工廠大門。
　�。�2018/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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