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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有些人的喜歡,生來歹毒。
楚年已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半個春秋了。
四四方方的臥室,占地二十多平方米,唯一的明窗被厚實(shí)寬大的窗簾遮的嚴(yán)絲合縫。
這是一間相當(dāng)于密室的房間。
楚年窩在床腳,靠著遮掩緊實(shí)的窗。噔噔的叩門聲響起,楚年聞聽當(dāng)即四肢驚顫,若面臨屠刀的幼崽。他咬緊內(nèi)唇,舌尖嘗到鐵血腥味。呼吸將要置空,叩門聲才消下去。但,楚年也聽到漫長而滄桑的嘆氣聲。
嘆息聲的音色有兩種,所以楚年可以清楚分辨出漫長嘆聲是母親,滄桑嘆聲是父親。
淚珠在眼眶打轉(zhuǎn),楚年上半張臉都是滾燙的,眼眶被似烙鐵一般的淚珠燙的血肉模糊。鼻端隱隱約約能嗅到血肉焦氣,可內(nèi)里卻又是一團(tuán)嚼爛的碎肉。
楚年氣力虛弱,不由得側(cè)身頭顱滑到窗玻璃。他微動眼瞼,透過一絲細(xì)密視野看見對面同一層樓的窗戶。對面的窗戶很是敞亮,似是未有安裝窗簾。
明窗敞亮清晰如同熒屏,正中有個人影。透過絲隙可見那人在活動,舉手、展臂、折腰像是應(yīng)著拍子。楚年只望了小會,便要拉緊窗簾。然而,對面的人忽然起跳不停。
楚年腦海光影浮掠,他看出那人在做什么了。是全國青少年廣播體操,他曾老老實(shí)實(shí)的跟著拍子做過十一年。忽然地,楚年抖擻著身子,倘若有人得見興許會以為他是羊癲瘋發(fā)作。
冷汗浸透脊背,力氣大地直接將整片窗簾拽下一半。楚年將自己藏在那一半窗簾,整個人抖的不像話。他在怕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
半晌功夫,楚年終于攢足力氣要挪到最陰暗的角落。扒拉開窗簾時,再次瞧見對面人影的動作。對面的人站在窗前,額頭貼在玻璃上,頭上一本翻開的書也按在玻璃。兩棟樓幾十米的間距,天光又明,故而楚年可以看見那人翕合分明的口型。
楚年想起自己以前總喜歡獨(dú)自靠在教室窗前背書。這一番回憶,他扒在窗臺的指尖泄紅。十指連心,楚年痛地低呼幾聲。
對面的人又變換動作,不知從何處抱了一摞書,退離窗邊一步猛然將所有紙張拋起。玻璃熒屏上漫天飛白,如出喪時漫天撒銅錢黃紙一般。
楚年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瞪大眼,目眥欲裂。直至盈眶的淚珠墜下睫毛,沿著面頰滾入唇內(nèi)。他在學(xué)校做課代表收卷子時,曾被一個人搶去卷子漫天分撒。
所有的苦痛都是從那個轉(zhuǎn)校生來的那天開始。
窗前的人已經(jīng)站在紙頁堆里,身旁不知何時挪來柜式飲水機(jī)。飲水機(jī)紅色水龍頭流出滾燙熱水,那人接半玻璃瓶的開水。換右手握滾燙瓶身,一個抬手,水杯砸在嵌窗的鐵框,磅的一聲熱水帶著玻璃渣飛濺。
楚年是聽不見這碎聲的,但是耳畔卻也有聲。半年前,轉(zhuǎn)校生奪下他的水杯當(dāng)場將飲水機(jī)邊上的窗玻璃砸碎。此刻這聲音,如同電鋸摧殘他耳鼓,心也割的四分五裂。
對面的窗已經(jīng)拉開,芒草捆扎的掃帚被人扔出窗外,緊接著是幾塊抹布。
楚年徹底愣住,恍若置身半年前班級大掃除。站在面前的轉(zhuǎn)校生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語氣陰陽怪調(diào):“你是同性戀啊!蔽惨羯蠐P(yáng),古怪的讓人心里發(fā)寒。
忙不迭使勁搖頭,楚年堅(jiān)定道:“我不是!
對方卻是伸出手,兩指挑著他的下頜,“你是!
你一定得是,因?yàn)樗恰?br>
楚年無論也想不到,他被釘上同性戀標(biāo)簽的理由竟如此荒謬。
此后,是無窮無盡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以及惡心的唾棄,下作的惡作劇,甚至惡意至深的調(diào)笑。
楚年落進(jìn)一個巨網(wǎng),所有的人都在收網(wǎng)。他被勒的滿身傷痕,而后將自己鎖在幽暗密室。畫地為牢,也比千夫所指的自由美好。
如今這張網(wǎng),似水做的一般,已經(jīng)無孔不入了。
放過他,求你了……楚年面對那個人,一句也說不出口。而那人也知道他一定會拒絕自己,所以從來不說這一切的目的。
誰會認(rèn)輸?不如一死。
楚年爬起身,踉踉蹌蹌地拉出抽屜,一番窸窸窣窣翻找。而后深吸一口氣,帶著嶄新的水果刀打開門。
客廳如同半年前,茶幾上還有父親的眼鏡和折扇。沙發(fā)邊上搭著母親的絲巾,電視機(jī)旁邊有個竹編籃,里面是母親織了許久的毛衣。
楚年垂著頭,走一步就好被毛線勒一步,脊背壓低像是尋常躲著父親敲來的折扇。
下了樓梯,他才抬頭,便迎上一個人。對方姿態(tài)閑適,手里拋著碎玻璃片,腳邊是芒草掃帚和抹布。
“我等你,很久了。”
楚年面頰微微抖動,揣在衣袋里的手緊緊攥著殺器。他張口吐字:“一起——”
死字未出口,斜里奔來兩個人。楚年的母親揚(yáng)手打在轉(zhuǎn)校生常望的臉上,怒聲:“滾!離我兒子遠(yuǎn)遠(yuǎn)的!”
常望偏著頭,舌尖頂在被摑的臉頰。卻又再次被打了回去,楚年的父親顫著手腕,“滾!立即滾!我兒子就算真是同性戀,也絕對不會跟你扯上關(guān)系!”
“滾!”
常望耳邊反復(fù)回蕩著滾字,他索性也不抹正腦袋,偏著頭道:“可真抱歉了,除了我能把楚年逼出房間,沒第二個人能讓楚年出房間!
“楚年一輩子過著牢獄生活,想想也挺不錯。”
楚年父母當(dāng)即變色,“你還是人嗎?!混蛋!”
楚年深吸一口氣,他不打算說什么。衣袋里的水果刀出鞘,他握著閃亮的銀刃舉在頸側(cè),卻聽見冷冷聲響:“你想好了,這一刀下去,死的可不是你自己。”
“是你全家。”
刀尖恰時止在肌膚,劃出紅豆大小血珠。
一切都戛然而止在楚年動作和常望的話語。
“你到底要做什么?”
常望眸光低垂,神情冷澀。他拋起手里的碎玻璃片,反復(fù)幾次始終不言。
直到最后一次接住玻璃片,將指腹劃開冒出鮮血才停止動作。常望淡漠的看著染紅的玻璃片,忽然狠狠捏住一角扎進(jìn)指腹。玻璃片一端尖銳菱角錐骨,另一端在楚年一家不眨眉睫間割裂常望的頸脈。
血色潑天,渲染天光,如烈火焚燒,似胭脂盒碰倒。
常望倒下前,唇角微動,不是笑,也不是想說什么。
要怎么告訴楚年呢,他只是,喜歡他。只是,想要他也喜歡他。
只是想要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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