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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塵世波瀾,不改赤子之心
今年是墨青閉關(guān)的第三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三年時光如一江春水傾瀉而去,卻依舊只有我路招搖一人。
等他出關(guān),等他一起過浪跡天涯的日子。
劍冢內(nèi),六合天一劍陡然而起,穩(wěn)穩(wěn)地立在碎石之間。
黑袍一人從坍塌劍冢中飛出,臉上的魔相已然不見,只余眉眼間殘存的溫柔,他環(huán)顧一周,皺了皺眉,執(zhí)劍瞬行而去。
我見過劍冢旁的每一個夜幕,見過燦若他眸光的每一顆星辰。
我嘗過每個攤販?zhǔn)种械奶呛J,妄圖擁有他的每一刻甜蜜。
我因他而變。
我走過熙熙攘攘的大街,遞上銀錢與小販索要兩串糖葫蘆,一串給自己,一串給剛剛見到粉雕玉琢的娃娃。
我彎身蹲下,端著與小孩兒齊平的高度!靶∝笞樱煤昧!回去告訴你爹娘,就說是路招搖給的!”我頗為豪氣干云,想找回一些當(dāng)年尚還敢搶小孩兒糖葫蘆時的威風(fēng)。
很可惜失敗了。
小伢子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路招搖就路招搖唄!”便揣著糖葫蘆轉(zhuǎn)身跑走了。
這年頭,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氘(dāng)初,我路招搖的名字,說出去,便可止小兒夜哭。如今倒好,成了茶館老先生飯后的談資,把我和墨青的事添油加醋講個幾百遍,尚未罷休。
“這位女俠。”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個醇厚低沉的男聲,“可否也贈一串糖葫蘆與我?”
哪個不知趣的小魔修,敢和你開山祖師爺路招搖搶吃的?
我轉(zhuǎn)過身,思索著是直接把糖葫蘆摔他臉上,還是上腳攻他下三路。
抬首而望,他眸中似有星辰。
他緊緊擁住有些發(fā)愣的我,“招搖!
是墨青。
我尚沉浸在如何對混賬小魔修動手的場景中,便被人劈頭蓋臉地喚了名字,怔在原地,待肩臂被人勒得有了些許痛感,才從人懷抱中掙扎著脫出來,“你你你……你是墨青?”
墨青點頭。
我腦中好像有一根弦錚然斷裂,一瞬時一片空白,不知所云,只順著慣性問:“你怎么證明你是墨青?”
他的眼中很快閃過一絲受傷,但隨即又被深深掩去了。
我眨著眼睛,勉力地吞咽了一下,才覺得神思相屬,又對自己剛才的話懊惱起來,“那你告訴我,我的保命絕學(xué)是什么?”為了安慰墨青,我又加了一句,“答對了連人帶糖葫蘆一起和你走!”
墨青抬頭看我,眼中有一道光芒亮起。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當(dāng)初我撿他回來的時候,平添了一分憐惜。
“少俠……”
我抬手?jǐn)r住他拱手的姿勢,“這可不行!你剛才還叫我女俠!”我已然認(rèn)出他是墨青,見慣了他沉悶不語的樣子,便也想逗逗他。
墨青聞言,唇角抿了一抹笑意,“女俠在上,墨青甘拜下風(fēng)!彼⑽⑶飞泶故,卻還是比我高上些許。
我踮起腳尖,手往他頭上不輕不重地一拍,“算你嘴甜!”又把糖葫蘆遞到人面前,作勢要給。
墨青微微張口,卻又不想我一下收回,送到了自己嘴里,向他得意地笑。
他好像有些氣急了,上前一步,雙指捏住我的下頷,不知他拿住了哪個穴位,我登時便酥酥地,自然地微張唇瓣。
墨青閉了眼湊上前來,鼻翼與我摩挲相貼,溫?zé)岬臍庀⑤p柔地?fù)崦业哪橆a,甜絲絲的糖葫蘆有時觸到我的舌尖,甜意便在全身蔓延,我們的身形如天賜般契合,我借力靠在墨青身上,他倒也不惱。
之后我推開他,調(diào)笑道:“你輕薄我!”
最終那顆糖葫蘆還是讓墨青搶去了,不過我將剩下的幾顆都收歸我有。
“走,我們一起回萬剹門!
踏進山門,方知物是人非,只有琴芷嫣這個門主做的還算風(fēng)生水起,雖比不上我路招搖的威名,也算一呼百應(yīng)。萬剹門三年不回,倒也井井有條。
仙魔大戰(zhàn)后,南、北山主死,東、西山主隱,暗羅衛(wèi)長失蹤,萬剹門中人化為浮世三千,歸于紅塵眾生。如今門中眾人都是生面孔了!
我還未開口,琴芷嫣便已收拾了濯塵殿供我二人入住,并邀旁聽明日的例行會議,我抱著視察工作的態(tài)度欣然應(yīng)約,卻不想又出了一檔子煩心事。
老魔王回來了。
老魔王厲修,墨青之父,先前因斬殺金仙一事獻魂,未想如今竟還活著。
我尚愣在原地,墨青便已迎了上去,在我這個角度看來,他頗有些淚眼朦朧,更襯得他如星眼眸,如畫容顏。
“爹?”墨青如是驚道。
據(jù)厲修所言,自洛明軒爆體而忘,他便出了那肉身,卻也失了之前的記憶,機緣巧合回到棲止地追溯過往才想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在三年后以生魂之身來到萬剹門,正趕上我與墨青回來的日子。
墨青有些悶悶地,緊抿著蒼白的唇。
生魂若是沒有肉身作為棲息之所,只怕不久便會被人間陽氣消磨殆盡。
“爹,你且先上我的身,我和招搖這幾日便為您重塑肉身!
厲修淡淡乳白色的魂體隱入了墨青身體。
當(dāng)晚,我便和墨青進入了塵稷山藏書閣翻閱典籍,尋找為生魂重塑肉身之法。
“有了!”聽見墨青驚喜的聲音,我便從身邊攤開亂作一團的竹簡中跳脫出來,疾行幾步至他身邊,“東海鮫綃,金仙之丹,扶桑神木,湯谷池水!蔽壹(xì)看著那幾行密密麻麻的行文,眼睛生疼,末了掃過一頁,補道:“還需有六合天一劍在旁加持!
“嗷!蔽矣行┲S刺地贊嘆了一聲,“這幾樣?xùn)|西還真真是極難得的,我估摸著就快趕上我‘天上天下至尊至上路招搖’的珍稀程度了!”
墨青近幾日蹙著的眉頭在一剎那有些松弛,眉宇間的神情緩和了下來,勉為其難地笑了笑。
調(diào)笑之后,我隨即正色,“且不說其他,單這金仙之丹,便已再無可能了。”
洛明軒已死,其丹滅,琴千弦則修大道而升天,不得下凡。
聽聞我的話,墨青剛放下的眉頭作勢又要皺起,我抬手撫上他的眉眼不許他深沉,他半皺未蹙的樣子倒是滑稽。
墨青捉住我的手握在掌心,思索道:“其它幾樣可先備著,至于金仙之丹,便聽?wèi){造化吧。”
“參見路前門主,厲前門主!遍w外一個小魔修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第一句話便說了這般繞口的句子。
我與墨青調(diào)情被人打斷,自然不悅,拿出女魔頭的威勢壓制著那個可憐的小魔修,氣急敗壞地斥道:“我路招搖什么時候成了前門主?要叫我‘天上天下至尊至上萬剹門主’!”
小魔修只見過我對墨青溫柔的樣子,似乎沒領(lǐng)教過我一生氣,天也要抖三抖的威勢,于是哆哆嗦嗦地。
倒是墨青當(dāng)先開口解了這個僵局,“什么要緊事,說吧!
小魔修這才想起正事,“門主——琴門主說亥時有大批生魂出現(xiàn)在江州城,如今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叫我來問兩位——門主。”他說話還有些磕磕絆絆的。
我心下卻生了思索,岳父大人此時回歸,又有大批生魂出現(xiàn),世上竟會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看向墨青正準(zhǔn)備道出我的心思,卻看到了他同樣存疑的目光,便不再多言,捏了個瞬行術(shù)便往江州城方向去了。
待在江州城落下,便瞥見許多乳白色的光影游蕩,輪廓卻不甚清晰,想來這便是琴芷嫣口中的生魂了。
墨青雙指在我眉間一抹,我便如開了天眼一般,面前生魂的輪廓漸漸成形,甚至連面容都依稀可見。
“你這是什么術(shù)法?哪里學(xué)的?”我問墨青。
墨青搖了搖頭,好像也頗為困惑,“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會了!
“這……”我剛想同他深究,卻連一個熟悉面容從眼前閃過,我頓時也放下了關(guān)于術(shù)法的心思,想要將剛才那人看個分明,回身尋找之時,卻已然不見。
剛剛一閃而過的生魂,好像是……柳蘇若?
我不敢妄下定論,便只拉著墨青在生魂中穿梭,妄圖再看到一兩個熟悉的面孔。
半個時辰后,我和墨青在攬月橋前的石階前坐下稍作歇息。
遲天明,唐韻,還有幾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宗門門主,都在生魂之中被我找尋到了,這也讓我確信第一眼看到的便應(yīng)是柳蘇若,但仍有一個面孔我沒有看到,也讓我惴惴不安。
洛明軒。
“墨青,你說洛明軒……”
我看到他眉頭忽然一皺,左手緊緊抓住了胸口,指握成拳地絞著,他微微彎下身去,我便好像聽到了他不同尋常的三聲心跳。
“墨青?”
他在我問出口之后輕咳了兩聲,便已是沒事了的樣子,向我擺了擺手,“許是閉關(guān)太久,重涉人世的緣故,不必太過擔(dān)憂。”
江州城一番探查后便回了萬剹門,本想著手好好解決此事,卻不想回了濯塵殿一切便拋諸腦后了,琴芷嫣似乎是下令不讓人來叨擾我們,我和墨青便也樂得清閑,不分日夜,胡天作地。
直到有一天,濯塵殿的屋頂破了個洞,一團乳白色的光影從天降至殿中。我瞇了瞇眼,盯著面前的輪廓,驚呼出聲。
“姜武?”
面前人的形貌漸漸明晰,一頭放蕩不羈的紅發(fā),桀驁不馴地斜倚在當(dāng)中梁柱旁,昭示著他的張揚。雙手交疊掩于面前,像是非禮勿視,實則早將濯塵殿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喂,我可沒有偷看你們白日宣淫,快把衣服穿好!
我抬手便去扒人假意蓋著的雙手,“少貧!眳s忘了生魂間人不能相觸,生生抓了個空,故人重逢的喜悅,頓時消弭不見,我摩挲著指尖,有些悵然若失。
墨青也看到了這邊的境況,毫無芥蒂地過來把我之前摘下的小銀鏡帶回到我脖頸上,好像是在宣示主權(quán)一般。
我笑他還是這么敏感。
不過我樂意讓他宣示對我的主權(quán),諒他人更不敢多言。
好吧,我忽略了某個人。
“喂喂喂,我還在這兒呢!不能因為我是個魂就歧視我。 苯涔荒懘笸秊榈牟逖。
我對墨青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左手卻背在身后悄悄同他牽著,讓他不必多心。
“小紅毛,說正經(jīng)的!
姜武正色,從懷中掏出一封透明信筏,映在大殿半空,“上頭的那位琴千弦托我?guī)Х庑沤o你們,說是什么……能解當(dāng)下之急。”
細(xì)覽了琴千弦的書信之后,我方才想起江州生魂一事,這幾日盡顧著同墨青小別勝新婚,早已全然拋諸腦后。
原來那些個生魂,是因地府與陽間通道錯開,才流入人世,均是當(dāng)年仙魔大戰(zhàn)時已故三人,也正是琴千弦費盡心力超度的那些個,便也怪不得他成神后還親自去信,到底還是對人世眷顧不舍。
其間有意志堅定者,如姜武,尚還會用法術(shù),可與人通靈,也有泛泛者,只是在人間漫無目的地游蕩,我現(xiàn)在倒還想著,厲修怕也是這其間之一。
琴千弦叫我將他們引渡至地府奈何橋邊,抹去記憶過往,重入輪回,還拜托我一定要完成他未竟之事,金仙生魂可能也在其中云云。
我本不欲插手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可這琴千弦倒是頗會拿捏心思,單一個金仙便已叫我不能不管,更何況姜武,厲修等人也牽扯其中。
看來需要往地府跑一趟了。
地府著實沒有什么意思,整個天空都是灰沉沉的,只有奈何橋邊如血色鮮艷的彼岸花為此處平添了幾分妖冶。
奈何橋上沒有孟婆,也無需喝湯,只要從橋上走過去,前塵往事便會忘得一干二凈了。
我早已想好了招引生魂的法子,就地化出一桿招魂幡,隱去了其上字跡,改為“八字算命”。
生魂敏感,易受人離間,若遇上什么不順心的事,一說不準(zhǔn)便要鬧上一鬧,到時見了招魂幡,還不一定要如何鬧騰,索性隱去了,免得再生事端,空生煩擾。
“八字算命,不準(zhǔn)不要錢,過橋排隊!”
墨青站在我身旁,負(fù)手笑看著我。
生魂的神智果然不如塵世間的人機敏,聽風(fēng)便是雨,乖乖地排隊一個一個走上了奈何橋洗去記憶,不過那橋倒是不短,站上了百十個生魂后,第一個上橋的才欲往生。
“心惡魔修,安敢妄言?”
洛明軒!
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突兀地在地府中響起,卻始終不見其身蹤影。
在我身后,墨青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
聽了他這話,奈何橋上的生魂便起了騷亂,無一不是針對于我的魔修身份,便有生魂顯而易見地想退回橋的那一端,就不免發(fā)現(xiàn)了記憶流失一事。
糟了,事兒大了。
事出突然,一時間我也沒有應(yīng)對之策,只能手握招魂幡,與一眾生魂僵持著。
“今兒個你們來了這地兒,上了這橋,不乖乖跳入輪回,就別想著走!”我厲喝道,毫不掩飾地威脅,“你們是自己走,還是我送你們走?”我把招魂幡向地上一杵,登時便起了風(fēng)波,卷飛了幾個生魂。
見此情景,奈何橋上安靜了下來,卻依然推推搡搡,沒人敢跨過這橋。
正當(dāng)我想殺雞儆猴,威逼之時,一頭扎眼的紅發(fā)脫穎而出。
“你們不走這奈何橋,我走。”
姜武撥開人群,生生開出寬約兩人的道來。
“前塵往事有什么好留戀?魔修又有什么為人不齒?就當(dāng)是個游戲,早日開啟新生活啊!”
言罷,他也已行至我和墨青面前,只差一步便就踏入輪回六道。
“路招搖,我看你和這厲塵瀾過得著實開心,便也沒什么可放不下的了。”姜武抱臂看著我,“今天之后,你就權(quán)當(dāng)沒了姜武這個人,該怎么過怎么過!
他毫不留戀地縱身,躍下輪回六道。
我的靈魂之中傳來微微的刺痛,“一路平安!
說我不通人事也好,說我冷心冷情也罷,走過的這一段緣分,便沒必要再去留戀,畢竟,我還有和墨青的好長一段緣分要走。
前有我路招搖威逼,后有他姜武利誘。生魂雖不情愿,卻也一個一個接連跳入了輪回六道。
我的靈魂深處生了長久不息的隱痛。
我看向墨青,想問他的身體是否也同我一般,卻見他十分地不對勁。
墨青左手攥握著,指節(jié)隱隱泛白,目光低垂,怎么也不肯看我。
我疑他心魔尚未撥除干凈,便湊上去前去,“墨青?”
忽地,他以指為刃,劈砍向我。
我憑本能般地一側(cè)身,劍刃擦肩而過。
若不是他修為大減,萬鈞被封,這一刃我怕是如何也避不開的。
“墨青?”
墨青以氣凝作劍刃,挽了個劍花又向我而來。
“生而為魔者,其行必惡,其罪當(dāng)誅!”
我從未想過洛明軒會以這種的方式重新回到我的視線,瞳孔驚得陡然放大,忙召了六合天一劍堪堪格擋,靈魂深處卻傳來了撕裂般的疼痛。
天殺的琴千弦!你可沒說超度生魂要以自己為代價!老子不干了!
我劍氣一揮,將生魂盡數(shù)掃下了橋,用氣機暫時禁錮,專心抵擋面前被洛明軒控了心神的墨青。
這一戰(zhàn)打得我甚是憋屈,既面前是墨青的身,我便不能劍氣凌然,大開大合,若是傷了他,說不定將來我還要如何心疼。
所以即使是宿敵,我也尚留了一番情面在。
無論如此,也萬不可傷了我的小墨青啊。
不料那洛明軒仗著這一分優(yōu)勢,愈發(f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直把我緊逼至三生石邊,將我掃落至橋下的彼岸花叢中。
我摔落在地,胸腔內(nèi)一陣翻涌,卻見他忽地倒飛了開去,似是被什么反彈了術(shù)法,唇角洇洇然有了血痕。
我雖不知其中緣故,也不阻我道一句老天誠不欺我,仙人遺孀的名頭果然好用,幸得上蒼眷顧,卻未見我胸前的小銀鏡一閃一閃地,偷偷發(fā)著光。
我正愣著,不知如何是好,卻見那邊的人臉色驀地一變,隨即他手中的氣刃便化為烏有,整個人沒了支持,便半跪著癱坐在地上,“招搖……”
“墨青?”
我急行幾步過去,提著有些寬大的裙裙,“洛明軒……”
墨青的眉頭緊緊蹙著,投一次搶先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彼鲋业氖直勖懔φ酒,手一揮便解了生魂的禁錮,他們便又一個一個地跳入輪回六道,我的靈魂中卻沒有了痛感。
“墨青?”我奇怪道,“你做了什么?”
我清楚地聽見了他極抑制的一聲悶哼,忙上手撫上人胸口,不料卻是滿手的血跡。
他們與你我二人無關(guān),為何要獻了身魂去救他人。
他的全身散發(fā)著乳白色的光暈,身體各處都流出了血來,登時便浸染了他墨藍色的衣袍。
墨青該是把生魂對于我的傷害盡數(shù)轉(zhuǎn)移到了他身上。
“招搖……待全部生魂都重入輪回后,保住我父親的魂魄,取洛明軒的金丹,司馬容會用那陣法,來日復(fù)活我父親。”
他裸露出來的手背上隱隱有縱橫交錯的血痕,像是被人拿著刀子一刀一刀地割上去的。
“生魂不除,天下恐難,萬剹門也乃眾生之一二,它由你親手創(chuàng)立,你該不想看它覆滅,萬剹門平安,你會開心!
我的眼前有些濕濕的溫?zé)帷?br>
“要是能再看一次山門前桃花紛揚,此生足矣。”
我抓著他的手,試圖擦去不絕如縷的血,卻越拭越烈。
當(dāng)神已無能為力,便是魔渡眾生。
不過一會兒,奈何橋上便已空了,從墨青體內(nèi)悠悠然飄出了兩個生魂。
我怒不可遏,卻又悲從中來,下手毫不猶豫,便將洛明軒掏了個對穿,金仙之丹便歸于我手,隨后一掌將他拍落入輪回六道。
我回過頭來想要捉住厲修的魂魄,輪回道卻執(zhí)意要將其送入輪回,我與它僵持著,墨青也在我身后注入法力。
我卻驀地松了手。
厲修本就是早該是重入輪回之人,強留于他必遭天譴,非為良策。墨青因情所困,看不分明,我卻不能。
看著墨青驚愕的眼神,隱痛的面龐。
終究是有人要來做這個壞人的,我不悔。
墨青在我面前,一點一點變得模糊,一點一點變得乳白,最終化為湮粉。
我把我的整個靈魂都給你,連同他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待我再醒來,便已是在萬剹門了,司馬容守在我床畔。
我松開手中握著的金仙之丹,擱在一旁的盒子里。
地府之事太過慟心,由是讓我也不敢開口問墨青的事,只默對著無言。
司馬容見我并無大礙,便也退了出去。
陽光退出院子,退得那么慢,其間還有多次停頓,如同一種哽咽。
他們好像心照不宣一般,沒人敢在我面前提起墨青。
我想他終究還是死了。
于是我重掌萬剹門,妄圖將天下收歸我有,令眾生皆為我萬剹門徒,也不算枉墨青一片護持之心。
于是我看顧厲修轉(zhuǎn)世,調(diào)笑姜武新生,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唯他不見。
于是我夜宿廊下,仰首靜觀檐底黑影,看涼月出沒云底,星斗時隱時現(xiàn),卻再也尋不回他眼中星河萬千。
世人談我功過,均可一笑置之,唯我喜怒哀樂常在你心頭。
興許與你淺淺數(shù)年緣分,便足矣慰我平生。
晨光熹微,映照頰側(cè),朦朧中四周暖暖的,抬目而望。
他衣裳半開,胸膛上頗有些蒼白地遍布著陳舊的刀痕,瘦削的下頷微抬,想來剛才應(yīng)是擱在我的額頭上,陽光照進窗格,映得他眉目溫柔。
墨青睜開眼看著我:“怎么哭了?”
我竟哭了?歡喜他到了這般的程度。
“做了個夢!
墨青微微瞇著眸子,星光搖曳,款款生姿。
“夢見我,醒掌天下權(quán),醉臥美人膝!
只是沒有你。
他緩緩地笑了,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倒是值得哭一哭的!
墨青在笑,招搖在鬧,直至數(shù)年后,依然如故。
暮間,我偷偷溜進書房,打開塵封的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仙法的痕跡在其間繚繞不絕。
琴千弦,誠不欺我。
對于我到底是做了一場這樣生離死別的夢,還是有意忘卻殘忍決絕的過去,都已然不再重要。
墨青負(fù)手立在窗前,遠望河山。
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是夢是真,是幻是實,又有何妨?
一個人愛上小溪,是因為沒有沉過大海。
不。
我已見過銀河,卻仍只愛你這一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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