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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煙直
1.
草原,蒼涼而遼闊,緩緩起伏的山丘綿延遠方,一輪深紅的落日懸在桑達河的盡頭,蜿蜒的河面泛著細碎金色,襯著天邊瑰麗的晚霞。
晚霞中飄來一縷歌聲,伴著馬頭琴,吟唱著悠遠惆悵的曲調:“……翠綠的草原啊,是白色羊群的家。桑達河的源頭啊,是雄鷹展翅的地方。遠方的炊煙啊,是馬兒奔跑的方向。朝霞升起的天邊啊,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老衛(wèi)頭,今天高興,換個曲子!”蘇赫巴魯一面吩咐部眾點起篝火烤肉,一面轉頭對老衛(wèi)頭說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應該唱起慶祝的歌!他滿意的看著捆在大伙馬匹上的自漢人鎮(zhèn)上劫掠來的成果,一面欣賞著角落里縮成一團的那個漢人女子的哭聲。有肉,有酒,有女人,這樣的生活,還有什么不愜意?
“好的,草原的猛虎,如你所愿!崩闲l(wèi)頭略一調整馬頭琴,開口,卻未出聲,只是怔怔的瞧著遠方。
順著老衛(wèi)頭的目光望過去,蘇赫巴魯看到天邊飛速馳來一人一騎。紅色的馬,紅色的人,血色的衣衫在馬上飛揚,在夕陽中如箭一般直奔過來,身后帶起一溜煙塵!澳鞘鞘裁慈耍俊碧K赫巴魯看來人衣裝奇異,倒像漢人。
一眾馬匪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眼看那人越馳越近。
“那是……”老衛(wèi)頭若有所思的瞇起了眼,眼角的皺紋堆成深深的魚尾。他喃喃道:“漢人的捕快!
2.
“我要帶她走!蹦贻p的捕快指著瑟縮在角落哭泣的女子道。
女子驚愕的抬起臉,頭發(fā)已經亂成一縷縷,哭腫的眼睛怎么也說不上好看,只是那無奈絕望之中突然迸發(fā)出希望,熾熱的望向捕快。
“哦?”蘇赫巴魯頗含意味的瞧著眼前的漢人捕快,一眾馬匪立在他身后,表情兇狠!澳闶钦l?”
“三槐鎮(zhèn)的捕快,顧朝露!鳖櫝堕L身而立,紅衣,帶刀,黑帶束腰,黑帽,正是一般捕快的公服,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
“哈!”蘇赫巴魯仰天打個哈哈,笑道:“漢人軍隊都不能把我們怎樣,你一個小捕快,竟敢來挑我們草原猛虎?”
顧朝露挑了挑眉,嘴角帶了冷笑,朗聲道:“你們擾邊,非我能管,自有官兵剿滅。只是眼下這個女人是案子的苦主兼證人,我必須帶走!
“哼,你們汗人的官司,關我們什么事情?”蘇赫巴魯輕蔑的笑了,上下打量著打量著眼前漢人捕快看似瘦弱的身材,女人般清秀的面龐,漢人那,男人也這么羸弱。他抱臂道:“她是我捕獲的獵物。按蒙古人的規(guī)矩,你有本事就來拿。”
他漢話說得蹩腳,顧朝露愣了一下,問道:“怎么拿法?”手不由握緊了刀柄。
蘇赫巴魯一笑,將彎刀解下扔給匪眾,褪下上衣系在腰間,露出精赤的上身。周圍匪眾一看這個架勢,紛紛歡呼起來,在篝火邊圍攏成圈,將兩人圍在圈內,大聲地起哄。
顧朝露眉頭一皺,不知道蘇赫巴魯什么用意。
老衛(wèi)頭上前解釋道:“這是布庫,就是摔跤,蒙古人的規(guī)矩,若要索取什么東西主人不給,可以用布庫來比試,讓對方服氣!彼ひ羯硢。瑵h話倒是說的頗好。
顧朝露點了點頭,也解下配刀,擱在一邊。篝火映在紅色公服上,投下暗黑的陰影。他提氣凝神,長身立在火邊。
女人止了哭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3.
蘇赫巴魯大喝一聲,疾跨兩步,雙臂在空中揮舞成圈,極有威勢,撲向顧朝露。一眾馬匪在旁大聲呼叫助威。
顧朝露將身一撤,讓過蘇赫巴魯,右手成掌,把他攻來的雙臂輕輕向外一推。蘇赫巴魯看似莽撞,卻極是敏捷,手臂翻轉,反手攀住捕快肩頭,死死扳住,大力扭向一邊。這等粗獷的蒙古摔跤手法,顧朝露何曾見過,吃了一驚,運氣來抵,兩人扭做一團。蘇赫巴魯力大氣沉,下盤扎實。顧朝露純粹中原武學輕盈一路,拆扭送擋,毫不受力,腳下騰躍撤閃,煞是好看。兩人路子不同,打的倒也是別開聲面。
兩人僵持一陣,顧朝露覷準機會,一招虛引,腳下加力,乃是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皳渫ā币宦,蘇赫巴魯滾在地上,篝火的火舍舔到他卷曲的頭發(fā),滋滋地響起來,冒出嗆人的味道。
“漢人使詐!”幾個匪眾大叫起來。
“你服不服?”顧朝露問道。
蘇赫巴魯怒極,一骨碌躍起身,喝道:“不服!漢人狡詐!再來!”話音未落,又沖向顧朝露。他素來擅長布庫,加之生的粗壯,很以此為傲,這一下失了臉面,不由得不惱怒。
兩人再次扭做一團,幾個回合之后,蘇赫巴魯又滾倒在地。他紅了眼睛,滿眼都是興奮,不等顧朝露開口,大喝道:“不服不服!再來!”
顧朝露二話沒說,放開蘇赫巴魯,兩人又打。
經了兩輪,顧朝露漸漸摸到了蒙古摔跤的門路,天下搏擊大同小異,無非在于力的使用。不到幾個回合,蘇赫巴魯再次滾到在地。
“服不服?”
蘇赫巴魯躺在地上喘息不止,卻咧嘴哈哈一笑,跳起身,道:“好樣的。今日敗在你手下,我草原的猛虎名號再也不用提了!”反手向那女子一指:“女人,是你的了!”
女人心中突的一跳。顧朝露走到她身邊,松開綁。女人身上一松,心中也忽的一松,淚水滾滾而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4.
烤肉,美酒,馬頭琴。
老衛(wèi)頭蒼老沙啞的嗓音,在草原寧靜而遼闊的夜色中回蕩。
篝火中木柴牛糞嗶嗶剝剝的響著,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著周圍馬匪漢子們黝黑的臉。
“跑這么遠,就為了一個無足重輕的案子,漢人若是都像你一樣,咱們絕不敢去劫東西。”蘇赫巴魯裂開嘴笑了,將酒袋遞給顧朝露!澳銈兊墓Ψ颍伯斦嫫婀值木o,若是男人都像你一般,咱們也絕不敢去劫漢人的女人。”
顧朝露微微一笑,推開蘇赫巴魯?shù)木拼溃骸拔也缓染!?br>
“真沒勁!”蘇赫巴魯收回酒袋,大大喝了一口,道:“敬你是條漢子,居然不會喝酒!”
“其實……”顧朝露嘆口氣,手持一根木柴撥著篝火,道:“這案子看起來很小,卻牽扯到當朝太師……回去的路,也不好走!
馬頭琴的琴音無法察覺的頓了一頓,又續(xù)了上來。
“靠!你們漢人,真是比女人還麻煩!明明簡單的事情,弄得都不痛快!”蘇赫巴魯劈手撕下一條烤羊腿,道:“那奸賊太師,我們蒙古人都聽說過,這種奸人放在草原,一刀砍死算了,用得著這么麻煩!都十幾年了,你們這捕快做起來有什么意思,還不如馬匪來的痛快!”
“你聽說過十年前的中原神捕衛(wèi)揚么?”顧朝露笑了,嘴角含著向往和回憶,雙眼攏著希望的光,輕輕道:“小時候,他是我的偶像!惫淼缎l(wèi)揚,中原神捕,破案無數(shù)。案子只要經過他的手,不論是□□首領抑或高官,均證據(jù)確鑿,秉公無私。
“哈!”蘇赫巴魯也笑起來,用力拍著顧朝露的肩:“鬼刀衛(wèi)揚,我也很佩服他,可是他據(jù)說已經死了十年了,還不是死在太師手下!”
顧朝露不語,望著夜空,幽幽道:“我寧可相信,他沒死!
馬頭琴依舊絮絮的彈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又唱起古老的歌謠:“……朝霞升起的天邊啊,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草原的夜空,深邃幽遠,星子燦爛,籠罩著這一片蒼茫的大地。
5.
馬蹄聲響,紅衣飛舞,雁門關就在眼前。
入了關,便是漢人那一片千里江山……便是老邁獨斷的太師翻云覆雨的地界。
顧朝露看了一眼牽在身后的馬匹,女人正竭力抓緊馬鞍,看起來很是辛苦。
他放慢了馬速,再行一個時辰便要入關了,也不急在這一刻。
三槐鎮(zhèn)打殺平民搶劫民女的案子,早已審了許久。案子再清楚簡單不過,只是那犯案的正是當朝太師的侄孫,結果反判了那民女誣告,充軍邊疆。案子平了,卻有京里官員抓住不放,又扯了出來以此為契機掀起搬倒太師的風潮。顧朝露作為三槐鎮(zhèn)的捕快,來邊關提回原民女苦主,卻不料碰上意外——或者不是意外——苦主被馬匪劫了去。
顧朝露正自出神,耳邊忽聽樹林中“簌簌簌”一陣羽箭破空之聲。他不及多想,自馬背上一躍而起,向后倒翻出去,幾支羽箭“嗖嗖”的自馬背上擦過。顧朝露空中單刀出鞘,砍飛射向后面女人的羽箭,左手順勢提起那女人,借著余勢滾翻落馬。
第二輪羽箭堪堪又至,那馬一陣嘶鳴,中箭倒地,震起一陣煙塵。顧朝露拖著女人掩在死馬后面,女人開始顫抖,掩飾不住的驚慌。
“沒事,你躲在這里別出來。我去去就回。”顧朝露囑咐了一句,借著地上的煙塵躍起身,流星一般往路邊林中羽箭飛來的方向掠去。
女人腦中一片混亂,只是死死的伏在地下,臉貼著地面,雙手無法控制的哆嗦。林中傳來一片呼喝,然后是刀劍碰撞的聲音,有人受傷慘叫的聲音,咒罵的聲音,她只是緊緊的貼著地面,已經分辨不出那聲音是不是顧朝露發(fā)出的,也不知道這恐怖的煎熬何時結束。
忽然林中有腳步聲走了過來,她不敢抬頭看,瑟縮著,手攥著死馬的韁繩顫抖。
“媽的,一個小捕快殺了我們二十八宿這么多人,都為了這個死娘們!”
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咒罵,兵器“倉”的一聲出鞘,“唰”的破空砍下。
女人一陣暈旋,心底卻也輕松,死了!終于要死了!耳中不自覺的轟鳴起來,象是幻覺。
之后一陣輕飄飄的馬頭琴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凄涼又無奈。
她粗重的呼吸著,鼻息吹起地面的塵土……難道……還活著?
女人睜開眼睛,抬頭。
老衛(wèi)頭正端坐在死馬的旁邊,手中拉著馬頭琴,身邊橫著幾個黑衣人的尸體。
“二十八宿都死了,你可以走了!崩闲l(wèi)頭對女人道,“回到三槐鎮(zhèn),別忘了告訴官府,顧朝露因公殉職在雁門關……還有,衛(wèi)揚也因公殉職……在雁門關。”
女人震驚的看著老衛(wèi)頭的胸前,一柄長劍透胸而過,劍柄觸目驚心的插在胸口。
老衛(wèi)頭仿佛沒事一般,調了調馬頭琴,指向雁門關的方向,道:“走吧,那邊,是回家的方向。”
他望著雁門關的方向,目光幽遠,伴著馬頭琴,唱起了熟悉的曲調:“……朝霞升起的天邊啊……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身后,便是千里草原,夕陽西下。
大漠孤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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