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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風華
又是一年中秋,月滿西樓,彩燈掛滿了街巷,河面上蕩漾著紙燈萬盞,浮光躍金,絢爛璀璨。暈暈灑下,盡是籠罩了整個立海。那一片的燈火通明和睦萬家,便是顯得那月色再無意義。
此情此景,獨自憑欄望月者,唯獨天涯淪落。便如我,且自飄零,不經意附上一片塵土,再也離不開去。走?又要去往何處?留,又堪載幾回春秋?
身后來人即使步履無聲,我也早已察覺。那熟悉的一呼一吸早已銘記在心,穿透了所有。本欲回燈的侍女不敢上前,燭火微暗。我斂眼輕嘆:“皇上不在宴中盡享群臣誦福,又何必跑我這清冷之地宿露沾霜……”
“可這中秋,朕惟想與你一人渡,幸村。”真田從身后摟住我,有力輕緩,不窒息,卻禁錮。
我輕輕一振,垂頭望殿外艷艷一片,燈火翩翩,不知如今青又是何番景象?今日,也是夏祭吧。難得有兩個節(jié)日重在一起的時候。想當年,自在逍遙,無羈輕狂,在風云會的練武場中與英二把酒賞月。又哪里賞的是月。是那清風過耳,煙霞交替,就夠醉人心扉,傾倒一身疲憊蒼廖。而今才算真正望月,才發(fā)覺,原先不愿望月,是因怕抬了頭便會仰面失重,萬劫不復。而如今,身后的依靠,畢竟覺得安心,也更添愧疚。再望那當空皓月,只凌空懸掛,氤氳迷蒙,青煙繚繞,宛若人間。英二,英庭,爹,娘,且容我這逆家之子,茍且之徒,當此清秋明月,暗生情懷,念你們片刻,便把這心摔去,任他四分五裂。“真田,我累了!毖矍皾u變朦朧,一只手捂在眼前,阻了我與這千秋世俗。
腰間雙手更緊“幸村,別忘了,你是屬于我的!
我旋身,利落地避過他出手的小擒拿,左手倒扣,返身上步,右手并指貼向他的脖頸……每每都是相同的結局!罢嫣,你又是何必?我說過,我若要走,你攔不住我!倍嗝纯尚,這一份自信,竟是來自于我的怯懦。過去那“絕代風華”的稱號與武功,對于如今的我而言,只剩下是從他身邊一次次逃離的伎倆。
珠簾盡散,斷了六弦,散了千珠,尚留幾顆戲弄人間?
杯盞具傾,碎了瓊觴,葬了花釀,且存幾縷香幽殘魄?
“我,不愿看到曲終人散!便鲢鎏粝遥挠呐寐晜鱽,想來恐是被禁足的落妃,因指使人在我藥中投毒,被真田棄置不顧。若非她為上官之女,顧及家世,恐怕早已香消玉損。其實我是察覺出的,卻還是喝下了。折磨我自己,也折磨真田。轉軸撥弦,凄凄艾艾,嘈嘈切切錯雜彈,幽咽泉流冰下難。輕櫳慢捻抹復挑,別有幽愁暗恨生。那一霎,霜蝶翩遷,驚起一層月華!半x席太久會遭眾臣非議,你回去吧。”言訖,轉身離開。任他衣袂凌空絕舞,淹沒剎那芳華。
一夜霜冷籠清夢。
浮華三載,我又做為誰而活?為何而活?早已不清;蚓褪菫閷み@一答案。然而在那慘敗不堪的身體上,這一切又全無意義。每日喝的藥里總被放了冰糖,知他用心,卻無法體會。我并非那般柔弱之人。這些于我而言,早已索然無味。這病,治不好,這毒,無藥可解。這心,無怨無悔,天地可證。
若說三年前悔否,還是不悔的。我悔在那之后,我卻又為人所救,茍且至今。身上有一人全心全意,只可惜,這空殼義軀早已如同行尸走肉。我只愿一閉眼,于海上一只小舟,靜靜睡去。那是我心向往之。曾言做海,不成,投海,未盡。便應隨風飄零,自生自滅。只是,那海,不知我尚有能力一觸其實?
幾番流離,累了,倦了,再也愛不起,因為無以回報,因為注定無果。因為自己,注定背叛,注定逃離。真田,我只愿你,能放得開。何苦拘泥?我本殿上輕羽,自命不凡,往那浮華夢生中過了一回,方曉命中無貴,再也無力輾轉。至少,請讓我,保有一份氣力與勇氣,供我離開……
我知外人稱我妖狐惑上,我不欲申辯,連我自己也分不清生死,又何必在意外人言論。但,真田,你要獨霸天下,我卻想助你。國破家亡,無憾我心。最后的冷冽,算作對你的些許報答。來日功成名就時,你的身邊,定不會再有惑主狐媚。
遇見不二周助,當說是我的幸運,卻算作是他的不幸。月下舞劍起歌,歌罷衣停,風過情殤,又一飄零淪落者。我不由覺著惋惜,又暗暗高興,終于,能交到一位知己。
燕王之于冰,正如柳王之于立海,攸王之于青,果非凡人。我知他看出我出手招式,拱手問我姓名。我本也無意隱瞞,只是話從口出,一股澀然由口至心,纏綿揉捻,欲斷人腸。轉笑輕問:“已死之人還談什么姓名,燕王殿下!钡蛟S那一聲問出,我的靈魂,在四年之后,又重返了身體。
高臺之上,看不二與真田會面,忽地感覺到自己的自私,為了離開,利用不二,傷害真田。不二也定是個癡情失心之人。他說:“我欠他一顆心。”我言:“但他欠你一個結局。”見他驚惶抬頭,淚痕未消,我寵溺地笑了。心中惆悵,真田,我們之間,又是前世欠了何段牽腸,驚起今生落葉繁花,取半生蹉跎,共筑離傷?
又一次地逃離真田之手,獨坐苔石之上,起筆又落,寥寥十四字。棄筆仰首,冷意侵骨!耙缓熡脑聺M西樓雙淚流空如一夢”獨坐一夜,霜寒露重,滴空階,到天明。起身掀紙,側首而立,玩笑而問:“你可知這詩怎么讀?”才華橫溢,心思惠捷如他,怎會被難倒!白匀粫,一簾幽月滿西樓,月滿西樓雙淚流,雙淚流空如一夢,空如一夢一簾幽!
心空,情空,雙眼淚空。傷滿,愴滿,西樓月滿。
我要他略作評論,看他斟酌語句,蹙眉為難不知如何言語,我豁然自嘲:“只是宛若空殼,全無實意,對否?”他似是對我無奈,瞇眼輕笑!澳阒問我?”我接過撕碎,投入花池,高笑遠去,心中更添悲戚。只因,終究無人能懂。
飲下藥茶,身上也不見起暖,置杯取筆,書信一封,百轉千結,終不敢悔。輕放于枕旁,從此,再無這人相枕席中。每每夜中病痛,有他溫懷禁擁,縱使睜眼至天明,也是心安。這份貪婪,難以斷絕。
最終還是上了回家的船,景明光躋,青春,那是我早已支離破碎的傲然過往。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魚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看了一天的海鳥,只覺它們身處險境卻不知不覺無憂無慮叫人覺得好笑,又覺得羨慕。手指捋過冰涼的海水,望向無涯遠處。當初就是這水,將我自青春,一直送到了立海,送到了真田懷中。那時候,我到底是如何到達的呢?那時海上盤旋的海鳥,是不是莫名地看著我毫無知覺地飄蕩在海面?或許它們原先就是葬于大海的人們,所以他們的靈魂幻化成了鳥,日復一日在海上哀鳴,尋找著自己的身軀,無法回家……
不二說:“做人如能像海,那便是梟雄了!蹦鞘俏以浀耐,如今,只愿歸去……在船上發(fā)病,疼痛不已,身邊卻少了一人呵護。忽然覺得恐懼,如果就這樣死去,那是不是,是不是,也會變成一只海燕,盤旋海上,再也無法歸去?
原來這二人情深至此,已無藥可醫(yī)。糾纏太過,恩怨太深,惟留癡纏嗔絕,裹一身醉生夢死,到死方休。難休!難休!而我與真田,便該慶幸不用走至這一步,因我懦于面對,實在不忍心,讓他看著我在他面前離開。仿佛四年前那縱身一跳,已經粉碎了我所有的傲骨,剩下一副病體茍延殘喘至今,只愿,死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
可堪兩廂情愿深似明淵,惟有來世,抖落一身纖塵,尋過千年古剎,即使跋涉千里,此恩必報。所以寬恕我,真田,這一世,我終要負你。
四年,我的心從未如此激烈地躍動過。英二,那時我日夜思念的弟弟阿,為何會出現在攸王喜筵之上?身為右軍大將?而他身邊,情深意切者,竟是大石!可笑!著實可笑。當年我要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偏生不聽,硬是要跟著我闖蕩江湖。如今我拖著這破敗殘身而歸,又怎能忍心看他重蹈我的覆轍?愛上不該愛之人,落得滿身是傷,無以相依。
忘卻自己如何在恍然中歸回宿管,眼前盡是英二大石二人的身影,與英二在練武場對仗相交,與大石博弈相爭,吃凈他的葡萄……我明白大石定會心疼英二,但這二人,沒有好結果。想上前阻止,才想起這是付假皮囊,才想起,我該是以死之人。該死而未死,罪上加罪。
如今我只愿歸葬祖墳,還我逆子英華本名,而非那幸村精市。
想不到垂死之際還能見到六面神醫(yī)佐伯虎次郎,更料不到他還能認出我。我心知無法醫(yī)就,因我早已一心求死。卻又不忍拂了不二心意,搖頭笑笑,懶散伸手。指尖觸上手腕,心輕一陣顫,若能早幾年觸上這雙手,那么往后就全不相同了。但如今,為時已晚。已晚!
佐伯向不二討一幅真跡作診金,詞過半闕,見不二停筆微怔,似乎愴然無法下筆,我笑他:“大詩人也有詞窮的時候?看我接來!”揮筆而下,完成了一曲《虞美人》:
傲骨錯生橫波目,
爭叫天也妒。
且自飄零沒誰管,
人道是:“尚有暗香如故!
空留塵世把身誤,
繽紛開一度。
試問凌霄謫仙子,
怎堪得,剎那年華將暮!
不二苦笑,搖頭自嘲:“我不及你灑脫豪放!蔽业馈澳睦,我不及你骨中輕狂!毙哪睿苡写饲鸀槲易鐾,此生足矣。
我明白他那一停是因不忍,而我卻一接而下,丟棄我的不甘與不舍。既然害怕猶豫,就把自己逼上絕路。讓自己無法回頭。
我萬沒有料到此去經年,故鄉(xiāng)已是這般蕭瑟冷清,環(huán)境依舊清雅,人心已散,人故已去,即使到了故鄉(xiāng)祖宅,古道西風仍舊冷冽無情。或許其實他還是那般溫和柔煦,只因我身殘心死,隱隱覺出了周身的死氣吧。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祖宅里會有什么異樣事物等待著我。那時我逃避了一生,老天都不愿放過我,所必需要面對的無法度過的劫數。
使我感到欣慰的是,英庭還能認出我來。如我所料,這空空宅府寥寥幾人,無一歡迎我的歸來。已死之人而未死,如今抱著比鬼還蒼白的身體回來——不詳。太過晦氣。我無意責怪任何人,甚至,他們能讓我踏進這遠這房,我已心存萬分感激。感激上蒼,卒能騰出一隅我不再逃,也不會被逼趨之地。終讓我能達成那一份夙愿。
忽聞背后英二的笑聲傳來,我全身一顫,眼中苦笑,還是逃不過。不二細心問我是否要避開,我搖頭,“我,有話要說……”然,無顏面對,我這算得什么哥哥呢?“英二……”我輕聲喚他,看他掉落手中包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拉扯著大石的衣袖詢問是否在夢中,如何大白天見了鬼。我上前輕笑:“哪有白天見鬼的,當然是人!笨粗е彝纯蘖魈,大石嘴唇微顫,也紅了眼,話繞于舌邊吐不出半字,最后道出一句“好久不見……”
一別四年,人是物非,渡半生漂淪。夢醒時分,魂悸魄動,卻將別離。
英二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什么都聽得孩子了,他不愿放下大石,我明白。但我還是開了口叫他們二人放棄。真的不能再愛,不能如我這般,醉于凡塵幽夢,迷于宮闕禁庭,傷人七分,又自傷三分。要么,就放棄一切,做個平凡之人;要么,斷了這注定糾纏牽絆必死無疑的塵孽。舍得下,才拿得起。莫如你哥我,到最后,心神俱碎,落了一地,惟空蹉怨……
我本該死者人,命應輕賤。而你不同,你該是空中雄鷹,翔飛萬里,自由無絆!案纾氵@算什么意思?當年你叫我考功名,我起初不聽,后來你死了,我聽你的話,哪怕不喜歡也去考了。也考上了,現在四年后你回來說你沒有死,又叫我放下這一切,這算什么?這算什么?”我無力地看著他,英二阿,哥今日之說,誠心誠意,發(fā)自肺腑。哪怕聽進只字片語也好。我并非有意騙你不愿回來,而是無法。我既然已經害了你第一次,便一定要挽回。
萬毋用這般堅定不移地眼光看我,莫要向我誓言一生一世永不離棄,我懂,我信,正因如此,才會更加痛苦。傻英二,你陷得愈深,只會更添遺恨悲愴。我已時無多日,就只盼你,能遠離那權勢紛亂的官場,端端做個平凡百姓,平淡幸福度過一生。放了那情愛,留肝膽俠義于男兒戰(zhàn)場,無牽無掛血掃敵軍,無畏生死者得勝。抑或放了那權貴家國,只二人享一世清靜,把酒對月,溫言相偎……怎樣都好,再聽我一次吧……
胸口撕裂般地痛,是病發(fā)了么?低首才見原是英庭。長發(fā)散落,濃郁深重的墨青充斥了滿眼,還有那雙給白分明地眼眸,傾瀉而出的怨恨。心痛得無以復加,我的小英庭阿,本是個美麗聰慧的女子,卻變成這般蒼白如鬼,幽怨似魅。還是,因為我吧。我原來竟害了如此多人……如今也好,只是嘆息,這本家祖宅,終是容不得我。那祖墳,終是染不得我這逆子之血。
其實我誰也不怨,不怪英庭。英二抱著我,想止住傷口的出血,不用了阿……我本就近死之人,如今來個痛快了斷,比起病死塌上,倒也不錯。英庭撲身上前,淚流滿面。英二更是涕零不止,淚水都滴入了傷口,才有些痛。見他手中滿滿紅色,艷若妖桃,我才覺,原來自己的血在向外流淌。原來我的血……還可以流動。早就忘記了,早就感覺不到血液在體內的流動,這一刻,終是清晰地感覺到了。
原來,我這一殘命,可換家中一生富貴,那便,權當我的贖罪。欲要開口喚不二莫怪他們,可已沒了氣力,連英二的臉都逐漸變暗,英二,聽哥一句,舍了吧,否則……就是我如今的下場……即使刻意回避,到了最后還是在想著真田。真田,我,就要死了呢。你說我是你的,我終是逃了,負你這一世。因為這一世我無法回報。請原諒,以我這一副衰色敗體,無法面對。
只恨不為女子身,無緣相許以報君……
幸村緩緩閉眼,伸出的手無力垂落,了卻了與這世間重重牽絆,斬斷了與那人的遙久情絲。不二心知幸村無怨,然這一刻他又怎能不恨!出劍利落地斬斷那猶自狂笑的男子手臂與英庭一耳,任鮮血飛濺三尺,沾上臉頰。撕下面皮大聲怒吼:“我是冰國燕王,殺了我更有前途!跟他有什么相干!跟他有什么相干!他本來就快要死了,只不過想葬到祖墳來,但這里根本配不上他!我要帶他走!我?guī)!”那是瘋狂的,決裂的暴怒,聲嘶力竭的怒吼。抱起幸村,仰頭長嘯而去,留那一首《虞美人》,彌留天際。絕代風華,終是飄落……
“ 傲骨錯生橫波目,
爭叫天也妒。
且自飄零沒誰管,
人道是:“尚有暗香如故!
空留塵世把身誤,
繽紛開一度。
試問凌霄謫仙子,
怎堪得,剎那年華將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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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暨《殤夏之祭》同人,簡單地重新闡述了一下幸村漂淪立海后的心念感思。《殤夏》之于我的意義,可以說是同人耽美的啟蒙,我也曾多次提過,正因為有此文,才會有《溺殤》。所以決定為它寫些什么。這一部神作,其實每一個人都值得細細考究。而且幸村的那種心情,我還是無力用準切的言語表達出來。PS:有些細節(jié)部分可能會錯誤,因為我完全根據自己的記憶寫的,還請原諒。文筆自然比不過皇大,所以還是我自己的風格吧。其實我文筆很爛……比不得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