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平到研究院來接儲鑫的時候，抬頭看見虛擬的藍光數(shù)字顯示是4：15pm，他加快了腳步，快步地穿過長長的空無一人的白色走廊。走廊盡頭的白色座椅上正坐著低著頭的儲鑫。
　　紀平輕聲喊道：“儲鑫？”
　　儲鑫抬起頭來，無辜地看著紀平，有點難受地說：“平，我有點不舒服�！�
　　紀平聽聞儲鑫這樣說，挨著儲鑫坐下來，摟著他的肩膀輕輕說道：“我?guī)慊厝バ菹��！?br>　　“李院士還說讓我休息一段時間�！眱伪葎偛鸥y受了，“我還想做我的研究工作……”
　　“我是接到李院士的電話才來的，他說你做研究的時候突然昏倒了，讓我接你回去。工作先放下吧，身體要緊，而且你的研究工作還有其他人在跟進，不用擔心�！�
　　紀平工作的研究院和儲鑫只有一街之隔，他接到李院士的電話很快就奔赴過來了。
　　“走吧�！奔o平輕輕扶著儲鑫站起來。
　　儲蓄的頭有點暈，也許是因為剛才昏迷倒地的緣故。
　　“平，我這是怎么了？”儲蓄問。
　　公元2999年，人類平均壽命已經(jīng)達到110歲，過去種種不能被醫(yī)治的絕癥都已經(jīng)被一一克服，但舊的疾病被消除，不代表沒有新的疾病會誕生。
　　紀平道：“你就是太累了而已。聽李院士的話，休息幾個月，不然年紀輕輕就得了過勞癥，我會心疼死的�！�
　　長長的白色走廊里，只有紀平和儲鑫兩個年輕人的背影，他們并肩而行，漸行漸遠。
　　李院士關(guān)掉屏幕，冷若冰霜的臉上若有所思。
　　兩人出到研究院大門，外面正下著雨，但這絲毫不打緊，紀平的懸浮智能汽車已經(jīng)打開車門等候著他了。
　　紀平拉著儲鑫往前邁步，能感應(yīng)天氣變化的鞋子已經(jīng)自動打開了力場，把雨水隔絕在力場外邊，令人不會沾到點滴雨水。
　　上了車，儲鑫把頭靠在紀平寬寬的肩膀上說：“我是不是生病了？”
　　紀平用手輕撫儲鑫烏黑的頭發(fā)安慰道：“親愛的，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最近太專心工作了，所以累了�；丶液煤眯菹�，我會好好照顧你�！�
　　紀平和儲鑫是一對同性戀人，不過他們在研究院里是相當?shù)驼{(diào)的。即使到了AI極度發(fā)達的現(xiàn)今，倫理道德還是不可碰觸的禁忌，復(fù)制人依然被法律禁止，人類的壽命雖然因為醫(yī)學(xué)發(fā)達延長了，但也只能接受自然死亡，禁止將自我意識植入機器人內(nèi)，仿生人被禁止批量生產(chǎn)，基恩改造工程依舊被禁止，同性相戀結(jié)婚一樣不是主流，但異性結(jié)婚也一樣不是主流了，因為大家都更愿意沉浸在虛擬空間里。
　　回到墻壁刷成淺藍色的潔凈家中，大門裝置感應(yīng)到紀平和儲鑫的生物特征，自動開啟。紀平太喜歡二人相處的空間，所以家里連機器人也沒有配置，做飯清潔還是自己動手的，反正買菜購物什么也是智能配送，這邊下了訂單，幾分鐘后就投送到家了。
　　儲鑫接過紀平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平，要不，下個月我們?nèi)ピ虑蚵眯猩⑸⑿暮脝幔俊?br>　　紀平聞話沒有馬上答應(yīng)下來，眉色間似隱隱有一絲擔憂。
　　即便到了2999年，人類還是沒有實現(xiàn)太空移民，只可以到太空作短暫的旅行，也還從沒有發(fā)現(xiàn)過外星人，也沒有外星人造訪過地球。
　　地球，一如既往地，是寂寞的一顆行星。
　　“等你休息好，我們再計劃吧。你也知道，去太空旅行，需要辦理很多手續(xù)，和作很多身體檢查。”
　　“嗯�！�
　　儲鑫有點疲倦地閉上眼睛，把頭往沙發(fā)后面靠，他不知道他自己最近怎么了，他有時突然就忘事了，或者突然就像抑郁了一樣，覺得對這個世界很無解，照著鏡子刮胡子的時候，怔怔地發(fā)呆，把自己的下巴刮傷了，血流出來，把在一旁刷牙的紀平心疼得直皺眉。
　　年輕的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在2999依舊是人類醫(yī)學(xué)無解的題。
　　紀平只好先由著儲鑫在沙發(fā)上先睡一會。他進廚房準備晚飯了，客廳的燈光自動柔和下來。其實紀平大可不必自己親自下廚，可是能為自己心愛的人做吃的，紀平覺得是一件幸福的事。儲鑫愛吃素，他們的晚飯總是各種沙拉。
　　紀平的手拌著沙拉的動作沒有停，思海里浮現(xiàn)出儲鑫過往的笑臉：平，你要等我回來。
　　你已經(jīng)回來了啦�？墒俏液门聲ツ恪�
　　沙拉醬混著蔬菜，看上去攪拌得一塌糊涂。
　　“平，怎么我從太空回來后，你一直吃素？”
　　“我一直都愛吃素呀�！奔o平笑瞇瞇地回答儲鑫。
　　熱水澡，依然是地球人類的最愛之一，晚上兩個人洗完澡依舊纏綿地做/愛，這個時候，儲鑫總是很沉醉，紀平也是。忽然間，儲鑫停下了動作，很認真地看著身下的紀平，紀平這個時候比白天更加迷人，水濛濛的雙眸。好一會，紀平才意識到儲鑫沒有動作，他有點小迷糊地問道：“親愛的，怎么了？”
　　“沒事�！眱握f。
　　忽然，外面響起了巨大的雷聲，下雨了啊。紀平像一下清醒過來，趕緊摟緊儲鑫，他的雙手穿過儲鑫的腋下，把這個人溫暖的軀體抱得緊緊的，臉也緊緊的貼著儲鑫壯闊的胸膛。
　　“你害怕打雷嗎？”
　　“害怕。”
　　紀平從前是不怕的，那件事發(fā)生以后，他就害怕打雷了。雷電依然是人類無法操控的大自然現(xiàn)象之一。
　　為了平息懷中人的恐懼，儲鑫把紀平也緊緊抱住，身和心都緊密相連。
　　儲鑫動情地吻著紀平，同時腦里也在想：我怎么現(xiàn)在才知道紀平時害怕打雷的？我是不是失憶了？
　　二人的積蓄噴薄而出，就像那濃烈的感情，不能分清彼此的。累了，他們相擁入睡。
　　入睡后，紀平做夢了，夢見和儲鑫在月球漫步，儲鑫，還是一樣的，沒有不同，他像過去那樣愛他。
　　次日清晨，紀平要早起去研究院工作，他吻了吻還在被窩里沉睡的儲鑫的額頭，留下語音留言：我愛你。
　　“紀平，你也知道現(xiàn)在‘儲鑫’的狀況不太好。實驗計劃要終止了。”
　　李院士神情帶著近乎冷酷無情，可能同多年做的研究實現(xiàn)工作有關(guān)，他見慣了生和死。
　　紀平有些心慌：“他的實驗項目等他休息好了，可以繼續(xù)進行下去的�！�
　　李院士搖搖頭：“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實驗計劃�！�
　　紀平咬了咬唇，聲音小得幾乎讓人聽不見，“我知道�！�
　　“別感情用事。如果狀況頻出，我不想到了不可控的時候才對你說終止。”
　　“那儲鑫以后怎么辦？”紀平不甘心的問。
　　“你應(yīng)該知道。”
　　“不�！�
　　“那讓我告訴你�！�
　　這時候，紀平體內(nèi)的納米通訊器提示有緊急來電，他只好不得不暫時中斷和李院士的談話，接聽標識是“太空旅行申請?zhí)帯钡膩黼姡穷^是標準的機器人聲音：您好，您的附屬物，注冊碼JPCX1314擅自申請?zhí)章糜钨Y格，拒絕接受禁令條款，現(xiàn)已移交到防暴室，請閣下及時前來認領(lǐng)，否則24小時內(nèi)移交專業(yè)部門處理，不作歸還。
　　紀平大駭，顧不得要和李院士的說話了，他著急道：“儲鑫出事了。我要接他�！�
　　“我和你一起去�！崩钤菏空f道。
　　紀平?jīng)]有拒絕。
　　到了太空旅行申請?zhí)�，紀平被一個機器人接待，讓他閱讀了相關(guān)文件，做了電子簽名后，被領(lǐng)進了防暴室，李院士在外面等他。他推開門，他看見眼圈發(fā)紅的儲鑫無助地坐在椅子上發(fā)呆，雙手都被拷起來了，一個穿著防暴制服健壯男人叉著腰站在儲鑫的旁邊。
　　儲鑫跟著紀平出來，快到門口的時候，儲鑫停住了腳步，說：
　　“他們說我不是人。”
　　紀平也停下了腳步，僵僵地站住了。
　　儲鑫繼續(xù)說，這一次的語氣很重：“他們說我身份識別是仿生人JPCX1314！”
　　紀平轉(zhuǎn)過身，勉力想擠出一絲笑容來，“儲鑫……”
　　有人類、機器人、仿生人從二人身邊，若要從外表上辨認人類和仿生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看脖子，仿生人的脖子上會有一串隱約可見的藍色字母數(shù)字組合成的序列號，是按其擁有者的意思編排。
　　不知何時走近兩人的李院士出聲道：“你的確不算是人，你的這個軀體是制造出來的，類人的神經(jīng)感官、毛細血管、饑餓感、痛感，一切�！�
　　紀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還有一個月，還有一個月就到千禧年了，為什么連一個月的時間都不給他？
　　“那我是誰？我是儲鑫？還是什么東西？！我的思想我的意志也是你們編程植入的？”
　　李院士搖搖頭，“某種意義上，你是‘儲鑫’，5個月你死于一次太空采集作業(yè)的意外事故。我們?nèi)〕瞿愕哪X部，然后放入了這個放生人體內(nèi)�！�
　　儲鑫摸著自己的臉部，他很迷茫。
　　“但是，你的狀態(tài)不太好，你的大腦神經(jīng)元細胞不能再生，而且隨著它們越來越多的數(shù)量在死去。有些事情，你自己是不是也發(fā)覺忘記了？”
　　李院士的話像冷冰冰的冰塊那樣扔過來，讓儲鑫的手心冒出了汗。
　　“鑒于現(xiàn)在的法律，我們無法克隆你的身體。本來人造人，不論是機器人還是仿生人，都是禁止植入人類大腦及其意識的。而我們對你……”
　　“對我破例了是嗎？”儲鑫平靜地說道。他最近的確發(fā)覺自己記憶不太好，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來，連和紀平的相識紀念日都想不起來。
　　一旁的紀平像極了一個沒有意識的木偶，他只能聽著，完全想不出什么說話來。
　　“你的大腦也要死亡了。我很抱歉，‘儲鑫’，已經(jīng)死了�！�
　　這句話，換來了長久的沉默。然后才是儲鑫看著紀平慢慢地說：“你一直都知道的？”
　　紀平痛苦地點了點頭。
　　那次太空作業(yè)事故中，在那個荒漠的星球上，突然而至的一次雷電沙暴，儲鑫為了保護他而死亡的。所以他才答應(yīng)了這次的實驗計劃。他當初知道是實驗，實驗只是實驗，是實驗就會有意外。
　　但，沒想過這么快。
　　儲鑫忽然全身像虛脫了一般，倒在了紀平的懷中。
　　紀平求助地看著李院士，李院士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他們帶著儲鑫回到研究院，儲鑫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
　　“他的大腦保不住了，你也知道，這副身體只是制造出來，包括他的心臟，是用仿生物合成材料……”
　　“求你，別說了�！�
　　昨晚兩人緊緊相貼的肌膚溫熱感，還仿佛殘留在紀平的身體上。
　　或許，他不應(yīng)該抱這個希望，答應(yīng)這次所謂的實驗。
　　“如果成功了，我們就是創(chuàng)造了先例、創(chuàng)造了奇跡，我們可以說服他們，改寫法律，造福人類，不用克隆人也可延長人類壽命�！�
　　不久前充滿希望的話語，此時像極了諷刺，回蕩在紀平的腦海中，滾燙的熱淚落下來，打在了紀平自己的手上。
　　如果身邊沒有了儲鑫你，我紀平即使再擁有130年壽命、200年壽命甚至永生又有什么用？
　　還有一個月，就是3000年，又一個千禧年到來了，不論是哪一個千禧年，每個人類，每個個體都煩惱著同樣的事情：生死愛戀。
　　刻骨銘心，只因為是生來就是人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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