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歸來雁

　　煙波是住在沙漠南部的小女孩，家門前有一個一望無際的淡水湖，湖里有著大片大片的蘆葦蕩，蘆葦一片一片地長著，連連綿綿的仿佛接著天邊。

　　雁總是在每年夏天的時候來，冬天到來前離去。

　　當雁每年第一次落到湖里的時候，煙波總是要沖出去看個仔細，一刻也不要離開。沙漠太大了，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回旅人到訪，煙波已經(jīng)記不得上一次看見客人是在幾年前了。喏大一個湖，如此浩浩渺渺，只有雁兒們悠悠閑閑寫意又熱鬧地在湖面上劃下自由放縱的痕跡。它們的巢就在茫茫蘆葦之中。

　　煙波最愛的，就是看雁，每回出門牧羊去，總要對雁望上幾眼，牧羊歸來，也要望上幾眼，閑來無事時，煙波最愛做的事，也只是坐在家門前，坐在湖邊，看著雁兒出神。雁是煙波的朋友。故此，每當雁兒來的時候，煙波就無限驚喜，當雁兒離去，煙波會萬分失落。除了雁，煙波沒有別的朋友，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不知不覺，時間就如同流水一樣，煙波長大了，16歲的時候，父親想給她說一門親事，但是煙波除了雁，什么也不需要。

　　17歲的時候，夏天，湖里有一頭漂亮的新雁，長著美麗的羽毛，而喙上有一點亮亮的紅色，羽毛是油亮油亮的。煙波天天去岸邊看它，知道它有一只美麗的伴侶，而且是夏天才結識的。雁是無比專一和守時的生物，煙波知道這一點，但是這一年，她完全舍不得這只喙上有一點亮紅的雄雁，她想在冬天的時候也見到它，一刻也不想它離開視線。于是她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煙波搗毀了紅喙雁的巢，把它的蛋全部打碎，并且在冬季將至的時候，毒死了紅喙雁的伴侶。

　　下雪了，結冰了，紅喙雁守在伴侶之旁徘徊，但是最終抵不過徹骨的寒冷還是飛往了南方。煙波的期望落了空。

　　第二年，雁沒有來。

　　第三年，雁回來了，但紅喙雁沒有回來。

　　這年，雁又回來了。煙波坐在湖邊看著雁�！澳愫茫媚��！庇腥嗽跓煵ㄉ砗笳f話，那個聲音陌生而親切。煙波回過頭來，只一眼便愛上了這個年輕的旅人，就象愛上雁一樣。

　　沒有多久，年輕人向煙波的父親提親了，“我的名字是火羽。”他這樣說。父親沒有答允，雖然煙波答允了。奇異的是雁和煙波一樣愛火羽，只要他在湖邊一站，雁鳥就會來親近他。煙波越發(fā)覺得自己發(fā)了狂的愛這個年輕人。她去央求父親，但是父親想將煙波嫁到沙漠的另一邊，那里有個富有的商人，商人的兒子喜歡煙波，愿意以豐厚的財帛來迎娶。

　　“那個地方有這么大的湖嗎？”“沒有�！薄澳抢镉醒銌�？”“沒有，湖都沒有，當然沒有雁�！薄澳敲茨抢镉谢鹩饐�？”“你瘋了�！薄皩�，我瘋。沒有這些，我哪也不去�！眱蓚�人都是靜靜地訴說著堅決。

　　于是煙波一個月沒有踏出家門一步，因為父親不準，把她關起來了。但是煙波每天都能從窗口看到火羽，看到他和雁一起等她。煙波靜坐了一個月，一個月里想了許多事。

　　第二個月，她答應了父親，獲得自由。

　　在她腳步能踏出家門的第一天，她去找火羽了�！盎鹩�，我們走吧，離開這里永遠也不回來�！薄安弧！彼麚u頭，“我哪里也去不了。最少，在冬天到來以前不能。”“為什么？”“為了忘記過去�！彼f。他的話讓人不解，可是他死也不再肯作任何解釋。

　　煙波滿心失望回到家里。不等冬天，父親就會將她送走。除了火羽，她誰也不會嫁。

　　又一個月，在大漠北方一個巨大的帳篷里，滿地上躺著人，他們皮膚發(fā)黑，鼻孔有血絲滲出。穿著大紅喜服的煙波是唯一站在尸體群中的人。真美，煙波的美又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她掀起嘴唇，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無聲地笑了起來，神情顯得無比詭異。這個婚禮里，兩個家族的人都死光了，包括煙波的父親。我可以回來了，火羽，你要等我！煙波瘋狂地想著。

　　十五天后，大漠之南。“火羽！”她大叫著投在火羽懷中，“我們走吧，冬天快到了�！彼Φ锰鹛鸬�，再沒什么能阻止她和她心愛的人一起�；鹩鹨残α耍f：“好，三天后我們就走。三天后有商隊會經(jīng)過，可以帶上我們。”一切真是多么美好啊，上天，我贊美你！煙波沉浸在幸福之中，她的火羽從沒象這幾天一樣快樂開懷地大笑。

　　“火羽，昨天我看到紅喙雁了，你知道它什么時候回來的嗎？”出發(fā)前煙波問�！霸谀闳チ四钡臅r候�！被鹩鹞⑿χ�，他的微笑總是明亮得讓人擅抖。

　　又十五天�！盀槭裁闯鞘羞@么遠？火羽，你是不是忘了路了？還有商隊呢，在哪？”“我們很快就會找到商隊，只要到明天，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遇上我們該遇上的人�！薄罢娴�？太好了，火羽！”她歡叫一聲，緊緊地擁抱了他一下。天空是這樣藍，沙漠是這樣明媚，仿佛預示著明天的美好。

　　第二天，在翻過一個大沙丘后，煙波發(fā)現(xiàn)前面有草叢，有人影�！熬褪撬麄兞��！被鹩鹫f。于是煙波邁開步子跑了過去。找到商隊，等于找到了離開沙漠的路。可是她慢下腳步來了。那些人怎么看也不象商人，還有這個地方，這個湖，這湖畔，這葦草，這一切是多么熟悉啊�！盎鹩穑@是怎么回事……”她不解地回頭。火羽卻推了她一把，說：“這就是目的地�！睂γ娴娜嗽缇桶l(fā)現(xiàn)他們了，正向他們跑來。這些人，是來捉煙波的—— 一個毒殺犯，一個罪不可赦的惡毒女人。

　　“為什么？火羽！”這是多么令人傷心的事啊，他怎么可以出賣她，“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為你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你卻竟然出賣我！”火羽淡淡一笑，輕聲說：“我是紅喙雁啊�！痹瓉硎沁@樣，難怪雁兒們這樣親近他。煙波忽然想起，火羽最近說過的故事：火羽有過一個心愛的姑娘，但是有一年，姑娘卻病死了，于是火羽只身來到大漠，想離開所有痛苦重拾生活。原來是這樣，那個姑娘就是被毒死的那只雌雁。她還搗毀了他的家，現(xiàn)在他來，并不是要忘記一切，而是要復仇，他要把她本來能得到的一切都毀之無形，所謂忘記，所謂重拾生活，只要能復仇，自然就能達到了，以后，再去遺忘這苦痛的煎熬，告慰亡侶。

　　真是苦。煙波突然覺得原來世間的一切都這樣地苦，她從來沒得到過想獲得的，可是這又能怪誰，并不是你付出了，拼命索取了，就一定能得到的。她苦笑，走向河中，說：“我還你一切，真的，火羽�！�

　　因為以為煙波要逃，遠處趕來的人射了一箭。

　　煙波在倒下前回過頭來問：“火羽是你本來的名字嗎？”“是的。我叫火羽�！彼α耍瑥膩頉]這樣燦爛過，他快樂了，那種暢快從心中漫出，從來沒見他這樣快樂甜蜜喜悅地笑過，可是又這樣地充滿酸楚。煙波努力使自己微笑，淚水卻不住從眼眶落下。這一切，難道不是自己種下的惡果嗎？難道不值得嘲笑嗎？真是愚蠢啊。

　　煙波永久地倒下了�；鹩疝D身就走。追到的人大聲叫：“嘿！你是誰？要去哪里？”他回身笑笑，繼續(xù)他的路，身影消失在別人視線之中。第二天，雁群南遷，人們能看到一頭漂亮的紅喙雁。

　　此后，雁群雖然依舊年年歸來，紅喙雁卻再沒回過這地方。羊兒自四散覓食，春秋悄然轉換，這個湖沒有了紅喙雁，也沒有了人。草兒青青地長著，藍天白云翻翻滾滾地，明亮的沙子將故事深深掩埋。湖有一個名字——厲，傳說有鬼，是邪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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