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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事
說是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事,其實(shí)不過是一次無疾而終的艷遇。
研二那一年,交往了兩年的女友和我提了分手,因?yàn)閷?dǎo)師介紹給她一個青年才俊,還有家里催婚帶來的壓力等等。
諸如此類的理由。
冬天的時候,計劃兩人一起的蘇州之行,便只能由我一人來完成。
從上大學(xué)時起,每年我都會去一趟蘇州,像是個例行的報道。
路線是一如既往的,第一天去蘇州博物館。
在那里,我遇到了傅南。
她站在一樓盡頭綠色竹子前面的那扇窗前,穿了一件姜黃色的毛衣,頭發(fā)很長,又黑又直。
她轉(zhuǎn)過頭來,似乎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就像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好,能麻煩你幫我拍張照嗎?”
她舉著手機(jī)給我,我拿著自己的手機(jī)說。
“不麻煩,我用我的給你拍吧!
她點(diǎn)點(diǎn)頭,側(cè)著身站在那扇窗前。
我為她換著方向和角度,連拍了幾張?社R頭里能留下的她的美麗,不及我眼中的萬分之一。不知道是她不太上相,還是我拍照的技術(shù)太差。
很大程度上,應(yīng)該是我的原因。
我拍了半天,她搖著手笑著說不用拍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會用手輕輕掩住下半張臉,只留下一雙漂亮的、會說話的眼睛。
我一直聽人說會說話的眼睛,直到我遇到了傅南,我才知道什么是會說話的眼睛。
我把手機(jī)里拍的照片給她看,她伸著細(xì)長的手指滑動屏幕,看了半天,她笑了。
“我好丑啊。”
她小聲地說,帶著些抱怨。我想她多半是在抱怨,我將她拍的丑。
我拿過手機(jī)來,也翻了幾張,說:“不丑,挺好看的!
她似乎是不曾想會有我這種自賣自夸的人,笑著說“謝謝”。
我接著說:“我加一下你微信吧,把照片兒發(fā)你!
她垂著眼睛,掏出手機(jī)給我看她的二維碼,我們加了微信。
她的微信頭像是個可愛的兔子,從一顆心里穿過去。
我說:“你這個頭像真可愛。”
她沾沾自喜:“是吧,我也覺得!
我把照片發(fā)給了她,便順勢和她一起走在展廳里。常規(guī)展我每年都看,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變小聲和她搭話。
“你自己一個人來逛博物館?”
“嗯,隨便看看,”她似乎真的是隨便看看,在展品前面走得很快,“你也是一個人?”
不知是我本就不懷好意,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是她真的有言下之意。
我便說:“我一個人!
她下身穿了條格子長裙,走路的時候輕輕擺過我的褲腳。
“哎,你叫什么?”
她抬頭看我時,眼尾尖尖的往上瞟,像是帶著小勾子。眼睫毛長長的,像是一只欲飛的蝴蝶。
她的眼睛在和我說話,我想。
我把名字打在手機(jī)上給她看,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叫傅南。傅雷的傅,南北的南。”
我點(diǎn)點(diǎn)頭道:“挺好聽的!
她似乎翻了個白眼,拍了一下我的后腰:“那有什么好聽的,你是不是無腦夸啊!
我感到無奈。我是真的覺得好聽,就是覺得和她的氣質(zhì)相符。
于是將我的理論解釋給她聽,她似乎還是不當(dāng)回事。
“我有什么氣質(zhì)。俊
“特別的氣質(zhì)。”
她噗嗤一下笑了:“哎,他們說你要是實(shí)在不知道夸一個女孩子什么,就夸她有氣質(zhì)!
“他們是誰?”我說:“那我和他們不一樣。我說你有氣質(zhì),就是漂亮、聰明、善良、優(yōu)雅……什么都有了,那才叫有氣質(zhì)!
“這么高評價嗎,你知道我什么呀,就說聰明善良!
我笑而不語,我們一路聊些有的沒的,把展子逛完了。
站在蘇博的水池前,我問她還要不要再拍點(diǎn)照片。
“還是你給我拍嗎?那算了吧!
她和我開玩笑。她的笑聲輕悄悄的,像是雪后落下的貓爪子,在我心上不輕不重?fù)狭艘幌隆?br> “我請你吃飯吧,你想吃什么?”
眼看出了博物館,怕是要各奔東西,我便出聲挽留她。
“你是來旅游的?”
她不回答我的問題,反過來問我。
“是啊!
“那還是我?guī)闳コ院贸缘陌,”她把她繡著一只黃色小狐貍的背包往肩上拖了拖,拉起了我的手,“這里我比你熟!
她牽起我手往前走的時候,我就想著,就算被騙些錢,我也樂意。
她的頭發(fā)特別長,有淡淡的香氣,我想摸一摸。
“哎,”她帶我去坐公交車,“你是北方人吧,長這么高!
“是,你是哪里人?”
她說了個我沒聽說過的地名,大概在這附近一帶。
我不問她要帶我去哪里,也不問她為什么對這里熟悉,我們坐上晃悠悠的公交車,在最后一排膝蓋碰著膝蓋。
她的頭發(fā)垂了一縷在我的手邊,我便伸出手,輕輕繞了一下那截發(fā)絲。
“你的頭發(fā)真長,真好看!
她看我似乎是羨慕的樣子,毫不吝嗇地將頭發(fā)都撥到我的這一邊。
“你喜歡嗎,給你玩。”
我抓住她肩頭的那一捧,輕聲對她說:“我喜歡得很!
她不說話,漂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許是我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那雙眼睛里傳來的,大概也是與喜歡相類似的情緒。
傅南坐在我身邊的感覺讓我覺得安定,我真想這樣永遠(yuǎn)坐在這輛公交車上,行駛在沒有目的地的路線上,沒有其他人,沒有家庭沒有工作沒有學(xué)業(yè)。
只有我和傅南,兩個人。
她帶我去吃生煎,點(diǎn)了許多。我們吃不下,便要了打包盒裝著。
“哎,你住哪里?”
我跟她報了一家快捷酒店的名字。
她說她知道,和她住的離得不遠(yuǎn)。我問她住在哪里,她卻報了個大學(xué)的名字。
“你大幾了?”我問她。
“大二!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小學(xué)妹!
“你工作了嗎?”
“沒有,我還在念書!
她問我多大,我們掐著手指頭算了半天,發(fā)現(xiàn)差了六歲,她早上學(xué)一年而我晚上學(xué)一年。
我看著她的笑容,那里面多了些我失去的青春的歡愉。
我對她的喜愛變得更加復(fù)雜,我喜愛她,更憐愛她。
她又帶我去她校園里走了走。她偶爾和遇到的熟人打個招呼,起初我還掙了一下和她牽在一起的手,她卻抓得牢固。
“你干嘛呀?”她反而腰埋怨我,“你甩我手干嘛呀?”
“不是有你認(rèn)識的人嗎?”
她抓住我的手抓得更緊了:“那怎么了?”
我無言以對。前女友碰到認(rèn)識的人總要將我的手松開,久而久之便習(xí)慣了。
傅南的無畏讓我覺得感動,也讓我心底感到柔軟。
為傅南的美,也為傅南的勇敢與坦蕩。
吃過晚飯,我們不知道去做些什么,卻知道我們不想分開。
“想看電影兒嗎?”我問她。
彼時她正靠在我的肩上玩消消樂,我們緊緊靠著,在她學(xué)校的長凳上。
“看什么?”
“隨便看看!
“行,”她關(guān)了手機(jī)靠過來看我,“我還沒和你待夠呢,你說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她眼睛格外明亮,在她的目光中我感到格外慚愧,似乎我的丑陋、我的傷痕都赤裸裸地沐浴在她的目光之下,一切都暴露無遺。
她等著我的回話,目光灼灼。
我聽見自己說:“成,去哪里都帶著你!
我們買了夜場電影的票,去看程耳的《羅曼蒂克消亡史》。
電影剛開場那會兒,傅南一看見葛優(yōu)就笑,我便去捂她的嘴巴,讓她不要笑了。
夜場電影本就人少,文藝片更是寥寥無幾。
整個電影院只有我們兩個人。
她的眼睛在我的手掌上方慢慢眨動,一動不動盯著我,我聽見全場的人都在為我歡呼,替我鼓勁兒,讓我得到這雙會說話的眼睛。
她的呼吸噴在我的掌心里,讓那一塊狹小的空間變得溫?zé)帷?br> 我不忍那眼睛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最終放下了手。
她也不再笑了,我們靠在一起牽著手,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電影。
章子怡扮演的角色在夜晚的藍(lán)色小轎車?yán)镌獾角址笗r,傅南突然掰過了我的臉。
她的眼睛在電影院中熱得發(fā)亮。
傅南吻了我。
她反復(fù)地親吻我沒有回應(yīng)的嘴唇,手里緊緊掐住了我的掌心,指甲陷在了我的掌紋里。
當(dāng)她氣憤地咬了一下我的下唇時,我伸出了手,將她要后退的腦袋按了回來。
她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我的欲拒還迎,嘲笑我的丟盔棄甲,嘲笑我的假正經(jīng)。
我的耳畔發(fā)熱,睜開眼發(fā)現(xiàn)傅南接吻時,也不會閉上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電影散場已經(jīng)很晚了,我?guī)Ц的匣亓宋易〉木频辍?br> 我問她不回學(xué)校沒關(guān)系嗎,她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不屑與我解釋,似乎將我當(dāng)成了嘮叨的長輩。
我也覺得自己多管閑事,進(jìn)了房間門就將她按倒在床上。
她笑得格外大聲,讓我無法保持面無表情去脫她的外套。
我捂住她的嘴:“別人都休息了,別笑那么大聲!
她瞪著濕漉漉的眼睛看我:“可是我怕癢嘛!
我讓她自己脫,她卻給我擺譜兒。
“我不,哪有自己脫衣服的!
“你還嫌掉價兒?”我去洗了手出來,“我給你脫,那你別再笑了!
她應(yīng)了,抿著嘴不再笑出聲,可我卻知道她的眼睛在笑。
她的眼睛藏不住話。
事情做完了,她去洗澡了。
我打開手機(jī)刷朋友圈,看到了前女友發(fā)的照片。我點(diǎn)進(jìn)大圖,順手燃了一只煙。
傅南洗完澡出來一把奪過我的手機(jī)。
“這誰啊?女朋友?”
我沒說話,她以為我默認(rèn)了。
“你怎么能這樣?”
她的眼睛里一下充滿了怒火,是一簇小小的火苗。
我拿回了手機(jī),解釋道:“前女友,分手了!
她瞪著我,不情不愿的指責(zé)從她眼睛里流露出來。她還是伸手過來搶我的手機(jī),倉皇間那只煙落在了床上。
我趕緊將煙抓起來捻在煙灰缸里,結(jié)果床單已經(jīng)被燒出了一個洞。
那個洞嵌著黑邊,丑陋的樣子,像我過去的感情。
傅南愣住了,坐在床邊上一動不動。
我抬頭看她,卻見一大滴水從她的眼睛里落下來。
我嘆了口氣,將她抱住了。
“哭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沒怪你,別哭了。”
她搖搖頭,仍是抽泣。我們相擁著躺在床上,起初是我抱著她,后來成了她擁著我。我的頭被她抱在胸前,她一下一下拍著我的后背。
“怎么了,跟我媽似的!
她捶了我一下:“我安慰你啊!
我笑了:“你安慰我干嘛。”
她將我的頭抬起來,認(rèn)真看著我:“因?yàn)槟憧雌饋砗茈y過的樣子!
我盯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現(xiàn)在那里面滿是悲傷。
悲傷滿了,溢了出來,成了眼淚。
我聽見她問我:“你喜歡我嗎?”
我聽見我答道:“喜歡。”
她笑了:“你才認(rèn)識我第一天,你就說喜歡我!
我去蹭她的嘴唇:“我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喜歡你。”
她笑了,但是我卻看不見她的眼睛有沒有在笑。
后來我改簽了機(jī)票,又在蘇州留了三天。
我們幾乎沒有走出那間房間,吃飯也是外賣解決。
抱在一起就親,累了就靠在一起說話、聽歌、看電影。
我們把能說的話都說光了,最后一天,我們就坐在床上,互相盯著對方看。
“你是不是要走了?”她問。
“對,我得回去了!蔽艺f。
傅南不說話了,她過來玩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玩,玩夠了再把它們變成一個拳頭。
“你回去了,會聯(lián)系我嗎?”
她抬著頭看我,長發(fā)垂落在肩膀上。我不敢看直視那雙漂亮的眼睛。
“會聯(lián)系你!
“真不想讓你走,”她說,“我想跟你去北方。”
“太冷了,”我去吻她的眼睛,借以逃避那里面的悲傷,“你留在這兒就最適合你!
她說:“帶我走吧!
我不說話,只是去摸她的長發(fā)。
我們把能說的話都說光了,她只是不說喜歡我這句話。
我離開了蘇州,只帶走了傅南的一個頭繩,上面有一朵墨綠色的小花。
起初,我們還在微信里聊些最近的趣事,我會在里面說很想她。
她偶爾也說想我。
后來她忙了起來,我也忙著畢業(yè),我們的對話變少了。
直到有一天,我們不再說話了。
她的朋友圈對我貼上了封條,我也見不到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我一度懷疑那場蘇州之旅是我幻想出來的,沒有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沒有那些昏天黑地的瘋狂。
只有那只頭繩在提醒我,這不是一場夢。
只是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無疾而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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