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吸一口氣，藍燼插進鑰匙，打開門。
　　“怎么現(xiàn)在才來？”藍鉞稍顯不滿，手里拿著碗筷，身上的歐式圍裙花邊很夸張。藍燼看著眼前的弟弟原本沉重的心情明朗不少，“很適合你。”略帶調笑。
　　知道姐姐是在諷刺自己之后，藍鉞無奈地搖頭，圍裙是女友上星期送的，雖說以數(shù)種類似于男人的尊嚴的理由來拒絕，最后還是受不了女友的強勢只好屈服。
　　吃罷飯，藍燼走到窗邊，有一陣沒一陣地望著窗外發(fā)呆，盛夏，眼光略顯刺眼，陽光被樹葉割碎，斑駁地散在地上，光與影以一種和諧的姿態(tài)呈現(xiàn)給世人。除了蟬鳴，只剩寧靜。每當這時，她總會刻意不去想一些事，把無焦點的目光放之四海，任其馳騁。
　　這段時間她總是淺眠，意識隨夜的加深更顯模糊，想睡卻無法入睡。雖然她還是沒有辦法忘記，忘記那張曾占有二分之一的全部的心的臉，還有她的聲音，她的一舉一動。
　　“燼兒，你也該考慮考慮成家的事情了�！彼{媽媽有一絲不放心，女兒已經(jīng)27歲了，也沒見她帶男友回家，不免擔心。
　　而每次被問到此類問題，藍燼也是一笑置之，或點頭答應也不見行動。畢竟若是被告知自己的女兒是同性戀并不是可喜的事。

　　二
　　JOK BAR，藍燼抬頭看看眼前的酒吧，想了想還是走進去，不喜歡里面迷亂的氣氛，應該說喧囂或者人多的地方讓她覺得窒息，螢曾經(jīng)頻繁地拖著她來，名叫樂正螢的女生是藍燼的前女友，比她小五歲。到現(xiàn)在藍燼也沒有想明白到底是喜歡她哪一點，天真可愛還是小女生的性格，或者是她有時候一些不經(jīng)意的可愛舉動，比如明明不會手工還偏要鬧著給自己做手機掛飾，比如沒有公車卻執(zhí)著地跑到很遠的商店買藍燼需要的東西。她不理解，也許是她不想去理解，目前的狀況阻止她去理解，去想這么多。父母逼婚這事藍燼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這不免讓她覺得可笑，也很無奈。沒有結果的東西，她暫時還無力去想。
　　這是一件公開性的同志酒吧，音樂有些嘈雜，坐在吧臺，點了一杯瑪格麗特，螢很喜歡，大概是更喜歡這雞尾酒的來歷（注①）。笑了笑，的確是很小女生的理由。
　　“螢今天沒有來嗎？”易言聲音很隨和，大概是已經(jīng)熟識的緣故，他直接用名來稱呼。那時，螢總是讓他教調酒。
　　“我已經(jīng)一年沒見過她�！彼{燼說得很平靜。易言很聰敏，知道她所說。
　　“最近可好？”
　　“只感覺到命不久矣�！�
　　易言輕笑，“沒見你這么悲觀過�！�
　　“你呢？”藍燼飲一口杯中酒，很烈，也很淡。很溫馨。
　　“家里逼得緊呢，不知道和他怎么辦，也只好維持現(xiàn)狀�！庇行┳猿�。
　　“干脆私奔到國外，還可以領養(yǎng)孩子。”說著，藍燼自己也忍不住笑。如果自己這么說螢肯定會當真。
　　“這倒更像螢的口吻。”
　　“我們結婚試試吧。”肯定句。藍燼可能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否經(jīng)過大腦。
　　“你醉了�！�
　　“我酒量一直不好�！币伙嫸M。
　　三
　　東西寫到一半，停下手指，不知道應怎么繼續(xù)，螢在身邊時總會有很天真的提議。背上背包，到河邊散步。
　　早上天氣陰沉。
　　河邊風有些大，頭發(fā)被撩得亂糟糟的如現(xiàn)在的心情，已經(jīng)一年卻都還沒有調整過來。分開是自己提出的，大概對兩人都比較好吧，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如何，是不是還是會哭會鬧像個孩子�；蛟S也會這樣在河邊散心，回憶過去。臉上有些微的癢，用手輕觸，一片潮濕，本說好以后再不會想起她，但這微涼的透明液體又是什么呢？藍燼蹲下，把頭深深埋進雙臂之中。河邊水汽氤氳。
　　有時候面對一些事情，除了無奈還有什么？事已至此，回頭無岸。
　　手機鈴聲，藍燼看看來電顯示，易言。
　　穩(wěn)定一下情緒，接聽電話。
　　“什么事？”
　　“想約你出來，你說的話我考慮過�！�
　　想了想，大概知道是什么了之后便答應下來。地點是一家露天的茶樓。
　　藍燼看著對面的兩人，呷了一口茶。易言的旁邊坐著一個溫和的少年，神情有些不安。
　　“我們商量過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想過？”易言的眼神中看不出期待著什么答案，似乎這答案并不重要。
　　“我是這么決定的�！睂γ娴纳倌瓯砬檎f不出的復雜。藍燼想想又接著說，“放心，這個婚姻只是形式上的，私生活我們互不干涉�！逼鋵嵵皇且粋�契約。
　　少年終于有所緩和，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藍燼想。如果螢知道了，肯定反應會更劇烈吧，不禁輕笑起來。
　　婚禮雖算不得很隆重，也是鬧得沸沸揚揚，家長們都沒料到兩個孩子閃電似的婚姻是因自己而起，都笑逐顏開，終于放心了。
　　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但是兩人各懷心事，起身，藍燼倒了一些酒。
　　“要么？”
　　“謝謝�！币籽越舆^。
　　“要說謝謝的是我才對吧。”
　　“睡不著的話，不如做點什么事吧？”
　　“嗯？”藍燼不解。
　　“跟我來�！�
　　換上衣服，兩人跑到河邊，易言在一堆矮小的草叢中尋找，反反復復。
　　“你在找什么？”藍燼跟在后面。
　　“我記得前幾天過來的時候有看到的……”像是自言自語。易言又俯下身，借著手機熒屏得微光，仔細扒著草從。草長得很奇怪，藍燼這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三葉草。
　　“找到了！”有這壓抑不住的驚喜。藍燼湊過來，是四葉的三葉草，很大。
　　“你是相信那個傳說么？”藍燼問。
　　“我又不是小女生，不過我也這么希望那是真的�！�
　　四葉三葉草，傳說找到它的人會得到幸福。因為稀少所以彌足珍貴。是因為看著我無聊才想這樣來放松的吧。藍燼笑。
　　如果那是真的，該多好。
　　兩人在河邊坐著，晚風有點涼，他們聊了許多，藍燼發(fā)現(xiàn)以朋友的身份竟可以聊得非常開心，不必去擔心或者介意什么。就算說錯話也會輕易的去原諒，或者是更過分的調侃。不由這么感嘆。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那么復雜，社會也就簡單許多。果然是很天真的想法吧。
　　四
　　遇見樂正螢是在婚禮的一星期之后。
　　藍燼正在河邊的露天茶樓趕稿，已經(jīng)托稿一星期了，正寫到關鍵部分忽聽得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叫著：“姐！”
　　轉過頭,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弟弟一臉興奮地向自己招手。旁邊的女生很是乖巧，很是熟悉。藍燼注視著那女生，恍惚了一下，隨即又笑道：“女朋友很可愛嘛。”
　　藍鉞笑得很開心,“這是我姐，藍燼�！彼蚺榻B。女生向她伸出手,“樂正螢�！边@是報復。報復一年之前她的所作所為。
　　在藍鉞因為學校的課業(yè)不得不離開后，螢的態(tài)度也隨即從嬉笑變得沉靜。
　　“最近你應該過得很好吧。”想必是指結婚的事。
　　“應該算不上差，你似乎也不錯�！甭牪怀鍪窍不虮�。
　　螢有些悲戚，“怎么可能會好？”是不了解，還是說眼前的這個人已把過去真的當作了過去？
　　“為什么是藍鉞？”
　　“這不關你的事吧�！闭Z氣變得淡漠。
　　藍燼嘆一口氣，起身離開。她不知道這樣下去自己還會說什么，還能做什么，她只有選擇離開。螢追上她，一直追到河邊，但是藍燼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就這樣一直維持著，一前一后。
　　“藍燼，等等我。”后面?zhèn)鱽砑毿〉穆曇�，有些怯懦。前面的人并不理會。“如果你不停下我就跳下去！”依然不予理會�?br>　　“嘩——”身后傳來物體墜入水中的聲音，藍燼來不及反應，本能地跳下去。她原以為只是小女孩任性的舉動，卻不料她真的做了。奮力游過去，抱住水中毫不掙扎的女子，再回到岸邊。還好是夏季，不然肯定會感冒的。懷中的女子嗚咽著，一直顫抖。
　　“藍燼你不要走，好不好。”
　　藍燼嘆一口氣，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用手輕撫她的頭，“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螢拼命地點著頭。
　　“所以我們是一樣的。”溫柔的聲音。
　　在聽出藍燼這句話的含義之后，螢失聲痛哭起來。彼此都未曾遺忘，正因如此，才深覺痛苦。
　　從螢家里回來已是晚上10點。打開門，家里并沒有人，但是燈還亮著，走到餐桌旁一張白色的紙呈現(xiàn)在眼前。
　　藍燼：
　　小洛出事了，我先去醫(yī)院。

　　沒有落款，筆記倉促，顯然是驚慌失措時的留言。
　　五
　　第二天，藍燼趕到醫(yī)院，小洛躺在病房，易言見她來了，示意她不要出聲。兩人走出病房。
　　“他好像看不見了�！币籽試@氣道，點燃一支煙，“醫(yī)生說如果恢復的好的話，以后能看得見的。”
　　藍燼拍拍他的肩，“我去看看他，放心，不會吵醒他的。
　　輕輕把門合上，悄無聲息地來到床邊，看著那張憔悴的臉，不免憐惜。
　　“你們做了么？”
　　藍燼愣住，他并沒睡著，只是不想讓易言擔心，回過神，有些不解。
　　“我問，你們有沒有做過……”少年不禁哽咽，“沒有吧？”
　　“沒有�！�
　　他在哭……
　　“你應該對他更有信心的。”
　　他不語，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
　　“他這樣待你，你也應如此待他�！�
　　“我現(xiàn)在這樣子……”
　　“對于他說，只要是你就足夠了。別想太多，休息一下吧�！�
　　少年乖乖地點頭，像極了小動物。惹人憐愛。在豐滿的羽翼下，逐漸成長，直到他再不需要被保護，直到他開始遺忘這被保護著的曾經(jīng)。
　　走出房門，易言已在門口的椅子上睡著了。輕觸他的臉，把他擁入懷中。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藍燼喜歡一個人走在寂寥的街道，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有時候看著人來人往仿佛倒映出年華似洪流，匆匆而逝。頗有“想當年金戈鐵馬”的感嘆。嘆口氣，繼續(xù)向家的方向去。
　　六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一如既往地這樣生活，日子本應平淡無奇。藍燼繼續(xù)寫作，還是會經(jīng)常拖稿，導致家里頻繁地受到編輯部的電話騷擾，每當這時就會被易言綁在家里碼字。有事沒事晚上也會到JOK BAR去喝兩杯，交幾個損友。
　　沒多久，螢便離開了，去另一個地方，她的離開一如那時跳入水中一般決絕，大概也是覺得有緣的話定會見面吧，很難找到這樣永遠相信未來的天真孩子了。
　　陪藍鉞到河邊散心時，她開始明白一些事。
　　“螢曾經(jīng)對我說她很喜歡我的眼睛。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離開，可是有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原因原來很簡單，你知道為什么嗎？”藍鉞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遠方。
　　藍燼看著他，看著他轉過頭，看著他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深邃眼睛，終于明白里面的含義。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螢不是因為想要接近她才答應與藍鉞的交往，而是因為那雙曾經(jīng)喜歡的戀人的眼睛。

　　喧囂掠過耳邊是生活無力的哭喊。

　　(注①：關于這種酒的起源，有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這款雞尾酒曾經(jīng)是1949年全美雞尾酒大賽的冠軍，它的創(chuàng)造者是洛杉機的簡*杜雷薩，瑪格麗特是他已故戀人的名字。在1926年，簡*杜雷薩和他的戀人外出打獵，瑪格麗特不幸中流彈身亡。簡*杜雷薩從此郁郁寡歡，為了紀念愛人，將自己的獲獎作品以她的名字命名。而調制這種酒需要加鹽，據(jù)說也是因為瑪格麗特生前特別喜歡吃咸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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