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其始

　　我們誰也沒有得到你，而你卻得到了我們的全部。

　　斷章其一

　　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fēng)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yīng)滿徑。

　　時值三月，序?qū)倌捍骸?br>
　　春波碧草，江上行柳如煙，雖說時至春意闌珊時節(jié)，江淮一路卻不見殘紅敗柳景象，倒是鶯飛草長，紅杏鬧枝，百鳥啼鸞，好個熱鬧。

　　那盛到極致的桃花卻是化做飛絮，揚揚灑灑，落英繽紛。而邊際夾卷著灰沉顏色的天，也一日明過一日。

　　是海水一樣的顏色。

　　密密匝匝的藍(lán)一點一點堆積成整片蒼穹，隨光線明晦涂抹出變幻不定的色彩。罡風(fēng)扯著流云盤纏環(huán)繞，于是云卷云舒間那藍(lán)便深淺不一起來：初時是淡薄的淺藍(lán)，于暮鼓晨鐘時候鍍上金黃薄胎；而后是濃郁的海藍(lán)，澄澈透明，似是濃得能滴出水來；最后是嘹亮的锃藍(lán)，在染過流嵐霓虹煙霞旖旎后，俱隱于厚重夜幕之下。參商璇璣偷轉(zhuǎn)，夜半時分，江上曉寒深，水面便籠起一層紗也似的江霧，極輕，極薄，煙縷一般絲絲游離，若有若無。江上偶有三兩點燈火，是未眠人家畫船掌燈，綴于萬頃碧波，映襯著漫天璀璨星子如珠玉散落滿盤，分外別致。

　　風(fēng)起青萍之末。清風(fēng)徐徐點過江心，惹起漣漪不落，帶來遠(yuǎn)處群山竊竊蟲鳴，攪碎了滿河清靜。山不語，黑壓壓地靜默，月映萬江。

　　江上夜晚的天空并非粘稠的黑暗，而是濃墨重彩的深藍(lán)。只是這藍(lán)太過純粹，近乎于青黑，是白日晴空萬般變幻后繁華終歸平寂的色彩：厚重、深沉、樸實，亦有“海納百川”般的包容。萬物如同感染了這份清寧，于皎潔月光柔柔的凝睇中沉睡在夜的懷抱。

　　萬籟寂靜。

　　突地，一抹白亮光芒閃現(xiàn)，風(fēng)波乍起！白光映著如霜月華，一閃一閃，一晃一晃，來去間卻是清冷凝練。光芒翻騰中隱現(xiàn)出一抹藍(lán)，隨之上下跳躍飛揚，似融入無盡夜色，又似自混沌中分離而出，清晰起來。

　　那是有人在舞劍。

　　三尺青鋒清冷，承了月色將銀輝灑遍中庭，劍光與月光跳動飄搖，交相輝映。銀芒躍動間時快時慢，一招一勢一起一落中纖麗而不失大氣，卻是清和多過犀利。而一襲藍(lán)衫隨動作飄擺，隨樸實無華，卻在重重劍芒中透出一股子脫塵之氣，竟恍若天人。

　　是月色太蠱惑人心，抑或是人太沉湎于月色？

　　稍稍緩下劍勢，伸手，屈指輕彈劍身，但聽“叮——”一聲清越龍吟后劍勢陡變，如白鶴排空、氣貫長虹，瞬間挑破夜空的凝滯，刺穿四周深沉！劍越來越快越來越利，直至看不清劍出手的方向，只作一團(tuán)白光狂舞，大有翻云覆雨之勢，銳不可擋。風(fēng)云變色，天地似乎就此化為一片混沌朦朧，晦暗晦明光影交錯，而那藍(lán)衣依然清晰可辯，風(fēng)雨難摧。

　　劍勢再一轉(zhuǎn)，藍(lán)衣右腳猛一蹬地，瞬時踏月破空，直沖霄漢，如蛟龍騰云，力拔千鈞！

　　人與劍已連成一線，霎時又化作一道閃電直直俯沖而下，驚雷霹靂般劈開了方才那黑暗混沌！

　　光與影各自沉淀，重歸寂靜。

　　藍(lán)衣輕盈落地，單薄纖瘦的身子挺拔如松。衣袂飄揚，又落回身側(cè)。

　　收劍負(fù)手，面迎向月光背對而立。耳旁尚縈繞回旋著方才巨闕舞動的低吟呼嘯，庭中被劍氣掃過的樹葉零落——巨闕，劍名為“巨闕”，庭中的桃花卻不能再散落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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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lán)衣溫潤，清濯出塵。

　　那沾染滿身夜露的白衣歸來時，入眼便是此番景象。

　　雙目陡然瞠大，窒息只是一瞬——心房就像被什么擊中，轟然炸開，心跳激越。脖頸似被牢牢擢住，空氣迅速稀薄，快不能呼吸了。雙手捏得生緊，劍鞘的紋路深深刻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左胸口持續(xù)跳動的地方，那兒才是真正的疼。

　　他定定地看著那人，舍不得移開眼。意識催促著上前，腳下卻生了根，釘在原地，再邁不出一步�？瞻祝笃笃瞻兹麧M大腦，當(dāng)失了其他感官意識，影象、聲音、畫面，所有一切在腦中格外突顯鮮明，翻騰著叫囂著鋪天蓋地地蜂擁而至。腦里被攪作一團(tuán)，如灼熱的巖漿滾燙翻涌，歡喜、悲憤、哀切、惶恐，所有情緒裹挾在一起，竟分不清了界限。

　　他以為會忘。他以為能忘。

　　十指近乎痙攣，喉頭只能發(fā)出“咯咯”響聲，口中卻分明囁嚅著一個名字——

　　……貓…兒……

　　貓、兒……

　　貓兒

　　貓兒�。�

　　藍(lán)衣轉(zhuǎn)身，帶起光華流動，展顏微笑的剎那，卻是月華還要遜了三分。

　　云淡風(fēng)輕。

　　“你回來了�！�

　　白衣陡然僵立，瞠大的眼中倒映出那人笑得若無其事的臉。

　　啪——

　　本已岌岌可危的弦繃得太久太緊，不待人撩撥便已崩裂。總歸是理智盡數(shù)炸為齏粉，雙目緋紅，生生發(fā)了狂。

　　白衣揉身而上，箭矢般疾射而至，單手鎖住藍(lán)衣纖細(xì)的脖頸，向后步步緊逼，直到把人摁在墻上，直到誰都無路可退。

　　“為什么？！為什么！�。　�

　　思緒混亂著奔涌而出，到口卻只能化為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白衣手上青筋畢露，一個使力，掌下一聲悶哼。

　　牙咬得“咯咯”作響，惡狠狠地抬頭，卻撞進(jìn)意外熟悉的眼神——

　　困獸。

　　深深壓抑著苦痛，滿目逶迤困頓的獸。

　　于是他在那眼神中看到滿面殺伐目眥欲裂的自己，于是他亦看到自己眼中的獸，被拘于心底，不斷咆哮、沖撞仍找不到宣泄出口，畫地為牢。

　　他如被鐵烙般將藍(lán)衣狠狠甩開，摔出丈把遠(yuǎn)，跌趴在地，他用更快的速度抽出手中的劍上前，明晃晃的劍尖指著藍(lán)衣的喉嚨。他居高臨下地站立，背著月光的臉看不清表情，陰影模糊卻愈發(fā)森然狠戾，他如索命修羅煞氣掀起了白衣角擺，口中依然固執(zhí)地問，為什么？

　　藍(lán)衣掙扎著撐起身，數(shù)聲悶咳，以手背拭去唇角血漬，倔強地抬頭仰視，無懼無畏，清麗的面容滿是哀戚悲涼，兩行清淚蜿蜒而下。

　　“我怕，我會忘�！�

　　白衣瞳孔驟縮，劍身劇烈地抖動，那能另人窒息的煞氣已變?yōu)榘Ы^。他如遭雷擊氣力盡失，終于再拿不穩(wěn)手中的劍。

　　“哐當(dāng)——”

　　劍應(yīng)聲而落，他踉蹌著走到藍(lán)衣面前，單膝點地，伸手溫柔地拭去藍(lán)衣面上縱橫的淚流，而后輕輕擁其入懷。

　　“五哥，我真的怕。如若一直如此，便、真的忘掉了啊！他…已經(jīng)夠苦了……”

　　哽咽的抽泣變?yōu)槭曂纯�，背上衣物被緊緊攥住，肩頸處傳來熱燙的濕意。

　　白衣閉了眼，心中劃拉鈍澀的苦痛。

　　“丫頭，何苦？”

　　卻是連自己都能聽出的顫音。

　　“五哥，你從不肯與他人一道飲女兒紅……五哥，可否告訴小妹，你，又何苦？”

　　白衣聞言一震，緩緩將臉埋入肩窩，淚水悄然沒入藍(lán)衫。

　　我們以為會忘，我們以為能忘。

　　丁月華終于聽清，縈繞在耳旁的，是巨闕失主的悲鳴，是江風(fēng)裹挾著思念、離人的悲苦，林立于重重回憶之上，哀痛之下，低低徘徊，久久難消。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如今人面不復(fù)，桃花卻也不肯再笑望春風(fēng)。

　　段章其二

　　他曾于一人暗夜行路。

　　那段并不漫長的少年歲月，意氣風(fēng)發(fā)間蒼莽江湖獨自一人闖了過來。江湖險，風(fēng)波惡，憑三尺青鋒滿腔熱血率性而為，“錦毛鼠”三字，便是人人稱道亦人人精衛(wèi)。

　　他有過人的武藝，有名動天下的稱號，亦有俊逸身資、天人容貌。他自稱“傲笑江湖”“風(fēng)流天下我一人”。

　　但這江湖何等寂寞。

　　幾番月影醉伶仃，千里流光誰共行？

　　縱然五義聲名遠(yuǎn)播，縱然有四位兄長為伴，心頭難免涌上堪堪的空落。他流連于秦樓楚館，向來不缺紅顏，卻少知己。江湖人道他性子囂張霸道、桀驁狠戾，他便孤身一人如清風(fēng)來去自如，就恰似彳亍于崎嶇山道，在暗夜摸索，踽踽獨行。

　　入世之前，成名之后，似乎無甚變化，對他來說日子總是一樣的。

　　然而他畢竟是天之驕子，是蒼天也會刻意青睞的人。在一生中，或早或晚，總會遇到那么一個人，畢生難忘。

　　那年江南春來早。

　　當(dāng)壚品酒，聽風(fēng)沐雨，是“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風(fēng)華意氣，于分花拂柳間談笑江湖。衣白勝雪，眉目宛好清揚，亦孤高絕傲如斯。

　　耀武樓前，圣上欽賜開封府四品帶刀護(hù)衛(wèi)，御貓展昭——

　　——消息是借了等閑東風(fēng)，隨料峭早春傳至八方。

　　聞風(fēng)而動。

　　于是開封的百姓有幸親睹一場曠世絕倫驚天動地的鼠貓之爭，亦有幸見證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情誼。

　　他和他的故事已被傳頌太多遍，不用刻意也能將個中詳情一一細(xì)數(shù)款款道來。當(dāng)過往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被潤色渲染無數(shù)次后，那初初相見以及日后相處的點滴，便成了小心拾藏的珍寶。

　　陷空島，通天窟，始見清淺笑靨。那人藍(lán)衫卓爾融入光影交匯的邊際，明明暗暗、經(jīng)絡(luò)交錯，卻是看不真切了。而那滲入窟內(nèi)的一線流光，卻恰似在他漆黑路途中投下一線光明，照亮了前路，再不是一人獨自摸索前行。

　　恍如前生的記憶里依稀是松江江畔烏蓬船上的漿棹連聲秉燭夜談，依稀是清冷月色劍光重影下的巨闕破空畫影逐風(fēng)，相視而笑間流轉(zhuǎn)貼合的默契。然古來萬事蹉跎，今夢恍然如昨，天明時分，又是昔夢隨波，煙消云散，再不復(fù)還。

　　記與忘，究竟哪個更難？

　　總歸是大夢無邊，大愛無言。

　　他常在夢醒過后細(xì)細(xì)回味有關(guān)他的一絲一毫，什么都記得，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滿心滿眼再容不下他人。他牢牢記得他說“相忘”，但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被回憶包圍，察覺時便又是一陣刻骨錐心的疼。即便那時候總以為可以順著他的意，總以為會忘。

　　他曾對他說，老天不想讓展昭過得太清閑安逸，所有才有我白玉堂！

　　那時他挑著眉，一臉不分是非黑白惟恐天下不亂的兇狠模樣，眸底靈動跳躍，是無人能解的希翼。

　　而他真正想說的，卻是埋在了心底——

　　——老天不舍得讓展昭太苦，所以，才有白玉堂。

　　說不出口。

　　他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全心全意念著的那個人，是展昭，是天下人的展昭。他愛天下蒼生，亦有許多人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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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shù)聲鵜鶘，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

　　雨輕風(fēng)色暴，梅子青時節(jié)。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么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夜過也，東方未白凝殘月。

　　他開始有不安的睡夢，和嚴(yán)寒的隆冬。那日的場景清晰而鮮明，夜夜反復(fù)，成了終其一生的夢魘。

　　山林樹影，搖曳清涼。他隨他登上山頂，那時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到了極致。他身著藍(lán)衣，清濯挺拔，于是他看著他安恬的側(cè)臉，想起月前陷空島上桃花樹下二人淺酌低吟，不由癡了。而他只是靜默，望著山下連綿的屋舍腳下汴梁繁盛的皇城，眼底盤纏難言的不舍。

　　他手持巨闕將那熱鬧的世間指給他看。他說玉堂，并不是所有想做的事都能實現(xiàn)。

　　他說你看這萬家和樂盛世繁華，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守護(hù)它一時寧安。

　　他說抱歉，不能再陪你喝女兒紅了。

　　心狠狠地一揪，轉(zhuǎn)頭卻被山風(fēng)輕搖雪白衣袂，描了流云光怪陸離的形狀。天地突然安靜，一如展昭平靜的側(cè)臉，一如他唇角悄無聲息奔流的血泉。

　　他失聲驚呼，顫抖了雙手，倉皇接住他頹然傾倒的身軀。思想尚未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大腦已一片空白。他被那艷麗的紅深深震懾住，仿若聽見血液激騰的聲響，和著自己驟然失序的心跳，震耳欲聾。

　　向來狠厲果決的錦毛鼠，面對沖霄樓重重機關(guān)也毫無畏懼的錦毛鼠，此際卻失了往常的鎮(zhèn)定冷靜，他抵住他的后背將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慌亂地一遍一遍拭去他唇角刺目的紅，卻被他持住了手。

　　他怔了怔，咬牙問，是誰？是誰能傷了他？！是誰敢傷了他��！

　　瞬間爆發(fā)的殺人驚飛了山林棲息的群鳥，他只是搖頭。

　　沒用的。唇角綻開大朵大朵的血蓮，他止住他的手，笑著搖頭，沒用的。

　　心脈已衰，五內(nèi)俱傷。

　　不�。∷鐾鹑缋ЙF的低吼，展昭，我還什么都未說，什么都未來得及說，你怎么能？��！

　　他緋紅了一雙眼，再顧不了什么，只想留住最愛的人，只想讓他知道。

　　至少要讓他知道。

　　然而他聽見他說，你是白玉堂。不能是其他。

　　白玉堂，不是白兄，也不是玉堂。

　　錦毛鼠白玉堂。與御貓勢不兩立的錦毛鼠，白玉堂。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里帶滿打碎的繁星。唇角蜿蜒的血泉濡濕了藍(lán)衫，如同山澗溪流，細(xì)小而縷縷不絕，流至生命的盡頭方才罷休，卻是艷麗得教人發(fā)了狂。他怔怔看著他因失血而急劇蒼白的面容，恍若置身冰窟，寒冷徹骨。

　　并不是所有想做的都能實現(xiàn)，如你，若我，或是我們——

　　——他一直都是懂他的。這世上惟有白玉堂最懂展昭，也惟有展昭，最懂白玉堂。

　　所以他什么都明白，關(guān)于白玉堂他什么都看得真切。

　　然而即便心意相通又如何？這個人間，是僅僅有愛也不足夠。

　　終歸是身不由己。

　　他依然平靜而從容，仿若將要歷經(jīng)的是從前有過無數(shù)次的短暫別離。然而別離后尚有重逢的一日，此際一別，卻是隔了黃泉碧落，蒼茫人世。他看著上方的那人，看著他眼里翻騰著深深的掙扎與苦痛，目眥欲裂。平日總吐出刻薄話語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有力的雙臂將自己越收越緊，能聽見手指骨節(jié)相互折磨發(fā)出的聲響。

　　他無聲地笑，你終究還是懂得。

　　自欺欺人也好，任性自私也好，有些話不必說也明白。但若不說，終歸還能有條退路——白玉堂不是展昭的誰。白玉堂與展昭只是曾經(jīng)的死對頭、后來惺惺相惜的至交。對白玉堂而言，少了一個展昭只是少了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而已。白玉堂，并不需為展昭背負(fù)其他。

　　他只是望他能好好地活，僅此而已。

　　然而他卻滿心的無能為力與惻然悲愴，忽然涌上滿腔恨意：你什么都自己決定，什么都為他人著想，你從來隱忍不曾為自己爭過什么�？尚Φ氖牵篃o法拂了你的意。

　　你要我好好地活，竟是連生死相隨的資格也吝于給予！

　　好狡猾的貓兒，好狠心的展昭！

　　他將臉埋入他的肩頸發(fā)間，灼燙的淚水沒入藍(lán)衫，耳邊一陣絮絮低語，冰冷逐漸蔓延。

　　心中大慟，他哀哀地喚著他的名，再無人回應(yīng)。

　　那日的天盈滿蒼灰色的破敗陰影，他卻看到飄蕩的謝紅游絲。破碎的話語忽飄散成漫天零落的花瓣，在他的身上，他們緊握的手中。

　　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他終于可以無所顧忌地?fù)硭趹�。他胸前綻開紅梅，而那白衫沾染永生不褪的顏色，似火灼傷雙目，銘烙成刻骨硬傷。

　　那日后的千百個日夜再無人與他共飲，陷空島上的桃花也再不愿綻開。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fēng)清欲墮時。

　　衣上痕風(fēng)干了，便看不見了，而哀愁卻久久凝結(jié)不散。心里的傷口則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日日隨血液竄流于四肢百骸，夜夜在耳旁提點不休。他努力循著他的意愿，縱疼痛難消，人卻日漸清朗，便似化為兩半，半生清醒半生沉淪，各自冷眼旁觀，苦苦掙扎于世浮沉。

　　他是上天驚落在他眼里的光。他感到燒灼的疼痛，仍忍疼小心呵護(hù)在心里。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一直深埋隱秘的感情尚未來得及沖破世俗牢籠，就已被他殘忍扼殺，甚至連救贖的后路也一并斷得一干二凈。他什么都做不了，便眼睜睜看他殞落。

　　他是上天驚落在他眼里的光，在他要告訴他“永遠(yuǎn)”的時候，隨淚水一道閃逝出他的生命。那時他才明白，“永遠(yuǎn)”并不是只有他和他一起才能企及。

　　情之未成情已傷。人生多半如此，錯過一步，身后已是滄海橫絕。

　　那日后的千百個日夜里有人在耳畔絮絮低語，一如他說。

　　相忘。

　　斷章其三丁月華

　　錦書萬里憑誰寄？過盡飛鴻矣。柔腸已斷淚能收，總為相思不上最高樓。

　　夢中應(yīng)識歸來路，夢也了無據(jù)。當(dāng)年往事已模糊，輕悔今朝兮薄不如無。

　　天空是密密匝匝的藍(lán)，晴空正好。院墻外的迎春花開得甚是歡喜。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打早便聽杜鵑啼鳴，自茉花村至陷空島是極為熟悉的一草一木，本該是熱鬧的。

　　逸曳羅裙靜默而過，寂靜的長廊無風(fēng)，偶有細(xì)小微塵漾起，又沉淀下去。

　　丁月華抬首遠(yuǎn)眺，良久。翹角飛檐外的天空藍(lán)得能凝出水，陽光恰巧注射到她的腳尖。

　　日子似乎在靜默中就這么過來，她長長地嘆息，轉(zhuǎn)身。

　　吱呀——

　　紅漆木門，開。

　　視線緩緩滑過，猶豫片刻后抬腳跨入，及地的湖綠衫裙拖過門檻。

　　指尖輕觸牙床上一枕素藍(lán)，稍嫌粗糙的觸覺。輕吸口氣，下了某個決心，手腕輕抖，看著不由癡了——

　　藍(lán)棉布衣，月白束帶。

　　忽然低送了眉目。

　　天光大暗，風(fēng)起。

　　丁月華迎風(fēng)而立，素藍(lán)衣擺隨風(fēng)翻飛，她緊了緊手中長劍，悵然憶起重云萬壑之外，曾有誰眉眼溫潤如斯。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竇初開的天真少女被俊逸溫潤的青年俠士挑落了耳上環(huán)佩。而后換劍定婚，偷眼看那人略有無奈的笑臉，面上飛紅，心里鼓噪歡喜得緊。

　　自君別后，盡日相思。

　　后來聽說隔壁陷空島的白五哥上了汴京，是去找他，為了一個名號。

　　那時便隱約有了莫名的不安。

　　風(fēng)吹得更疾，驟然一個寒噤，攏緊身上過于寬大的衣袍，似乎這樣就能感受到那人的氣息與溫度。天色已全黑，月華如霜瀑瀉下，丁月華抽出長劍，閉眼回想久遠(yuǎn)記憶中的一招一勢。身形隨風(fēng)而動。

　　手中的上古名兵劃出低沉的嘶鳴，劍如游龍，青鋒揮就萬千白光。

　　那些經(jīng)年累月的歲月里，他是否也是如此揮舞手中寶劍，除魔斬妖？

　　星移斗轉(zhuǎn)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就像一開始她以為巨闕與湛盧最終會合壁的。擁著那人的劍，便似擁著最鄭重的承諾。

　　然而巨闕終歸太過沉重，不是一個女子所能持有。最后還是又回到原來主人手中。

　　退回湛盧時，她只是怔愣地看著他捧劍的手，愕然。

　　為什么？

　　展某……不想誤了姑娘。

　　她垂下眸，默然接過。

　　前方立有白衣，她望著兩人并肩相攜漸遠(yuǎn)的輪廓，思及近來沸沸揚揚的傳聞，忽然明白了什么。

　　唇角漾起咸澀的苦笑。

　　緩下劍勢，屈指輕彈劍身后陡然加快，一挽一抖、一遞一送之間如雪云翻涌，絞碎了滿庭月色，眉心劇烈震顫糾結(jié)。

　　殺氣四射。

　　那日的記憶定格在染血的花瓣，藍(lán)衫浸血，白衣紅梅。她趕到山頂時，春風(fēng)末尾竟如刀鋒肅殺蕭索，割得心生疼。

　　五哥。她顫聲喚。你答應(yīng)過什么？

　　白衣緊了雙拳，地面水漬砸落。她往后踉蹌一步，堪堪倚在樹上，忽然怨恨難平。

　　那時你口口聲聲承諾過什么？

　　——橫豎白爺會看好那貓，丫頭，你且放心！

　　將內(nèi)力灌于雙腳，猛一蹬地便合身撲向寥闊蒼穹，身子筆直地與劍連為一線。及至極限，又化作閃電俯沖而下，驚雷霹靂般劈開混沌，光影各復(fù)其位。

　　往事歷歷在目，成了最難愈合的傷口，日夜熬首煎心不能提及。然而模糊了時間與面容，竟是何等凄清惶恐，怕終有一天當(dāng)真相忘。那人已經(jīng)夠苦，如果他們都無法記得，那還有誰能記得他的存在？如若真要鮮血淋漓才不會忘記，那么便疼吧。

　　丁月華收劍負(fù)手，轉(zhuǎn)身微笑。

　　你回來了。

　　不意外地看到白玉堂一瞬間的動蕩激狂，心中忽然有絲稱之為惡毒的快慰——既然從我身邊帶走了他，又為何不能好好守護(hù)他？為何要讓他離開？！

　　脖頸被制，鼻端幽幽盈有女兒紅的氣味，那絲快慰頓時化為深沉的憐憫與悲哀沒頂。她的五哥，她打小敬佩的白五哥，哀哀地問她，為什么。

　　為什么要生生揭開他血肉模糊的傷口。

　　為什么偏偏在今天。

　　為什么要觸碰他的絕對禁忌。

　　為什么要時刻殘忍地提醒。

　　為什么……不是他……

　　……

　　苦的從來不止她一個，她折磨他，同時也在煎熬自己。

　　他涼薄的希望，不是對著一冢孤墳獨飲不醉，無望地想著無果地念著，悵然相思卻偏偏不能言。她尚能無須隱藏地說出心中所愛，無所顧忌地神傷過往放聲痛哭，而他惟有一襲藍(lán)衣一柄長劍以供悼念。

　　緘口不言，不能言。

　　相擁的二人如受傷的獸彼此舔舐傷口，丁月華仰頭，看著白衣烏發(fā)之上漏下的墨藍(lán)，惻然苦笑。

　　展昭，我們誰也沒有得到你。而你，卻得到了我們的全部。

　　斷章其末

　　野史載：

　　時宋仁宗皇佑五年，臨近冬末，晉中突發(fā)驚天血案，山西祈縣萬家、常旗二村于短短二日內(nèi)慘遭屠戮，二村合計數(shù)百人口無一幸免。當(dāng)?shù)刂蠄蟪⒄埱笤郑⒚_封府全力協(xié)查此案。展昭聽令，率數(shù)人趕赴晉中，經(jīng)多方排查探得此案乃一眾流匪所為，并得其匪巢所在。十二月初，調(diào)令地方官兵圍剿匪徒老巢，展昭于捉拿兇犯過程中墜落懸崖，生死不明。

　　期年二月，展昭重現(xiàn)開封府，只道有人相助，未加言及其他。

　　時年三月，民間驚聞開封府御前四品帶刀護(hù)衛(wèi)猝歿，曰擒匪途中墜崖受傷甚重，已無可治，遂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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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G番外之寫文中的郁悶心情

　　……

　　啪——

　　本已岌岌可危的弦繃得太久太緊，不待人撩撥便已崩裂�？倸w是理智盡數(shù)炸為齏粉，雙目緋紅，生生發(fā)了狂。

　　白衣揉身而上，箭矢般疾射而至，單手鎖住藍(lán)衣纖細(xì)的脖頸，向后步步緊逼，直到把人摁在墻上，直到誰都無路可退。

　　“為什么？！為什么！�。　�

　　……

　　某：打�。】�，“為什么”？我怎么知道“為什么”！！

　　白五爺（揪脖領(lǐng)）：他X的文不是你寫的么？��！

　　某：咱……咱也不知道為啥會有這么個“為什么”TAT

　　白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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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G番外之你誰啊你

　　江風(fēng)吹，樹葉飄，一藍(lán)衣遺世而獨立，正接受月光的滋潤（？）。

　　某（面向鏡頭）：咳，各位觀眾朋友，站于江邊的這位就是我們鼎鼎有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就爆胎（？？）的展昭展大人~！來鼓掌~~

　　鏡頭轉(zhuǎn)向傳說中的“展大人”

　　丁月華：……

　　某（驚嚇狀）：哇靠小姐你誰啊你？！你打哪冒出來的？��！展大人呢？�。�！

　　丁月華：= =|||我說……我從剛開始就一直站在這里，可不可以向?qū)а萃对V你們妨礙演戲啊。喂，導(dǎo)演……

　　某：打��！你表誆咱，展大人明明剛還站在這兒呢！

　　丁月華：= =+那是我站在這里，從頭到尾根本就么啥展昭！

　　某：￣口￣

　　丁月華：就是那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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