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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刑
金庸版
嵇康與呂安尚未押到,刑場邊上早已亂作一團。外面圍著三千來個太學生,吵嚷著要嵇康回去給他們做老師,呼聲震天。監(jiān)斬官屢次下令驅(qū)趕,怎奈學生太多,竟驅(qū)之不去。此時正當盛夏,烈日當頭,那兩個劊子手候在刑臺上,早被曬得昏昏欲睡,只盼著犯人早點押到。嵇康之兄嵇喜亦候在一邊,淚汗具下。
就在一片吵嚷中,忽聽得一人高呼:“嵇先生來了!”眾人便皆朝道上望去,只見兩乘囚車迤儷而來,嵇康在前,呂安在后。一太學生大呼:“放了嵇先生!”一時之間那三千學生具都高呼起來,其聲比之方才更甚。未幾嵇呂二人已被押上刑臺,那監(jiān)斬官道:“你二人尚有何話要說,快快說來,本官好回去覆命!”嵇康笑道:“死到臨頭,有何話說?在下卻想再奏一曲,以慰平生!憋仓约旱艿芷缴鶒畚┣伲缫褌浜,便給他捧了上去。嵇康接過,輕輕一挑,只聽得“錚”的一聲,刑場便剎時安靜下來。嵇康道:“這曲《廣陵散》昔日袁孝尼嘗央我傳之,我不允,不想今日竟成絕響!”說罷十指輕躍彈將起來,眾人只聽得那琴聲幽怨中一股殺伐之氣,皆盡淚下。呂安道:“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矣’,今日何幸得聞嵇兄一曲絕響,死又何懼!”說罷兩人相視大笑,慨然就命。
古龍版
盛夏!烈日當頭!
嵇康和呂安已被押到刑臺上!
盡管以被關(guān)在獄中多天,嵇康七尺六寸臨風玉樹般的身軀仍傲岸地直挺著!他的臉上,仍漾著只有他才有的慵懶的微笑!毫不在乎的微笑!
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從容,沒有人能像他一樣鎮(zhèn)定,因為他是嵇康!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嵇康!
呂安也在笑!他的笑卻帶著一縷傷感。
“你本不必幫我的。”呂安說。
嵇康道:“你是不是說我本不該做你的朋友?何況若不是我,你本罪不至死!”
呂安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已不必再說!他們的手已握到了一起!
嵇康道:“我突然很想彈琴!”
琴已捧上!
嵇康撥動琴弦,剎那間天地間萬籟具靜,只有那琴聲在回響!
天地為之動容!宇宙為之震怒!
一曲終了。劊子手舉起了刀!
沒有人能知道那一刀是怎樣砍下去的,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刀的力量和速度!
血!
殷紅的血!濺在每個人臉上!
王家衛(wèi)版
嵇康:每個人都回堅持自己的信念,在別人看來,是在浪費生命,他卻覺得很重要。我就是這么個人。
我叫嵇康,譙國輊縣人。因為很小就死了父親,我很早就學會了保護自己。我一直以為要想不被別人拒絕,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絕別人。所以當山濤推薦我去做官時,我拒絕了他,還寫了封信跟他絕交。那封信好像惹惱了某些人,于是我被押到這個臺子上,旁邊站著一個拿刀的人,等著砍我的頭。
嵇康:我能不能再彈彈我的琴?
山濤:我今天只想聽你長嘯。
嵇康:我以前好像見過你?
山濤:何止見過,我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朋友。
嵇康:很久以前,我遇見一個人,他傳給我一首曲子,他說叫《廣陵散》;誰能真正領悟到曲子的真義,誰就自由了。我很奇怪,為什么會有這樣一首曲子。他說人生最大的煩惱就是不自由,如果能一生都自由自在的,那該多好。這首曲子我本來想找個人傳下去的,看來現(xiàn)在只能帶到棺材里去了。
山濤:你知道彈琴和長嘯的區(qū)別嗎?琴,越彈越激越;嘯,越嘯越悲涼。你彈琴吧!
長樂亭主:夫君,琴在此!
衛(wèi)兵:閑雜人等不許靠近刑臺!
長樂亭主:堂堂大魏國的郡主,曹家的大小姐,你竟敢如此冒犯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嵇康:她把琴交給我之后,就被人強行帶走了。我一直都以為自己贏了,即使是司馬氏的屠刀也不能使我屈服;可是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喊聲,我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生命中最后的時刻,我最愛的人都不能留在我身邊。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彈了那曲《廣陵散》;她的眼淚也在我臉上漸漸干了。我在想,不知道家鄉(xiāng)的桃花,是不是也會為我哭泣?
以前我聽人說,如果刀夠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見,流的是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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