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也許是獨角獸心有不甘從中作梗，也許是有白蟻混上了方舟，也許是次元壁壘意外破裂令原本在海底補眠的那伽爆發(fā)了起床氣，也許是地球另一端風(fēng)伯雨師雷公電母的麻將局上有誰被抓了出老千�？傊Z亞方舟被被風(fēng)浪打碎了，人類和方舟上所有的其他動物，無一幸免，徹底葬身于大洪水之中。

　　事故分析不難寫，無論天使還是惡魔都有無數(shù)種借口來解釋人類的意外覆亡。然而在這個非同一般的節(jié)骨眼上，更需要的是要對意外進行補救。

　　趁著上帝似乎還在午睡，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最得意的造物已經(jīng)喪身汪洋之前，天使和惡魔們空前地團結(jié)起來，組成了一個脆弱的臨時統(tǒng)一戰(zhàn)線。眾多天使和惡魔七手八腳地用一些奇跡重制了大多數(shù)消失的動物——沒錯，他們當然可以合作，有時候還可以順便敘敘舊比如：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還是老樣子，待遇沒漲，假期更少了。你們墮天之后待遇怎么樣？”
　　——“工作環(huán)境有點不衛(wèi)生，別的就那樣，要跳槽我可以幫你寫介紹信�！�
　　——“不了謝謝，我再考慮考慮�！�

　　總之大多數(shù)時候就和任何一群沒有姓名的前同事甲乙丙丁見面能寒暄的沒什么兩樣，畢竟擁有姓名的高層，兩邊加起來也就那么幾個。

　　但是唯有人類，上帝花了一整個星期六親手創(chuàng)造的、為上帝所格外青睞的造物，是無法僅憑神跡就一鍵還原的。圣德芬試著提出過去向世界另一端的某位女士借一團泥巴捏捏看，但是第一，據(jù)說這位女士正在披頭散發(fā)地拉著風(fēng)箱烤五彩石，有點忙所以不便打擾；第二，就算借來了并且捏成了，和本土的顏色也差得有點遠，等上帝睡醒之后，太容易發(fā)現(xiàn)問題。

　　人類這個物種，有自由意志，還有制造和使用工具的能力。說他們靈魂當中總是一半天使一半惡魔也好；或者說他們繼承了獼猴父親的骨系與巖魔女母親的血肉也好；甚至就辯證唯物主義地稱其為矛盾的對立與統(tǒng)一也好，總之不是哪個天使或者哪個惡魔能獨立完成的存在。即使上帝本帝，祂制造人類的時候，天堂的天使隊伍也還沒有經(jīng)過大規(guī)模墮天事件的純化。

　　天使長加百列假笑著看了一眼地獄王子別西卜，滿臉的菊（）花褶抖了幾抖。有些話雖然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只能由惡魔之口說出來。天使說了就是崩壞，說不定還會因此獲贈免費的翅膀全面燙染護理一次。

　　別西卜站到一塊高高的石頭上清了清嗓子，圍繞著她的其中一只蒼蠅發(fā)出電子干擾一樣的“滋啦”聲，成功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其余的蒼蠅則整齊地嗡嗡出六百六十六個聲部的和聲來。別西卜對著所有在場的天使和惡魔吼出了一個驚天動地不可言表的大計劃：無論出于任何原因，人類的意外滅亡想必都是一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重大操作失誤，上界和下界均難辭其咎。鑒于制造人類的那位是天使或惡魔目前都不太打算招惹的存在，在這個生死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趁著祂老人家還沒有睡醒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惡魔與天使必須團結(jié)一心，精誠合作，爭分奪秒，重制人類。

　　重制人類的方法，說簡單也簡單，一個惡魔，一個天使，一張床，一夜不可言說；說困難也困難，牛不喝水強按頭，誰知道會出現(xiàn)什么無法預(yù)測的產(chǎn)物，萬一有21三體綜合征，不就全白費功夫了。

　　所以，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方案必須得到雙方的高度重視，以及迅速處理。為了節(jié)約時間提高效率，別西卜和加百列分別帶著自己的手下各自召開了會議，就是為了盡快選出代表，處理事故。

　　天堂是圣潔的、和平的、正義的、充滿愛和圣樂的。因此天堂的決策必須是溫和的、善意的、不應(yīng)當產(chǎn)生痛苦與叛逆的。

　　圣德芬舉手：“我提名亞茨拉斐爾�！卑影倭泻兔族壤赵趦�(nèi)，在場天使全票通過，一票缺席棄權(quán)。亞茨拉斐爾還在人間的一張小圓桌前，旁邊坐著一個看著他享用美食的惡魔，沒收到會議通知，也就沒能趕回來參會。于是，天堂的代表就這樣決定了。

　　地獄是邪惡的、墮落的、叛逆的、充滿罪與仇恨的。因此地獄的決策必須是專（）制的、痛苦的、血腥且唯力量決定論的。

　　哈斯塔狂笑著吼出來：“要克勞利去！克勞利！不同意的決斗！”沒有惡魔敢于，或者想要挑戰(zhàn)他。克勞利還在人間的一張小圓桌前，旁邊坐著一個正在一邊享用美食一邊不時看著他笑的天使，沒受到地獄召喚，也就沒能趕回來參會。于是，地獄的代表就這樣決定了。

　　通常而言，在天使或者惡魔的認知當中，他們即使不至于每時每刻都保持著官方的對立，但也不代表他們就會愿意和來自對方陣營的代表肌膚相親。因此，為了徹底杜絕雙方代表提出書面抗議導(dǎo)致增加不必要額外工作量的可能性，天堂與地獄雙方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先宣布各自神圣不可侵犯或強硬不容置疑的決議，隨后才由加百列和別西卜分別出面，召喚了各自的外派第一線員工。

　　同時收到遠程召喚時，權(quán)天使的盤子里還剩下最后一口蜂蜜煎餅。這是個物質(zhì)匱乏的時代，蜂蜜是奢侈品，煎餅也不常見。如果沒有克勞利為引誘人類口腹之欲而完成的一兩個小業(yè)績，或許根本就不會存在蜂蜜煎餅這種享樂主義的食物。因此突如其來的打擾令亞茨拉斐爾忍不住遺憾地嘆了口氣，戀戀不舍地放下餐巾。很顯然，克勞利的心情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因為根本全程沒動口純圍觀地惡魔甚至泄憤似地變出一把不倫不類地青銅叉，狠狠叉走了剩下蜂蜜煎餅的一大半，并且蘸光了盤子里剩下的所有蜂蜜。然后惡魔盯著天使，想象著亞茨拉斐爾說不定會因為護食而將整張俏臉糾結(jié)到皺成一團，嘴角終于忍不住微微挑起來。

　　可惜剛剛回應(yīng)了召喚并保證盡快趕到地天使之時飛快地把最后小半塊搶到嘴里，隨后迅速恢復(fù)矜持狀，板著臉對克勞利宣布：“因為你剛才的惡劣行為，你現(xiàn)在又欠了我一頓飯！”

　　還沒來得及收回笑意的惡魔漫不經(jīng)心地揮揮手表示沒問題，隨后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先還是我先？”
　　沒錯，這是他們種種對立之間微不足道的一點小默契。如果他們恰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接到各自總部的召喚，總要稍微留出些時間差，避嫌。盡管上下兩邊的高層可能不常見面，但以防萬一，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在漫長的永恒當中始終沒人同時看天堂和地獄的工作記錄。

　　亞茨拉斐爾似乎更細心些。他要求克勞利把他們的服裝變成不同地區(qū)的款式，假裝他們是從不同的地方回到各自單位。為什么他自己不動手，當然是因為惡魔使用奇跡不用寫報告。

　　事實證明，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

　　別西卜認為自己的員工先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的是地獄具有更強的凝聚力，為地獄爭了面子；而加百列認為自己的員工從更遠的地方跑回來，表現(xiàn)出的是天堂具有更廣的影響力，為天堂爭了榮譽。但是目前，暫時沒有比宣布決議更緊急的事情。

　　聽到他們被交待的不容置疑不可侵犯的新任務(wù)，克勞利呆滯了一瞬，下意識地去看他最熟悉的那個天使。而亞茨拉斐爾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額頭憋出了幾滴汗珠，一邊偷瞄著克勞利，一邊吞吞吐吐地試圖發(fā)言：“我、我們、不不，我、我是個、天，天使，不能、不能……”

　　加百列對著結(jié)結(jié)巴巴的天使擠出一絲皺巴巴的假笑，而米迦勒則義正嚴辭地打斷了亞茨拉斐爾：“這是為了造物的生命延續(xù)。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是至高無上神的旨意，應(yīng)當順從和接受�！彼D了頓，試圖讓語氣顯得不那么嚴厲：“若神意愿如此，就會顯出神跡�！彼奶幙纯�，打了個響指，面前便憑空出現(xiàn)一塊沉重的大圓石，從中被分成兩半，“汝分別自山頂向兩側(cè)分別推下，若到山腳合二為一，汝應(yīng)依神旨結(jié)合�！�

　　克勞利不會承認這個時候他有點躍躍欲試。不過，讓兩半的石頭分別滾下山頂再合起來，這種違背熱力學(xué)第二定律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發(fā)生，所以他謹慎地選擇了低調(diào)，裝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至于亞茨拉斐爾，他是真的茫然。

　　若干天使和若干惡魔推推搡搡，幾乎是拖著克勞利和亞茨拉斐爾到石頭前。他倆忍住交頭接耳的沖動，假裝不看對方一眼，然后就被各自的同事扯著，分別被擺弄出了推的動作。兩半巨石分別從兩邊滾下山的時候，米迦勒的手藏在身后勾了勾手指，然后加百列和別西卜就分別到山腳下去檢查了。隨后，大天使長和地獄王子先后斬釘截鐵地宣布，巨石果然合起來了，就如同從來沒有裂開過一樣。即使現(xiàn)在馬上用一點小神跡將它還給西緒福斯，那可憐的大力士也絕不會發(fā)現(xiàn)有誰動過他的石頭。

　　克勞利雙手抱臂，他現(xiàn)在似乎覺得事情有些意思了。但他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讓墨鏡擋住他的眼神。然而亞茨拉斐爾似乎依然有話要說：“不、不，這、這不是，這、我是個天使，沒、沒有、不能……”

　　“天使怎么都這么啰嗦！”這次開口打斷權(quán)天使的是一臉不耐煩的別西卜。她隨手從身邊某個惡魔頭上扯了一根頭發(fā)，無視了疼得齜牙咧嘴的無名惡魔。然后她隨手折了一段干樹枝，抖了抖手腕將它變成一根粗制濫造的縫衣針。他將針嫌棄地丟給亞茨拉斐爾，又將惡魔頭發(fā)變成一根線，皺著眉，塞在克勞利手中。

　　“你們站在兩個山頂扔出針線，如果那該死的線正好從倒霉的針孔穿過，你們就TM的趕快滾去隨便什么地方打一pao，別那么多見鬼的廢話！”

　　克勞利服從地扔出了線，亞茨拉斐爾像個提線木偶一樣，由圣德芬抓著他的胳膊，以他的名義扔出了針。幾乎與此同時，繞著別西卜轉(zhuǎn)的蒼蠅當中，突然有兩只神秘失蹤了。

　　天使烏列找到針線并宣布她看到它們的時候，那針線已經(jīng)精確地穿在了一起。天使不會說謊，沒有人懷疑她宣布的結(jié)果，別西卜同時悄悄回收了作弊的蒼蠅。

　　克勞利若有所思地盯著亞茨拉斐爾，然而權(quán)天使依舊漲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陳述著“我是天使我不能”之類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不成句的單詞。

　　眾多天使和惡魔騷動起來。別西卜瞪了哈斯塔一眼，而米迦勒則和圣德芬交換了一個眼神。幾秒鐘后，大約相隔一座諾亞方舟那么遠的距離，出現(xiàn)了兩堆篝火。顯然，不是地獄的業(yè)火，不是據(jù)說有凈化作用的天堂火焰，就只是普通的、人類用來燒烤的、稍不注意還可能熄滅的人間之火。

　　兩條平行的煙從篝火堆上緩緩升起，直入天空。米迦勒輕咳一聲，試圖用最溫和平靜的聲音宣布，如果兩股煙能夠交纏在一起，那就說明天使與魔鬼為彌補洪水事件重大操作失誤而結(jié)合是受到上帝恩準與祝福的。

　　胎天使圣德芬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鬼鬼祟祟地轉(zhuǎn)頭對著代表天堂這邊的篝火和煙，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轉(zhuǎn)回去。相比之下，惡魔的行為就坦蕩的多，哈斯塔毫不在意地朝代表地獄的火焰上吹了口氣，嘴里還咕噥著一些音節(jié)。

　　然后，毫不意外地，遠遠的兩股青煙，頑強地克服了大氣阻力，以一種完全不符合流體力學(xué)的方式，奇跡般地纏繞起來。

　　米迦勒莊嚴地宣布上帝的旨意，但這一次，亞茨拉斐爾仿佛下定了莫大的決心一般，終于完整地擠出了一句：“我是天使，沒有性別，無，無性的天使、做不到……那件事！”

　　嗡嗡的議論聲同時在兩邊的陣營中響起。加百列又一次擠出了假笑，別西卜則忍不住翻了個十分惡魔的白眼，并發(fā)出一聲不屑的鼻音�？藙诶黠@地愣了一下，隨后低下頭，努力忍回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笑意。然而米迦勒面不改色，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現(xiàn)在你有了�！�

　　被押進某個誰知道是天使還是魔鬼還是自然制造的山洞后，克勞利發(fā)揚風(fēng)格讓天使先挑。亞茨拉斐爾遲疑了一下，躲避著蛇瞳專注而有些露骨的目光，猶猶豫豫地表示，他愿意做人類的母本�？藙诶l(fā)出嘶嘶的聲音，像是在嘲笑天使都是些富有母性光輝的物種，然而一條蛇尾卻已經(jīng)急不可耐地纏上了天使的柔軟的腰，用肢體語言表達他對這個分工模式毫無異義、樂于接受。

　　天使從不說謊，但亞茨拉斐爾可以選擇不說出全部的真相。比如說，他隱藏的一點小小的、善意的私心——考慮到細胞質(zhì)遺傳，他暗暗地希望人類可以具有善良或者光明，總之是天堂的特質(zhì)更多一些。

　　反正克勞利不會去想這一層，也不會在乎。亞茨拉斐爾這樣想著，坦然地伸開手臂，環(huán)上了惡魔瘦削卻肌肉精實的后背。

　　--FIN--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