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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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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吵架了。
我和金容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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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走了。
我站在客房門口,對面房間的門開著,被鋪疊得整齊,廚房客廳干凈整潔,好像這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住著似的。
也好,我的衣服在她的衣柜里,洗漱用品都在她房間的浴室里,她不在就不會尷尬。
但我找不到我的戒指了。我們的戒指,不在我手上,也不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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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公司,我毫不費力地就在舞蹈室找到了金容仙。
她在練鋼管舞,十分專注地在桿子上翻轉(zhuǎn),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都沒拿正眼看我一眼。
我不能關(guān)掉她的音樂,也沒法和她一同練習,就找個椅子坐下,安靜地看她。隱約有點像在斗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誰先忍不住開口了,誰就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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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瘦。
她呼吸的時候我能看到她貼在緊身背心下明顯突起的肋骨。印象中她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是我太久沒有關(guān)注她嗎?有點心疼,有點愧疚,想跟她說話,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咣當”一聲,金容仙脫手了,從桿子上滑了下來,摔在平臺上。
我心頭一顫,跳起來,下意識想去扶她。但還沒邁開腿,她就迅速地爬了起來,立刻又攀上了桿子,半秒時間都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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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中午了。
金容仙在桿子上掛了兩個小時,甚至沒有停下來喘一口氣。我感覺到一口悶氣撐在胸腔,加上昨晚吵架的事,對她的惱怒愈來愈盛。我想拔掉音箱的插頭,我想把她直接拉下來,我知道我是著急她剛才摔下來有沒有傷到哪里了。
我正焦慮地抖著腿,有人拿著飯盒進來,一下子把我想的事情做了大半。
孫慧琳抬手按掉音響,把金容仙從桿子上扒下來,拖到一邊按住,將飯盒往她面前一放,然后坐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著她,大有一股金容仙不把飯吃完她就不走的氣勢。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無比流暢,像是已經(jīng)操作過了上百遍,連情緒都如此熟練。
金容仙在經(jīng)紀人歐尼的注視下,慢吞吞地掀開飯盒,挑起一小口飯,塞到嘴里機械地嚼著,咽下去,然后再去挖一口飯。
吃了一半,孫慧琳的手機響了。大概是緊急的事情,這位敬業(yè)的經(jīng)紀人不得不放棄單獨監(jiān)視計劃,臨走前還千叮萬囑讓金容仙把飯吃完。
孫慧琳走了之后,金容仙吃飯的速度更加慢了。我走近她身邊,終于看清她麻木空洞的表情,還有眼下一圈青黑色和明顯消瘦的臉頰。
金容仙這幅憔悴的模樣讓我揪心地疼。我突然想擁抱她,小打小鬧誰對誰錯不要緊,誰先低頭也不要緊,以前不都是我么,我的杰尼容木訥得不得了,我不想在等待的時候互相折磨。
“容……”我在她身邊蹲下。
金容仙噌地一下站起來,將飯盒塞進垃圾桶,然后開始播放音樂,手一伸腿一勾又掛到了桿子上。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心里非常憋屈非常失望,想想覺得再待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于是拉開門離開了舞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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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琴房干坐著,不想唱歌,也不想寫詞,腦子一片混沌。
不知什么時候起,外面逐漸開始忙碌起來。我拉開門探出頭去,嗬,好熱鬧,像是要搞什么大活動,不過看起來怎么那么匆忙?為什么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大多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咬著耳朵?
“歐尼,她…沒關(guān)系嗎?”
“我不知道。我說了別弄了,上頭還是決定要讓她去!
“唉...這演唱會本來已經(jīng)準備好了,臨時又要加那么多東西!
“希望別出什么意外才好!
……
過了一會,金容仙像提線木偶一樣被牽著往外走。走近時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項鏈,串了一對戒指的項鏈。
我找到我的戒指了,我們的戒指。
墻上的日歷寫著2020年5月。
我終于想起來我早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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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晚她一步出門,沒人能預料我的戒指會掉到地上,也沒人能預料那輛失控的卡車會沖上人行道。下一刻我就看著自己被卡在車底,行人圍過來,驚慌地報警,拍打車門把暈頭轉(zhuǎn)向的司機拖出來,對車底的傷者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那副身體里了。
我一路跟到醫(yī)院,一路跟到急救室,看完了整個搶救過程。奇怪的是,我不緊張也不難過,好像突然沒有了感情似的,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一邊。
我看著自己躺在床上,經(jīng)紀人歐巴求著醫(yī)生又換了一次的白布一直蓋到了下巴,上面立即又滲出斑駁血跡,依然觸目驚心。臉擦干凈了,但浸透長發(fā)的血液沒法清理,沿著發(fā)梢一點一點往地上滴。
金容仙是被孫慧琳帶過來的,夢游似的走到床邊,低著頭看了很久很久,又慢慢地回過頭去。
“歐尼,這是怎么了呀?”
“容仙啊……”剛開口,孫慧琳繃不住了,別過臉去抹眼淚。
金容仙伸手,用指背蹭了蹭我的臉,又翻出我的手,握在手里輕輕摩挲。
方才缺失的情感在這一刻洶涌而來。我躺到床上,跳著,翻滾著,企圖回到自己的身體,我去牽她的手,去擁抱她,想扳過她的臉讓她看看,告訴她我就在這里。但一切都是徒勞。
“飄啊。”
金容仙拉著我冰冷的手,輕輕地喚我,一遍又一遍。
“飄啊!
那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是得不到回應誓不罷休。
“飄啊!
我在!
“飄啊。”
我在!
“飄啊!
我在。。!
金容仙聽不到我的回應,其他人卻不停地告訴她我已經(jīng)死了。她最終跪倒在地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手還緊緊攥著我的肩膀,像是命懸一線的人吊在懸崖邊上攀著搖搖欲墜的一支樹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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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輛保姆車,還是那時的坐位,臨時加的服裝占滿副駕,孫慧琳開著車,腿上還放著一個化妝箱。但后排左邊的座位空著,一根橡皮筋都沒有放上去。
金容仙一直看著窗外,偶爾眨眨眼。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金容仙,漸漸地又回想起一些事情來。
這大半年里,金容仙主動地避開所有企圖對她道出真相的人,也沒有人忍心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大喊一聲“文星伊已經(jīng)不在了”,而事實上她自己清楚,其他人也都知道她清楚。無從治理傷痛,又害怕再捅她一刀,只由著那傷口腐爛化膿。幾乎所有人都把這件事當作一個禁忌,連小聲提起都要拿“她”、“她們”、“那件事”代替。金容仙躲得太好了,所有人都避得太好了,讓處在這環(huán)境里的死者本人居然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死了。
現(xiàn)在我都想起來了,昨天,前天,大前天,之前大半年里的每一天,我都花上一整天跟著她,陪著她,試圖哄回她,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根本沒有人能看到自己,然后第二天早晨再一次在客房醒來,滿腦子還是氣鼓鼓的她,獨自陷入一個長久的,只有我一個人停滯不前的死循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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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演唱會是金容仙在事故之后第一次公開露面,也許是最后一次。
那場事故導致MAMAMOO不僅失去了一個rapper,還有一個主唱。準備好的回歸被迫取消,這大半年來,丁輝人和安惠真各自solo撐起了一個團的活動。就連這次演唱會也是兩個妹妹主場,金容仙只在最后唱了一首歌。
金容仙一個人唱完了一整首像昨天一樣。
是沒有走位的純演唱,金容仙坐在舞臺中央的臺階上握著話筒唱歌。到最后相機已經(jīng)拍不到臉了,曾經(jīng)自信開朗地主唱大人縮成一團,巨大的裙擺顯得她整個人愈加瘦小。
導演打了個手勢,示意升降臺趕緊降下來,接下來的幾首合唱也不需要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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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無顧忌地走上舞臺,盡管沒有用,我還是想抱抱金容仙。
但場館里突然響起一片驚呼,然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金容仙抬起頭,露出紅紅的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瞄瞄周圍。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大屏幕上,蹲在金容仙身邊的赫然是我自己的身影。寬松的白T加直筒牛仔褲,車禍那天穿的衣服。
木木們的目光在屏幕和舞臺之間游移,最終盯著大屏幕,有人泛起激動的淚光,他們以為這是CG。但我在工作人員的臉上看到了另一番表情。
金容仙也看到了。她不停地轉(zhuǎn)頭去看大屏幕,發(fā)瘋似的伸手在面前揮動,但她依然看不到也摸不到我,急得哭起來。
我忍不住伸手去擦她的眼淚。
萬萬沒想到居然碰著了!金容仙回過頭來愣了一下,以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反應了過來,緊緊抓住了我的兩根手指。但這觸感沒有持續(xù)太久,我的手指開始化成微塵消失在她手里。
“飄里!”金容仙失聲喊道,看到屏幕里也消失了的手指更加惶恐。
循環(huán)到了終止。我意識到真相的時候,我回想起一切的時候,就是我真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俯下身親吻她的眼角,咽下她的眼淚。
“容。”
“飄里!”
“容,我在!
“我想去夏威夷,我想去布吉島開party,我想去非洲看草原,我想去好多好多地方,你替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有點懷念泡菜,還想吃糖葫蘆,聽說法國菜真的很不錯,你去嘗嘗,告訴我好不好吃,好不好?”
“容啊,我愛你,好好愛惜自己,替我照顧好自己,好不好?”
金容仙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拼命去擦自己的眼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使勁地點頭。
身體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了,我伸手把金容仙揉進懷里。
“我愛你啊,容,無論如何,我愛你,我一直都是愛你的,你知道吧,不用懷疑了我會永遠愛你的,容啊,你還能聽到吧,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還想再摟緊一些,再緊一些,但我已經(jīng)不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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