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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難收
老王家今晚很熱鬧,罵聲震天。村里附近的人都陸續(xù)趕去湊熱鬧。觀眾越多,罵聲越響。
“你個老不死的,你還要不要臉??以后見你一次,我打你一次!蓖醮髠サ蓤A了銅鈴般的雙眼,拿左手食指指著老王的鼻子,唾沫星子亂飛地怒罵道。
“你想打就打吧,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幾天了。”老王坐在小板凳上仰視著兒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聽說過女兒可以回娘家來分房產(chǎn)的!
“法律規(guī)定,男女平等。再說了,又不是不給你錢!
“按白市價給也叫給?這世上誰嫌錢多?一套房子,一轉(zhuǎn)手至少賺十萬,我憑什么讓她白白占了便宜!她買不起房,就來打我的主意,她想得美!
“你攏共就這一個妹子,你連畜生都不如!”
大偉聽了,暴跳如雷,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揪住他老子胸前的衣服。旁人忙扯開他,并將他推拉進屋內(nèi)。老王還坐在屋外絮絮叨叨,大偉壓不住火,抬腳就要沖出來,卻被攔住了,于是就站在大門口罵罵咧咧。大家勸解了半小時,父子倆才都閉了嘴。
當天半夜,老王心臟病復(fù)發(fā)。大偉叫了輛車,送他老子去鎮(zhèn)醫(yī)院,上車后又打電話給家住鎮(zhèn)上的妹子,讓她趕快去醫(yī)院會合。
“燕萍,我要去南京看露露。你照顧爸幾天,你要沒空,就請個護工。”大偉站在病房外的樓梯口和他妹子商量道。
“住院押金,你只交了一千,天亮就不夠了,你交滿三千后再走!
“我不管,你自己看著辦。”
“你不管誰管?爸媽的房子都給你了,我連片瓦都沒得著!
“別跟我提房子。要不是你慫恿爸跟我鬧,爸能進醫(yī)院?這都是你害的。”
“怎么就是我害的了?你要不跟爸吵,不就沒這事了?等媽從南京回來,我非找她評評理不可!
“隨便你。”撂下這句話,大偉轉(zhuǎn)身就走。
“錢你別忘了交!
“我不管,你自己看著辦。”大偉邊說邊頭也不回地下樓。
下午三點鐘,王老太還沒走進鎮(zhèn)醫(yī)院,便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口等她的女兒。母女倆挽著胳膊,一起向住院部的二樓走去。
“媽,你身體也不大好,我還要去上班,要不咱請個護工?”
“不必浪費這錢,我來照看你爸。”
“你已經(jīng)連續(xù)照顧露露五個日夜了,我怕你吃不消。萬一你再倒了,我同阿哥就要忙死了!
“沒你說的那么夸張,露露還有她老公照看著,夜里基本上用不著我。她爸這一去,她老公也好稍微輕松一下了!
“要是阿嫂還活著就好了,沒媽的孩子最可憐了!
“說句造孽的話,我真希望露露這胎保不住,那樣我才好徹底放心!
“露露的老公還是要阿哥拿錢保胎嗎?”
“是啊,要你阿哥把平方都賣給拆遷辦!
“那阿哥愿意嗎?”
“難說的,他向來把錢看得很重!
“丫頭,我有點餓了,你削個蘋果給我吃!
“好,爸,我削完再走!
次日下午,大偉就回家了,一進門便看見他媽和幾個老太太正往外走。
“媽,你們要去哪兒?”
“去安東廟供個斗,保佑露露平安!
“多少錢?”
“本來要八千的,他們看在我年紀大的份上,只收我五千!
“知道了,我先上去睡個覺。”
當晚,母子二人一塊吃晚飯。飯菜是王老太做的,一盤清炒秋葵,一盤紅辣椒炒四季豆,都是自家地里種的,一盤紅燒肉,是昨天吃剩下的。
“怎么今天就回了?”
“他又跟我提賣平方的事,啰嗦個沒完。我懶得理他,就提前回來了,反正在那兒也幫不上什么忙!
“聽你這意思,你不打算賣?”
“當然不賣。我掙點錢容易嗎?十個手指頭都磨出繭子了。現(xiàn)在爛貨沒什么利潤,我又拿不起好貨,只好倒賣些爛貨,賺幾個辛苦錢!
“誰賺錢容易?你不賣,讓他們小夫妻倆個怎么辦?”
“嫁到他家去,就是他家的人。大頭該他們出,我只能出小頭!
“他家沒錢才叫你出的。碰上這種人家,除了認栽還能怎樣?”
“沒有錢,不有房嗎?讓他們賣房好了。”
“他們賣了住哪兒?反正你在村上的小區(qū)里已經(jīng)買了一套房,你就是把平方都賣了,也不愁沒地方住,只不過稍微損失一點錢而已!
“現(xiàn)在才六個月零五天,每天就要花五千塊了,用的都是進口藥。醫(yī)生也沒說一定能保住。萬一保不住,錢不全白花了?”
“那露露跟你說過她的想法嗎?我問她,她也不吱聲!
“說了,她說她不想保了,可她老公想賭一把。說實話,我也不想她保了。每隔五分鐘就疼一次,看她這么痛苦,我心里真不好過!
“瘦得跟麻桿一樣的人,當初怎么思量種三個的?真是亂來!
“決定是他倆做的,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兩個月的時候拿掉一個,四個月的時候又拿掉一個,如今這一個可能還保不住。露露遭大罪了。”
“哪個王八蛋發(fā)明的人工授精!
“生不了就領(lǐng)養(yǎng)一個,她老公不同意的話就離婚。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媽,你思想真超前。”
“不是我思想超前,是我心疼露露。她還不到三十歲,我不想她為了要個孩子吃大苦頭!闭f完母子倆都陷入了沉默。扒拉了幾口飯后,王老太又說道:“對了,明早拆遷辦的人還會再來,到時候你就說要等女兒回家商量后才能簽字,女兒在外地上班,要再過一星期才回來。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露露在哪兒。時間拖得越長,對咱們越有利。好多人家都還沒簽?zāi)兀 ?br> “他們要叫露露也把字簽了,不就穿幫了?”
“你再撒個謊,說商量好后臨時有事又走了不就行了?真是蠢死了!
“好。咱家沒算到的十個平方,我要他們按白市價作價后加到總的補償款中,還有門前的井、大樹、小樹,都要另外算錢。不答應(yīng)我,我就不簽。”
“你妹子的事,你再考慮考慮。她也實在不容易,一家三口擠在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她兒子也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討媳婦總歸要買房的。鎮(zhèn)上的房價那么高,她和她老公又都掙得不多,怎么買得起?村里的拆遷安置房要便宜很多,就這,她還要借錢買呢!
“等我拿到了房子,讓她按市場價買我的!贝髠ッ摽诙龅。
“現(xiàn)在都買不起,三五年后不是更買不起?行了,你吃完趕緊送我去醫(yī)院吧,今天又害你妹子請了半天假。”
“等我忙完再送你去!
晚飯過后,大偉開車出去進貨。王老太打開手機,看孫女給她下載的京劇《四郎探母》,看到興致處還跟著哼唱。
七天后,老王在老伴和兒女的陪同下回了家。
“媽,你陪爸說說話,我去做飯!
“好啊。大偉,你先出去逛逛,半個鐘頭后再回來吃飯,省得你和你爸又話不投機!
吃完午飯,待燕萍洗好碗筷后,一家人又圍著堂屋中的方桌坐下。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不肯讓一套給她?”
“媽,我還是那句話,按拿房時的市場價買就行!
“你要堅持這么說,那我可要跟你好好算算賬了。這個房子是我和你爸造的,你認不認?”
“為兒子造房子娶媳婦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是應(yīng)該的,但分家時說好有一間是我和你爸的。要讓,也是讓的我們那份。雖然房產(chǎn)證上沒我們的名字,但我們手上有當初問你小姨借錢造房時打的欠條。你要堅決不讓,我們就去村里找書記解決!
“是誰的房產(chǎn)證,房子就是誰的,你們就算告到法院也贏不了!
“我們不想與你打官司。這樣吧,大家各退一步,你讓燕萍按現(xiàn)在的市場價買你的平方,行不行?”
“不行!
“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燕萍了!
“媽,你要把錢都給了她,我就不管你和爸了!
“你要敢不管,咱就法庭見。兒子養(yǎng)老,天經(jīng)地義!
“媽,咱有話好說。你犯不著動這么大氣,我答應(yīng)你還不成嗎?不過我要她現(xiàn)在就付錢!
“你讓她一時上哪兒去湊這么多錢?要付也得等拿房時再付!
“媽,你太不講理了!
“你才不講理呢!你都分到四套了,卻連一套也不肯讓。你摸著良心說,我和你爸待你怎樣?自從十年前你老婆死了,我們就一直供你吃喝。露露住院以后,我已經(jīng)七七八八給了她三萬,從南京回來前,又給了她五萬。你到現(xiàn)在出了幾個錢?幸好我每月有四千多塊錢的退休金,否則早餓死了。等明后天拆遷辦的人一來,咱們同他們一道去村里簽個協(xié)議,省得你們兄妹倆今后鬧不清。”
“媽,你就從沒貼補過燕萍?”
“我還真沒有,所以虧欠她。養(yǎng)老倒要她分擔,房子卻沒她的份。”
“媽,你雖然有社保,但爸只有農(nóng)保,你還是省著點花吧。”燕萍插嘴道。
“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我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已經(jīng)沒多少活頭了,不想帶著遺憾進棺材。”
“媽,我先回去了,我還要去藥店替他買藥呢!
“你先等一會兒,我去地里弄點菜給你帶走!
“下次吧。我怕去晚了,那種降糖藥就沒了。”
“你們公婆兩個吃虧就吃虧在一點保險都沒有!
“是呀,爸。我先走了,你好好養(yǎng)養(yǎng),我改天再來看你!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次日,一切就都談妥了,大偉爽快地簽字簽協(xié)議。又過了一周,女婿打電話告訴大偉,說孩子沒保住,露露再過三天就可以出院了,想回娘家來調(diào)養(yǎng)。大偉回說他要收貨發(fā)貨,奶奶又要照料爺爺,都沒空,還是去婆家休養(yǎng)得好。就在露露出院后的第三天下午,大偉又接到了女婿的電話。
“怎么可能?你不要胡說,不要胡說。”大偉吼道。
“你喊什么?是不是露露出事了?”王老太急道。
“媽,你別打岔,露露沒事!贝髠ゲ荒蜔┑溃o接著又對電話那頭喊道:“我馬上去無錫!
大偉火急火燎地往無錫趕,他女婿在汽車站接到他后就開車直奔殯儀館,二人一路無話。當女兒那張直冒冷氣的臉出現(xiàn)在他眼前時,他不由自主地咬緊牙關(guān),渾身顫栗起來。要不是女婿扶著,他怕是早癱坐在地上了。
女婿將他攙到外頭走廊的石凳上坐下,并告訴他原委。原來早上被發(fā)現(xiàn)時,露露已沒了呼吸,但身體還是熱的。她老公忙打了120,再打110。救護車來后,醫(yī)生確定人已死,就沒拉去醫(yī)院。警察也認定是上吊自殺。
大偉一言不發(fā)地聽著,嘴角時不時抽動一下。對女兒的死因,他沒異議。在殯儀館稍作停留后,他便同女婿一道回村里開了死亡證明,并通知親戚次日去無錫參加葬禮。直到下葬后多日,老王老兩口還被蒙在鼓里。
“老頭子,咱家出大事了。”王老太邊使勁推正在午睡的老伴邊急道。
“什么?”老王睡眼朦朧道。
“我去菜場玩,剛走到半路,好幾個人都跟我說咱家露露死了,孫女婿早就到村里來開過死亡證明了!
“怎么可能?你別聽他們瞎說。我去村里問問!崩贤踹呎f邊迅速穿衣服。
“趕緊去吧,快去快回。”
等老王開著電瓶車回來后,王老太才不得不接受孫女已不在了的事實。老兩口跌坐在長凳上放聲大哭,直哭到傍晚大偉回家。電動三輪車剛停下,王老太就踉踉蹌蹌地沖上前去,將車廂里的貨往地上甩,老王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幫著一道甩。很快,一車貨就被摔個稀碎。大偉想勸,又不敢勸。
“你們吃點粥吧,都熱好幾遍了。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哭也哭不回來了!贝髠赏氪竺准t豆粥端到桌子上后說道。
“吃不下。當初我就說接回家來養(yǎng),你說你沒工夫。說到底,你就是怕花錢。你把她一個人丟在無錫,她公婆又都在外地打工,她老公一個大男人,能有多細心,多耐心?”王老太哭罵道,一邊握緊雙手捶打兒子的胸口。
“媽,我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贝髠ズ瑴I道。
“你悔個屁,我才腸子都悔青了呢。你就這一個女兒,你是一場空。∧阋院罄狭,還能靠哪個?”王老太繼續(xù)哭罵道。
“我們這家人死絕了,死絕了!闭槠睦贤跬蝗淮沸仡D足地哭號道。
“五七必須在這兒做,我要請和尚念經(jīng)超度!
“媽,請和尚就算了,沒必要花那冤枉錢。”
“必須請。你放心,這錢不用你出,也不用你女婿出,你們都指望不上。”
“那我打電話跟他說一聲,還要和他商量分割露露房子的事!
“有什么好分的,一塊磚也別給他。我好好一個孫女,就被他活活害死了。”
“怎么可能不分?我已經(jīng)去咨詢過律師了,他有一半的繼承權(quán)。幸好這房子是在他們結(jié)婚前分戶的,屬于婚前個人財產(chǎn),否則他能繼承四分之三。當初你要不逼我去分戶,現(xiàn)在也就不用分給他了。”
“分的也是露露媽留給她的那一份。老公家的房子沒她的份兒,單憑她一個人,她又買不起房,我不得為她打算打算?誰知我白操心了!”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哭一陣,罵一陣。大偉站在一旁不吭聲。
“恭喜你啊,又能再多分一套房子了!蓖趵咸箍藓罄湫Φ。
“媽,你說什么呢?我現(xiàn)在恨不得替露露去死。”
“既然這樣,那請和尚的錢就由你出吧!
“那就別請了!
“狗改不了吃屎!
第二天一大早,趁著兒子去買菜的工夫,王老太趕緊拿起手機撥打電話。
“喂,燕萍啊,還沒上班吧?媽跟你商量個事,你先挪五千塊錢給我。等下個月一拿到養(yǎng)老金,我就還你。”
“媽,你嗓子怎么啞了?”
“露露的事,我和你爸都知道了!
“爸沒事吧?”
“沒事,就是也啞了!
“媽,你和爸別哭壞了身子。這事誰也不想的,阿哥也很難過。”
“他正忙著和他女婿爭房產(chǎn)呢,我看不出來他有多難過!
“媽,你別這么說。下葬那天,他哭得昏過去了好幾次。我聽露露的老公說他不要房子,只要阿哥按現(xiàn)在的市場價折算成錢給他就行,怎么又爭起來了?”
“你阿哥只肯按白市價買他那份,昨晚在電話里同他爭了半天。最后還是你阿哥贏了,就是可憐了我的心肝寶貝。唉!”
“他怎么會同意按白市價給阿哥的?”
“你阿哥拿不簽字來威脅他,他就退讓了。對了,你還沒說錢的事成不成呢!
“你怎么不早點說?聽你的話,我昨天才把你上次給我的十萬塊錢拿去買了三年期國債。這樣吧,我去問我姑娘借!
“你姑娘家的兒子結(jié)婚時欠了很多債,她有錢借給你?”
“這點錢她還是有的,你就等我消息吧。你這么著急要錢干什么用?”
“我想做五七時給露露做場法事。”
“知道了,我一定借來!
“借不來我再另想辦法。行了,不跟你說了,你趕緊去上班吧!辈坏扰畠捍鹪,王老太就掛斷了電話。
當天傍晚時分,燕萍就把錢送了來,悄悄塞給她老媽后又回去了。
兩個月后,除夕之夜,鞭炮噼啪,不絕于耳;煙花絢爛,漫天飛舞。
在堂屋吃過了年夜飯,
老王到老友家去串門,
大偉回房里去看電視,
王老太起身沏了杯女兒茶后又重新坐回到長凳上,邊等茶涼,邊哼唱道:
“我有心過營去見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遠隔天邊。思老母思得兒把肝腸痛斷,想老娘背地里珠淚不干。眼睜睜母子們難得見,兒的老娘啊!要相逢除非是夢里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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