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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un Rises for You
I.
「3月11日,晴朗。
「到達迦勒底的第五天,英靈召喚成功。是比想象中更加身材高大的男人,曾經(jīng)估算的數(shù)據(jù)興許需要調(diào)整。
「希望一切相安無事,沒有麻煩。」
作為英靈被召喚現(xiàn)身的奧茲曼迪亞斯在人理拯救機構見到的第二個人類,是位身穿白大褂的高挑女性。御主邊帶領他熟悉環(huán)境邊介紹說,這位是克拉麗絲·羅蘭博士,迦勒底的研究員,會負責幫助初來乍到的法老陛下適應這里的生活。當時,法老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了對周圍建筑構造的觀察上,出于對御主的禮貌而勉強心不在焉地應和一聲。他話音剛落,御主便在拐角前的房間門口停下,向他示意白底黑字的門牌。
“這里就是羅蘭博士的辦公室,有事的話可以到這里來找她。”
“是,如果有任何疑問,我都將為您解答!卑状蠊优私舆^御主的話,站在門口處,對英靈講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倘若不算上他們首次打照面時那句簡短的“你好”。
法老微微偏了偏頭,紆尊降貴般分了點注意力給名為克拉麗絲的年輕女人。她面無表情,雙手插在口袋里,隔著一層薄薄的眼鏡片注視面前的埃及法老。這個目光讓奧茲曼迪亞斯想起,在剛剛那一段并不長的路途中,她始終走在一側,安靜地保持著落后半步的距離,未曾在自己的視野內(nèi)出現(xiàn),卻也是用如出一轍的目光觀察著他,蜻蜓點水似的,不帶什么情緒,故而也全然沒有讓他放在心上。
勉強稱得上識時務的女人。法老收回短短的一瞥,漫不經(jīng)心地在心里得出結論?勺鳛橛^察對象,未免太無趣了。當他重新轉頭面向前方,女人那張端正小巧的臉蛋與平靜冷淡的神情也隨即被拋之腦后,只勉強允許熨帖平整的白大褂一角在記憶里多留存一段時間,下次若是偶遇,不至于場面尷尬。
“那我們還要去做些基本檢查,晚點再見,羅蘭博士!
“好的,晚點見,藤丸小姐!
少女御主與研究員互相道別,克拉麗絲推門走進辦公室,而藤丸立香仍要帶領剛被召喚的英靈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同行一路的緣分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奧茲曼迪亞斯活過將近百年,三分之二的時間身居一國頂點,人和事見過太多,值得上心的卻著實沒有幾個,在千篇一律的世界里,也愈發(fā)難以對什么東西產(chǎn)生興趣。而克拉麗絲·羅蘭的存在也同無數(shù)普普通通的物什沒什么兩樣,像是一捧細沙,落在尼羅河畔廣袤的沙漠里,風一吹便從指縫里流走,什么痕跡也留不下來,甩甩手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就是。
“余還不至于愚笨到需要求助的地步!彼@樣對御主說。
“咦?!不不、沒有那個意思啦!絕對沒有在看輕您啊王!”少女對這個回答的反應很大,擺著手怕他誤會,儼然對尚未摸清脾性的君王會因此發(fā)怒的可能憂心忡忡。法老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看起來顯得如此兇神惡煞,還會亂發(fā)脾氣欺負小孩,他定定回了一句“余沒有生氣!”才讓御主的心收回肚子里。
“啊……抱歉。只是說,羅蘭博士是機構特意請來的埃及學專家,懂得很多呢!就算是單純感到無聊,也可以和她聊聊天哦。兩位一定會很有共同話題的!
“哈!焙诎l(fā)的英靈雙臂環(huán)胸,手指敲打著黃金的臂飾,發(fā)出輕蔑的哼聲,“余和余的國家,這知識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掌握的,更遑論什么共同話題——啊、簡直是可悲的傲慢,余可是太陽神的化身、是萬王之王,可不會和普通的一般人談論什么‘共同話題’!
奧茲曼迪亞斯在與克拉麗絲·羅蘭初次見面的當天,頗為信誓旦旦地對御主說了這樣一番話。他不由自主提高的音量似乎又一次讓少女擔心自己觸犯了埃及法老的禁忌,當天結束了一切手續(xù)流程送走英靈之后,回到在房間里捧著貼了便簽的筆記本,把記號筆標出來的古埃及文化重點重新復習一遍,并下決心找時間拜訪羅蘭博士深入學習。
當然,無意中造成這一切的古埃及法老對此并不知情。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克拉麗絲·羅蘭的辦公室門前,第三次猶豫是否要抬手敲門。
他開始回想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的理由。
奧茲曼迪亞斯響應召喚來到迦勒底的時機非常湊巧。就在不久之前,御主剛剛帶領一批從者結束了一次規(guī)模不小的戰(zhàn)斗,此時正是休養(yǎng)生息的關鍵時期,整個迦勒底都是一片和平安寧,歲月靜好。剛剛加入從者隊伍的古埃及法老無仗可打,每日除了基礎練習還是基礎練習,千篇一律毫無創(chuàng)新。奧茲曼迪亞斯自詡不是沒有戰(zhàn)場就丟了魂的好戰(zhàn)之徒,甚至樂于享受一下難能可貴的和平,但缺少趣味的生活一天又一天地累加起來,終于變成了難以忍受的無聊。
他,古埃及19王朝第三任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拉神所生、阿蒙所愛之人,作為英靈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虛無,迫切需要進行一些有價值的活動。
“是嗎,你去給羅蘭博士送資料。說起來,她上周還問我要過感冒藥,今天臉色怎么樣?”羅馬尼·阿基曼和瑪修·基列萊特適時經(jīng)過,看見不知為何在走廊上亂晃的法老時還停下交談打了個招呼。兩人對話中出現(xiàn)的名字有些耳熟,奧茲曼迪亞斯想了一下才回憶起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高挑女性,同時在腦海里響起的還有御主給出的建議:感到無聊的話,可以試著和她聊聊天。
那時他是怎么回答的來著?大概是非常不屑一顧地拒絕了,那么現(xiàn)在再來改變主意未免有些丟臉?稍捰终f回來,克拉麗絲·羅蘭本人又不在場,除了御主,他當時的聲音沒傳進任何人的耳朵里,她根本沒有理由知道法老的出爾反爾自相矛盾。他飛快得出了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完美邏輯,于是平心靜氣、坦坦蕩蕩地敲響了羅蘭博士的辦公室大門。
II.
「3月20日,晴朗。
「英靈的到訪出人意料,但也因此有了出人意料的收獲。
「愉快且充實的一天!
“請進!
克拉麗絲撂下鋼筆從桌前起身,邊答復敲門者邊轉頭看去。黑色短發(fā)的英靈單手叉腰靠在門邊,黃金的雙眸自上而下望向不遠處的年輕女人。她仍然同最初印象中一樣穿著一絲不茍的白大褂,連同盤在腦后的黑發(fā)和鼻梁上架著的眼鏡也同樣一絲不茍。很明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讓她倍感詫異,一雙淺淡的眉微微上挑,總算是露出些許有起伏的神態(tài)。
“哦、是您!笨蓻]等英靈為自己帶來的這一變化感到得意,女人又很快恢復原狀,重新坐下去、拿起筆,不再分給尊貴的法老另外的眼神——就如同初次見面那時,奧茲曼迪亞斯的所為一樣。
……無禮的女人。埃及法老眉頭一跳,頓時覺得自己來找她打發(fā)無聊的決定愚蠢至極。他幾乎打算轉身就走,腳步卻被女人的下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您特意過來,是有什么問題嗎,‘拉美西斯’陛下?”
英靈忽地回頭,銳利的目光對上鏡片底下深綠的眼眸,如同太陽俯瞰大地?死惤z仍握著筆穩(wěn)坐在辦公桌后,左手下壓著一本打開的書。她依然目光平靜,似乎不覺得自己剛剛說出了什么特別的發(fā)言——然而她所念出的名字,對于奧茲曼迪亞斯、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而言,的的確確已是許久未曾聽聞的了。
言語總是擁有觸發(fā)奇跡的可能,F(xiàn)世的英靈仿佛都能在一句穿越時空的古老語言里獲得真實的新生,連帶他的國家、他的土地、他的人民與他曾經(jīng)的光榮,一同復生。
這女人,看樣子的確有點真材實料。
“聽御主說,你對余有些了解!彼哌M辦公室,反手合上了門,“正好閑來無事,余便來見識一下。”
克拉麗絲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眼神示意法老繼續(xù)。
“克拉麗絲·羅蘭,讓余看看你的本事吧!
如果再給奧茲曼迪亞斯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因為從克拉麗絲嘴里冒出來的區(qū)區(qū)一句古埃及語而放棄轉身離開的選擇,否則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站在羅蘭博士的辦公室中央,像一只珍稀動物般供這位埃及學專家任意打量。
起因不過是克拉麗絲在他說完以上那一句話,便利落地起身繞到桌前,倚著桌沿,視線在手中的一份資料與門口的法老身上來回掃視幾圈。她說:“原來如此,那么不妨請您先幫我一個忙,倘若您接下來并沒有特別的安排!
是嗎。既然是誠心的請求,那么應下也無所謂,反正無論何事對他而言想必都是舉手之勞。他抱著這樣的念頭,卻在手中被塞入卷尺的一端時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上闀r已晚。
“請您將它舉到頭頂處,我想要測量一下您的身長!卑状蠊优四笾沓吡硪欢,抬眸瞥了一眼想要說話的法老,面無表情的一層臉皮下卻叫他讀出微妙的不懷好意,“畢竟我無法夠到您頭頂?shù)母叨。而您,我知道,您是從不會打破諾言的王。舉手之勞,‘拉美西斯’陛下!
又是一句古埃及語念出的名號,生生把法老所有可能的反抗之言全都堵了回去。可惡的女人!奧茲曼迪亞斯在心中大吼,面上卻仍高昂著頭一派鎮(zhèn)定:“那是當然的。可沒有人能夠到余的頭頂!
繼身高之后,女人又要求,不,請求他配合測量了臂展、腿長乃至胸圍,全程秉持著一副嚴謹治學的學者姿態(tài),將所得數(shù)據(jù)挨個寫下。隨后她便將法老晾在一旁,自顧自盯著那張紙看了半天,直到充滿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放下筆,摸著下巴轉頭重新打量一遍英靈的全身。
“奇怪。作為英靈被召喚后,身體數(shù)據(jù)比起生前會有所改變嗎?”
“你指什么?不,比起那個——余有多高?”
“一百八十公分,沒有更加精準的儀器,也許會有誤差。但是根據(jù)出土的木乃伊,一般認為您的身高應該在……”她突然沒了聲音,頓住一下,隨即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樣,冥思苦想般的表情突然消失,“算了。至少我在觀察您的木乃伊時,也完全沒有想過法老閣下的容貌如此英俊!
這是夸獎嗎?奧茲曼迪亞斯隱蔽地翻了個白眼,決定寬宏大量,不同出言不遜的女人計較。
“什么啊,你這女人還見過余的木乃伊嗎?……真是一群擾人清靜的異教徒,看在你們的禮儀還算誠懇的份上,就這么算了吧!
在克拉麗絲辦公室的時間過得很快,邁出第一步的首次交談過后,奧茲曼迪亞斯很快將這個房間選定為無聊時打發(fā)時間的去處,全然遺忘了自己曾經(jīng)在御主面前如何面露嫌棄?死惤z羅蘭是很好的對話者,盡管在法老看來,她身上的缺點遠多于優(yōu)點,譬如討人嫌的無禮發(fā)言、古板老氣的打扮和裝模作樣的學究味。但若說過分,卻是從來沒有?死惤z拿捏分寸的準度圓滑而老練,脫口而出的調(diào)侃乃至諷刺時常令法老無奈多過惱火。而更加重要的原因興許在于她的學識,拉神之子不得不承認御主所言非虛,克拉麗絲·羅蘭的淵博學識至少擔得起迦勒底上下所稱的“博士”頭銜。
據(jù)御主所說,羅蘭博士是迦勒底為了奧茲曼迪亞斯的召喚而特地請來的專家,為了能夠更好更具針對性地與古埃及最著名的法老進行接觸。而作為回報,她也將得到研究資料上的支持,即現(xiàn)世的英靈拉美西斯二世本人。這是極具誘惑力的條件,畢竟只是單純從英靈的口述中所能獲得的信息,就必將對研究課題的推進有著巨大影響——無人發(fā)掘的神秘歷史,有誰不想知道呢?
然而奧茲曼迪亞斯卻幾乎沒有在克拉麗絲身上見識到這樣的熱情。不光是初次見面之后整整一周的不聞不問——想來如果不是他主動送上門來陪聊,女人可能壓根就忘記了有一個巨大的信息源就近在咫尺——就連他偶爾在克拉麗絲工作時詢問一兩句,也收不到預想之中的回應。
“你啊——那些東西有什么值得琢磨的?”
克拉麗絲的日常工作是修復和整理紙草文獻。這在奧茲曼迪亞斯看來匪夷所思又毫無意義。他極為不解地看著女人盯著電腦屏幕上碎成好幾小塊的紙草挨個嘗試,將它們重新拼成完整的一塊,記下上面所寫的文字,再接著試圖把缺少的部分補齊。有時,她甚至需要將較厚的硬紙一層一層拆開,去分辨上面更加模糊不清的文字。
你就是這樣才會近視的。通過召喚而自動接收了現(xiàn)代知識的埃及法老活學活用,如此斷言。聚精會神的女人沒有理他。工作狀態(tài)下的克拉麗絲油鹽不進,任你如何在旁嘰嘰喳喳,雙眼都不會離開那片小小的紙草半秒。奧茲曼迪亞斯自覺無趣,便隨手從桌角抽走一本書,靠在單人沙發(fā)上翻看起來。
與克拉麗絲恰恰相反,他的嘴似乎是閑不住的,喜歡在一目十行乃至一目十頁的閱讀過程中不時添加評論,尤以批評居多。埃及學家辦公室里的書籍除了紙草與碑銘文本,就只剩下學術專著,最多再加上一本畫風突兀的《貞德傳》。——服務于愛國主義教育。法蘭西學者、人文院院士候補克拉麗絲·羅蘭博士這樣解釋。
“這個作者在寫什么東西?……哈哈哈哈簡直讓余發(fā)笑!喂,克拉麗絲!快看這里!”
攤開的書頁突然罩到女研究員眼前,完全遮蓋了電腦屏幕,逼迫她看向那只小麥色的手臂,腕上扣著的黃金首飾險些晃得人短暫失明。
“你平時就看這些胡言亂語嗎?真是可悲,還是讓余來告訴你,這分明是——”
——啪。
克拉麗絲眉頭一跳,劈手奪過那本書,有些心疼地撫平遭受了英靈粗暴對待的書頁。被打斷話音的法老收回空了的手,不悅地皺起眉。
“喂——”
“您的聲音打擾我思考了,法老。”年輕女人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坐在椅子上轉身,手肘搭在椅背上,微微仰頭,失去遮擋的綠眸顯出清晰的輪廓,鏡面般的寧靜下隱隱醞釀著什么。
“尊貴的、至高無上的法老閣下,上下埃及之王,太陽神之化身,拉神選擇的人,阿蒙所愛的人,King of kings,Ozymandias……”她先后切換三種語言,把英靈生前死后的所有姓名稱號挨個念了一遍,語調(diào)毫無起伏,“本人懇請您、乞求您——
“安靜一點吧。”
“……”
王肯對你講話是賤民的榮幸!
果然是無禮的女人。無禮的女人!無禮的女人。
「愉快且充實的一天。
「但有些吵。」
III.
「4月1日,晴朗。
「令人難忘的下午茶,偶爾放松身心也不錯。
「希望這樣的寧靜一直維持下去!
克拉麗絲·羅蘭博士到達迦勒底的第一個星期,就成為了羅曼醫(yī)生的?。平時疏于鍛煉而養(yǎng)成的脆弱體質(zhì)讓研究員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所幸醫(yī)生妙手回春,加上常用藥儲備充足,才令克拉麗絲身上冒出的一個又一個小毛病被逐一清除。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跨過了感冒與水土不服,卻最終栽在了避無可避的痛經(jīng)上。
“然后余就對御主說……喂,你在聽嗎?”
英靈坐在埃及學家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那幾乎已成了他的御座——雙腿交疊,手肘支在扶手上,撐起一邊的側臉。他不經(jīng)意地把下頜微微抬高,以隨意卻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瞄向側前方,輕飄飄的視線落在同在屋內(nèi)的年輕女人身上。
克拉麗絲正半臥在另一張略小的沙發(fā)上,面無表情,仿佛正盯著面前不存在的什么東西出神發(fā)呆。她已經(jīng)維持這樣的姿勢至少半個小時,在奧茲曼迪亞斯推門而入的時候便是如此,而現(xiàn)在,除了她手中捧著的茶杯已不再向上徐徐冒出熱氣,其它的都毫無變化,像是變成了一尊會呼吸、會眨眼的逼真塑像。
奧茲曼迪亞斯不禁感到詫異:究竟是何種原因,竟能讓這位從不浪費時間的勤奮的學者放下手頭的紙草文獻,拋棄一貫挺拔板正的儀態(tài),癱坐在松軟的沙發(fā)上捧著一杯茶發(fā)呆?或許這是她的民族和宗教信仰中向神靈祈禱、與神靈溝通的獨特方式,而今天正是某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好比歐庇德節(jié)之于埃及人。
“我當然在聽,法老陛下!庇㈧`在不著邊際地思索,而克拉麗絲卻轉過頭來給出了回答。她終于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的背部靠得更加舒適。
“您能和藤丸小姐以及其他的同僚相處和諧,那自然再好不過!迸瞬僦话逡谎鄣目跉鉃閵W茲曼迪亞斯喋喋不休的大段內(nèi)容做出總結。
如平常一樣,兩人間的談話總是充滿了內(nèi)容量上的不對等。英靈為研究員講述見聞,從抱怨迦勒底生活的無趣到最近開始增加的關于御主和其他英靈的話題:今天碰見了誰、和誰聊了些什么。間或還會不經(jīng)意地提及生前的回憶,國家如何富庶、人民如何愛戴他、朋友與愛人如何陪伴他,諸如此類,三言兩語輕巧帶過,仿佛在談論一個隔了層紗窗的世界,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分享了同一段人生與回憶的偉人生平,帶著釋然的心平氣和。而克拉麗絲則是位十足的傾聽者,前提是對方不頻繁騷擾她的工作,為此,奧茲曼迪亞斯已經(jīng)迅速抓住了要領,學會在恰當?shù)臅r機打開話匣。她會針對當下的話題給出回應、發(fā)表看法,盡管在奧茲曼迪亞斯眼里,克拉麗絲不時的語出驚人所起到的效果往往是畫蛇添足大于錦上添花,卻也勉強承認,至少此人在學識上姑且滿足了同拉神之子對談的最低標準。
然而,克拉麗絲很少談及自己,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奧茲曼迪亞斯起先對此毫不在意,只當這都是些不值得他去留心的小事。時間慢慢過去,英靈在回應召喚后的小半個月里主動或被動地基本混熟了迦勒底,偶爾也會同其他英靈有所接觸:譬如今早見到的金發(fā)少女,身著銀甲手提圣旗,步履匆匆地從他身邊跑過。
奧茲曼迪亞斯記得從御主那里聽來的名字,可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有克拉麗絲辦公室里的一本傳記——比起其它那些文獻,它顯得書頁嶄新,仿佛在法老隨手拿起它之前從未被人閱讀。險些撞上他人的金發(fā)少女急急止步,兩名英靈隨意地打了個招呼,期間奧茲曼迪亞斯順帶提起那位深居簡出的埃及學家與她的藏書,而救國圣女茫然的表情立刻讓他意識到:克拉麗絲·羅蘭博士作為迦勒底專門聘用的研究員,事實上卻只有極少幾人才認得她。
“畢竟我只是為了處理與您相關的事物才到這里來的。”克拉麗絲給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并且為自己辯解道,她的確從頭到尾看完了《貞德傳》,可不是一次都沒有翻閱過,還請埃及法老不要在她的民族偶像面前造謠。
“至于為什么是您?想必是因為您很重要吧。迦勒底給的聘金和條件都是大手筆,倒是的確看出來了十足的誠意,想要盡可能降低風險。當然在我本人看來這些都在次要,我僅是對傳說中最為著名的古埃及法老長成什么模樣抱有一點好奇,想要親眼目睹一番您的尊容!彼o出的理由叫英靈十分受用,素來的那種輕巧口氣反而令這一說辭更添說服力。
克拉麗絲第一天到迦勒底的時候,是由瑪修·基列萊特代替工作中的藤丸立香接待了她。那位短發(fā)少女在第一次見面的埃及學博士面前顯得有些拘束,言談舉止卻始終彬彬有禮,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正是瑪修·基列萊特表現(xiàn)出的良好教養(yǎng)讓克拉麗絲對這個傳聞中的神秘機構產(chǎn)生了不錯的第一印象。據(jù)瑪修所說,這并非是迦勒底第一次重金聘請研究員,克拉麗絲之前也有過先例,次數(shù)卻是的確不多,一般只針對魔術協(xié)會特別看重、或是資料不足培養(yǎng)困難的英靈。
“不過現(xiàn)在的確只有我一個人,上一位研究員想必已經(jīng)聘用期滿離開了。”
“是么。余也很好奇,上一位同余一般受到重視的英靈究竟是哪……喂!克拉麗絲?!”奧茲曼迪亞斯正雙手環(huán)胸,聽克拉麗絲轉述曾在瑪修或是藤丸立香那里聽來的消息。他敏銳地抓住了女人第一句與最后一句話中關鍵信息的邏輯關系,就此發(fā)表看法,可話音尚未落下,就見坐在側前沙發(fā)上的克拉麗絲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接著整張臉霎時變得蒼白,咬著失去血色的嘴唇蜷縮起雙腿,眉眼間竟是充斥了痛苦的神色。
“喂、你怎么了?!”
——是那茶里有毒不成?
他下意識地站起來,幾步朝女人的方向靠近,這個動作最終推翻了方才那一閃而過的不靠譜的猜測,因為此刻,英靈能清晰地嗅見一股淺淡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
“你——”
“抱歉,請允許我去找一下醫(yī)生!
“喂!”
克拉麗絲極快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哪怕疼痛正折磨她的身體,也仍然習慣性地使用規(guī)規(guī)矩矩的敬稱。她將茶杯往茶幾上一撂,便小跑著沖了出去,同走來的英靈錯身而過,只掀起一小縷輕風,微微撩動法老肩頭的披風。奧茲曼迪亞斯放下伸出一半的手臂,轉而將茶幾上的杯子扶穩(wěn),濺出來的幾滴茶水爬上他的手指——冷得很。
愚笨到無可救藥的女人。
時隔幾周,克拉麗絲·羅蘭博士再一次成為了迦勒底醫(yī)生的客人。她推門而入時的臉色之糟糕、形象之狼狽令羅曼醫(yī)生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趕緊請人進屋坐下,待聽她說明來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頗為疲憊地長嘆一聲。
“您的體質(zhì)真是差到極點,以前也這個樣子嗎?”羅曼醫(yī)生找出止痛藥和溫水,在克拉麗絲“終于得救了”的眼神注視下,一本正經(jīng)地交代起醫(yī)囑,又情不自禁地說教起來。他邊看著女研究員吞下藥片,邊語重心長地普及了一番體育鍛煉與健康作息的重要性。
“就算是回去了,在熟悉的環(huán)境里也不可以疏忽啊!贬t(yī)生隨口說出的話令兩人都怔愣了一下,克拉麗絲簡短地回應一聲,就聽羅曼醫(yī)生繼續(xù)說道,“說起這個……羅蘭博士的聘期到什么時候?”
“到四月中。還有兩周半!
“我們會提前準備送別會的,到時候請廚師做一頓大餐!
克拉麗絲笑了笑,臉色稍有好轉,但止痛藥完全起效還要再過一段時間,羅曼醫(yī)生建議她稍稍休息一會兒,可研究員婉言謝絕了醫(yī)生的好意,揣上剩余的藥片便離開了。
她以緩慢的步伐往辦公室走去,姿態(tài)看似恢復了先前的模樣,只有一雙緊緊抿住的嘴唇昭示了研究員此刻并不愉快的心情。她將雙手蜷縮在白大褂口袋里,曾經(jīng)碰觸過冰涼茶杯的指尖卻遲遲無法回暖。
克拉麗絲心事重重,拐過彎看見自己辦公室虛掩的門,這時,從那個方向突然傳出一陣笑聲,立時打破了走廊的寧靜。她被這聲音驚得渾身一震,什么惆悵情緒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小跑過去推門而入,就見制造噪音的罪魁禍首仍坐在那張沙發(fā)——法老御座——上,疊腿環(huán)胸好不快活。她將視線右移,意外地看見橙紅色頭發(fā)的年輕御主出現(xiàn)在這里。
“藤丸小姐?”
“啊,羅蘭博士,您回來了!身體好些了嗎?”藤丸立香沖門口揮了揮手,起身把座位讓回給走進門的研究員,解釋起自己的來意,“魔術協(xié)會那邊送來了東西,說是請您填好之后交過去。大概是工作報告一類的文件。我放在桌子上了。”
藤丸立香示意桌上的文件夾,待克拉麗絲點點頭,才將手搭上門把,轉身沖屋內(nèi)的女人與英靈道別:“那么我就先走了。羅蘭博士要好好休息。還有王,和您聊天真的很開心!不過接下來我還有工作,下次再繼續(xù)吧!”
少女動作輕緩地合上辦公室的大門?死惤z坐回自己那張沙發(fā),抬手理了理剛剛被壓亂的頭發(fā),重新以無可挑剔的優(yōu)雅姿態(tài)靠上沙發(fā)背。她伸手去拿離開時被自己丟下的茶杯,動作進行到一半,卻突然有另一只杯子被送到手邊。
“?”克拉麗絲一愣,順著端杯子的手往上看去,視線沿古銅色的臂膀一直移到英靈金黃的眼眸和上挑的眉尖。
“看什么呢?你這蠢女人,還不快拿走,要余舉到什么時候?”英靈顯然對她這樣的反應極為不滿,見克拉麗絲乖乖接過茶杯,才冷哼著坐回去,瞇起金色的眼睛露出不悅的情緒。
克拉麗絲花了半秒才反應過來這來自法老的突然的好意。茶水的溫熱透過杯壁覆蓋上她的掌心,或許是這一杯茶、也或許是藥物的效果強力,她感到身體上的不適漸漸以緩慢的速度被驅(qū)散了。
“非常感謝!
埃及學家靠上沙發(fā),嘴角上揚,雙眸微瞇,明亮的嗓音里混合了輕快與真誠。英靈不屑回應這一句道謝,可喉嚨與唇齒卻在兩人不經(jīng)意間對視的剎那改變了主意,女人那雙充滿笑意與柔光、讓人聯(lián)想到綠松石的眼眸令他的聲帶擅自發(fā)出聲音,輕盈地飄上半空:
“倘若是你的求助,余不會拒絕。”
奧茲曼迪亞斯必須要承認的是,他仍在為克拉麗絲先前毫不猶豫的行動耿耿于懷:她寧愿忍受疼痛,卻未曾開口講出一句求助。而他分明就在旁邊,分明應當是值得被信賴的。
克拉麗絲盯著英靈,而對方似是罕見地正在出神,沒有發(fā)覺這明目張膽的注視。須臾,她垂眸抿一口茶,水汽稍稍氤氳了下半邊的眼鏡片,祖母綠色的眸子顯得朦朧不真切。
“謝謝您,陛下。謝謝您的關心!彼僖淮蔚乐x,語調(diào)似是同前一句沒有分別。而只有女研究員自己清楚,她花了多么大的力氣才掩住幾乎無法抑制的動容,濃重的感情被迫鎖在胸口,壓得心臟隱隱作痛。
“您剛剛與藤丸小姐都聊了些什么?”眼鏡上的霧氣散去,同平常無異的眼眸重新顯露出來?死惤z收起最后一抹不合時宜的心思,并以不露痕跡的一句轉移話題宣告它們的終結。
奧茲曼迪亞斯瞥過去一眼,沉默半秒,便如她所愿地接話:“余在和御主講起精彩的戰(zhàn)役,正結束在關鍵的地方,你這女人回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接下來余就要說到當年如何將赫悌人殺得片甲不留——”
“啊……那一戰(zhàn)埃及人大部戰(zhàn)死或是脫逃,是法老孤身沖出赫悌軍隊的包圍,嚇得赫悌人向您求饒,最終投降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定!卑<皩W家熟練地補充上戰(zhàn)爭故事的后續(xù),并以端起的茶杯遮擋住翹起的嘴角,“確實,如您所說,是一次精彩的戰(zhàn)斗!
奧茲曼迪亞斯不知為何從中聽出某種深意,抬眼便瞪了過去。伶牙俐齒出言不遜,看樣子倒是已經(jīng)完全恢復過來了,簡直是白白浪費了他的一番好心擔憂。英靈在心中冷笑,秉著法老寬宏的器量,拒絕讓自己卷入同這個愚笨又無禮的女人幼稚的口仗之中。
他們的相處就這樣回到了平常的模樣,仿佛從未在這個過程中出現(xiàn)任何意外。那曾經(jīng)浮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某個小小的萌芽,在尚未獲得生長的時候便被殘忍地掐斷,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刪除)系風捕影。(刪除)」
IV.
「4月14日,晴朗。
「(潦草的字跡)歷史交予人的應當是熱情!
迦勒底的警報聲響起的時候,奧茲曼迪亞斯正漫步在機構的走廊里,與迎面走來的御主和瑪修·基列萊特揮手打過招呼。刺耳的警報聲如突然燒開的熱水壺,尖銳的響聲一長一短盤旋在半空。藤丸立香下意識地與并肩而行的瑪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出對方眼中同樣的不解。
“有入侵者嗎?!”
“還是火災?!”
藤丸立香與瑪修先后訝然地開口猜測。凌亂匆忙的腳步聲與熙熙攘攘的喧鬧繼警報聲之后升起,顯然,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聲響可能意味著的危險,紛紛走出房間,很快便聚集起一群工作人員推搡著涌進走廊。年輕的御主在開始那一瞬間的措手不及過后,立刻穩(wěn)住了狀態(tài),回過頭高聲喊住才與自己錯身而過的英靈:“請去通知大家!盡快查清發(fā)生了什么,拜托了,王!”
沒等英靈回答,少女扭頭便跑,邊跑邊對繼續(xù)對瑪修下達指示:“瑪修就先去找羅曼醫(yī)生,幫忙工作人員的避難。我這里也會努力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啊、好的!前輩請注意安全——”
“喂——真是的!
御主與瑪修先后跑走,奧茲曼迪亞斯低聲嘟囔一句,不慌不忙地轉身邁向相反的方向。達芬奇首先與他相遇,膚白貌美的卷發(fā)女人臉上也看不出絲毫驚慌的痕跡,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那與世界名畫七分相似的端莊微笑與埃及法老點頭致意,再以寒暄般的口吻慢悠悠地說,哪些區(qū)域已經(jīng)查看完畢,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而現(xiàn)在還剩下哪里沒有檢查,可以請法老順道去看一眼。
奧茲曼迪亞斯聽聞便應下來,又重新順著先前的路走起來,邊走邊看看左右,照達芬奇所交代的“順道看一眼”。警報聲仍然沒有停下,沿途不時有毫無戰(zhàn)斗能力的工作人員匆忙跑過,與法老的悠閑漫步形成鮮明對比。在他看來,這顯然不值得驚慌、更不足以讓人失態(tài)。依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入侵者多半是不存在的,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比較大,但過了這么久也沒見更大的狀況,御主那里更是半點動靜沒有,即便出事想必也只是小事——迦勒底的安保滴水不漏,警報系統(tǒng)搞得完善,雷聲大雨點小情有可原。再者,迦勒底的御主和英靈全員不差,哪里會有傻子專挑這個時候搞事。
轉過拐角,一扇熟悉的門出現(xiàn)在視野里,奧茲曼迪亞斯這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自禁地走上了一條熟悉的路?死惤z·羅蘭博士的辦公室大門半開,他走近的時候聽到里面?zhèn)鱽碜邉拥穆曇。英靈忽地皺起眉,加快腳步來到門口,自警報響起都不曾改變半分的鎮(zhèn)靜竟是被屋內(nèi)身著白大褂的背影輕而易舉地撥動了一下,不甚明顯,轉瞬即逝,但確實存在。
“克拉麗絲?你還在做什么呢?”
白色的背影頓住一下,但隨即又行動起來。女研究員側身跑到桌前,奧茲曼迪亞斯這才看清她臂彎里懷抱的一摞書籍。
“我還要再將這些……等一下!你做什么!”克拉麗絲的手指擦過桌面上的文獻,還未來得及碰到,身軀便突然騰空而起,腰上橫出一條有力的手臂,隨即視野顛倒,整個人反應不及地被英靈扛到了肩上。懷里的書嘩啦一聲盡數(shù)散落到地上,她發(fā)出一聲急促的驚叫,這回徹底忘了使用敬語。
“該死的——放我下來!”
英靈不理會肩上女人抗議,甚至有余裕去感慨埃及學家的修養(yǎng)還算不錯,即便氣急敗壞也不曾罵出多么難聽的字眼。他大步邁出門,肩上一人的重量于他卻仿佛輕似鴻毛,步伐依舊輕快而靈活。
“你這蠢女人,分不清什么東西更重要嗎!”奧茲曼迪亞斯感到自己的胸中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名火,點燃它的引線正是克拉麗絲抱著書的側影。她怎么可以愚蠢到如此地步?弱者就該有弱者的自覺,依賴他人也好、見機行事也好,總歸該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今天她能在迦勒底刺耳的警報聲下跑去搶救那幾本書,搞不準明天就會在真正的火場里同她心愛的文獻著作葬身一處?死惤z·羅蘭不能因為這樣愚蠢的理由喪命,他決不允許——無論在他目光所及的現(xiàn)在,還是或?qū)⑽粗囊院蟆?br>
警報風波最終以有驚無險的結局劃上句號。事實正如奧茲曼迪亞斯猜測的那樣,似乎只是誰錯誤設置了某個參數(shù),因為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而引起了一連串的報警系統(tǒng)故障。好在沒有產(chǎn)生嚴重后果,出事的工作人員被革職罰款,迦勒底全體又借這次事故被迫學習了一遍安全教育,事件也便就此翻篇過去了。
克拉麗絲·羅蘭博士蹲在辦公室地上,任白大褂蹭上灰塵,只顧一本一本地撿起零落的書籍和散亂的文件,將它們重新歸類整理、放回原本的地方。
身材高大的英靈靠在門框上,瞥一眼女人專注的背影。她如往常般安靜且沉默,卻又不同往常,此時此刻能輕易透過那瘦削的脊背讀出固執(zhí)與倔強的抗拒,這令奧茲曼迪亞斯感到有些煩躁地偏頭“嘖”了一聲。
“喂、克拉麗絲——克拉麗絲·羅蘭!”
對方按兵不動,這份坦坦蕩蕩的持之以恒令法老莫名有些心虛,隱約覺得興許是自己有錯在先。他做不到主動低頭承認,便拐彎抹角地施以最大限度的讓步:“你這是在生氣?余說過了,余那時是看不過你的磨磨蹭蹭才好心提醒。”倘若真的發(fā)生什么事,若非他湊巧路過,等這女人搬完書,危險早就近在眼前了。
克拉麗絲將鋼筆收進抽屜,沒有答話。
“要不是有余在,你是不是就永遠學不會去保護自己,非要讓余擔心不可——”英靈的話戛然而止,金眸迎著女人轉過來的目光,轉了個彎放低在剛剛突然升高的音量,“余是說,那些東西怎會那么重要。你若是想知道什么……”他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古埃及碑銘拓本,入眼全是熟悉的古老文字,那是他的母語,從出生到死亡一直在使用的語言,犯不著讓克拉麗絲辛辛苦苦挨個解讀,丟失殘缺的部分他也多少能憑印象和猜測補上個大概。克拉麗絲會答應迦勒底的聘請,難道不正是為此嗎?
“你想知道什么,余來告訴你便是!
英靈的承諾擲地有聲,站在對面的埃及學家終于轉過身來,然而一雙祖母綠的眼睛里卻并未因此產(chǎn)生多少波瀾。
“……法老!笨死惤z·羅蘭翕動嘴唇,良久的沉吟之后,忽地喟嘆著喊出英靈的名號,“我先前說,只是對您的外貌有所興趣,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那并不是托辭。您愿意協(xié)助,我感激不盡,可恕我并不需要。”她轉身放下一疊資料,雙手扶著座椅靠背,仰頭望向英靈。
“我想要知道的一切,自會自己去探索。請您理解——歷史正是因此而富有趣味的。”
奧茲曼迪亞斯總是能想起克拉麗絲·羅蘭對他說出這一句話時的神情。金發(fā)的埃及學家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嘴角帶著溫和禮貌的微笑。女性天然的嗓音顯得有些軟綿綿,可她的語氣口吻卻堅決而底氣十足,未曾刻意營造卻蔓延出靜悄悄的威嚴。奧茲曼迪亞斯想,他并非對克拉麗絲的發(fā)言持贊同態(tài)度,但他沒有說話,更沒有反駁。這個瘦瘦高高的女研究員手扶著她的辦公椅,像是扶著她的王座;她的桌上放著整齊的書籍與文獻,如同她的冠冕與她的權杖。這一間小小的辦公室環(huán)繞在她的周身,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要素組成了她的國家、她的領域,她統(tǒng)帥一切、掌管天地。
年輕女人挺直的肩膀讓奧茲曼迪亞斯想起久遠的記憶。克拉麗絲·羅蘭為她無形的知識之國驕傲,正如拉美西斯二世為他有形的王朝驕傲。
V.
迦勒底在克拉麗絲的眼前忙碌了起來,古埃及英靈一連幾天沒有造訪她的辦公室。女研究員照常執(zhí)行她的作息,上午在電腦前工作,下午雷打不動地坐上沙發(fā)用茶,只是耳邊變得安靜,法老御座也變得空蕩蕩。
偶爾一次來送文件的瑪修透露,魔術協(xié)會有意讓迦勒底再增添幾名新的從者,其給出的名單上似乎包含了幾位據(jù)說十分難搞的英靈,少女御主正為召喚的準備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其它的事情瑪修沒有多說,克拉麗絲也不多問,接過要交給自己的文件便送人出門,目送她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看樣子果真是忙得很。
研究員的聘期到這個月的20號為止。羅曼醫(yī)生曾提到一次的歡送會與大餐終究是沒有實現(xiàn)?死惤z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也對人理拯救機構的忙碌工作深感理解,倒是羅曼醫(yī)生本人與藤丸立香在臨別的前夜親自登門與相處不久的埃及學家道別,并格外認真地為他們的招待不周致歉。
在意料之外的是,一位素未謀面的英靈與御主和醫(yī)生一起前來拜訪。金發(fā)碧眼的英俊男青年身披銀白的鎧甲,佩著一把金紋的利劍。亞瑟·潘德拉貢。英靈禮貌地自報家門,在克拉麗絲困惑的眼神下說明來意。他曾結識上一位來到迦勒底的學者,假如克拉麗絲·羅蘭博士在離開后能夠聯(lián)絡到那位先生,請代為向他問好。
克拉麗絲記下學者的姓名,將騎士王的請求答應下來。后來待她回到法國,安頓好一切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購買機票,不遠萬里地來到大西洋的對岸,如約將英靈的問候傳達給了老歷史學家的十字架。
第二天一早,4月20日的上午,幾天未見的古埃及法老出現(xiàn)在了克拉麗絲的門口。
年輕女人微不可察地一怔,推門而出時險些撞上英靈赤|裸的胸膛。她忙止住腳步,稍稍后撤仰起臉來,又因為這個動作,措手不及地徑直與對方太陽般閃耀的黃金色眼眸相對。奧茲曼迪亞斯看起來等候多時,她不知道英靈從什么時候開始便來到辦公室的門口,但他不曾敲門、也不曾出聲打擾,也許就靜靜地背靠著墻,聆聽屋里的傳來收拾行李發(fā)出的無規(guī)律噪聲。他很少這樣沉默,在克拉麗絲推開了門,真實地站到他面前之后,也仍然保持著難得的沉默,兀自以金眸看著她。
克拉麗絲不太習慣,便稍顯局促地挪了挪身體,這讓她身后辦公室的全貌更加清晰地顯露在奧茲曼迪亞斯的視野里。屋內(nèi)的布局沒有多大變化,沙發(fā)與茶幾、乃至蓬松的靠枕也仍被留在原位。書架顯得空了些,但仍七零八落地擺著些東西。而改變最多的要數(shù)研究員的一張辦公桌,她收走了筆記本電腦、一摞一摞的文件夾、鋼筆與墨水瓶、曾經(jīng)整齊疊放的紙草文獻、碑銘拓本、研究專著以及《貞德傳》。
奧茲曼迪亞斯又重新將視線收回到面前,在克拉麗絲手提的行李袋上一瞥而過。她的行裝十分輕便,甚至不需要行李箱,提著一個袋子來,也可以提著一個袋子走。至于研究員本人,她摘掉了眼鏡,也脫下了白大褂——什么模樣來,也以什么模樣離開。
“早上好,法老。您……”
“你要走了?”英靈打斷克拉麗絲遲疑的問好,側身讓提著行李的女人走出來,“余過來同你道別!
“今天的工作不忙嗎?”
“御主準了假。”
這樣……十分感謝。克拉麗絲將鑰匙放在門邊的矮柜上,等她離開后會有人前來收回,或許幾個月之后再交給下一任前來就職的研究員。她邊說著邊禮節(jié)性地欠身,讓奧茲曼迪亞斯想起那一日同樣的話:同樣的語調(diào)與同樣的神情,和尼羅河上的水滴一般通透,又和飄過孟菲斯的揚沙一樣輕盈。然而,自奧茲曼迪亞斯第一次敲響埃及學家辦公室的門,身著白大褂的高挑身影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克拉麗絲·羅蘭于他便終歸不再是初見那一刻短暫的一瞥與擦肩而過。她始終是荒漠里的一捧沙,會隨風散落,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曾將其放在掌心觸摸過的人卻已然做不到毫不在意地甩手就走。
她仍然是留下了痕跡的。盡管時間不夠長久,沒有來得及在法老的腦海和心靈里刻下更深的印記,但到底把那扇嚴絲合縫的心門撬開一道縫,至少容得下女研究員細長高挑的影子棲身其中。
“克拉麗絲·羅蘭!
他沉聲道出女人的名字,神情鄭重且莊嚴,如同在天神面前宣告誓言。
“即使未能親眼看見,但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凡是太陽所能照耀之處,余便能與你同在。
“余向你承諾,克拉麗絲。哪怕在最為沉暗的長夜,太陽也必定為你升起!
這是拉神之化身,太陽之王,拉美西斯二世,奧茲曼迪亞斯的允諾與祝福。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4月20日,可以看見的晴朗!
克拉麗絲·羅蘭打開日記本,用鋼筆寫下這一天的開頭句。她偏頭往飛機的舷窗外望去,陸地正不斷接近,而初升的太陽被薄云包裹,在四周暈染出明艷的朝霞。一縷日光正照上她的側臉,閃耀如他的眼眸,溫暖如他的唇。
——能獲得您的祝福,那真是我無上的榮幸。埃及學家露出微笑,帶著種釋懷的心滿意足。同您相處的時光令我終生難忘。再會,拉美西斯二世陛下。她最后一次以一句古埃及語道出英靈生前的名號:以此為開始,便也以此為終點。而在她轉身之前,英靈傾身上前,隔著女人細碎的金發(fā),在她的額頭上印下從容而清淺的一吻。
——于太陽之下再會,克拉麗絲。
「4月20日,可以看見的晴朗。
「我的心情無法言說。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迦勒底之行將成為我畢生難忘的經(jīng)歷。
「我見識到了太陽!
埃及學家合上了她的日記本,F(xiàn)在她即將啟程,趕赴一場新的約會。就在她的腳下,在太陽所照耀的大地上,她終將與她的陛下重逢。
END.
插入書簽
標題和拉二最后的那句話是祝福但也可以理解成隱秘的告白,就是那個用爛了的梗
雖然寫完才發(fā)現(xiàn)這樣好像顯得拉二講情話只會這一個套路……
Clarice是我第非常喜歡的名字之一,希望法老感謝我
我好久沒有這么zqsg了,真好(心滿意足,安詳躺下
第1章 The Sun Rises for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