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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不經(jīng)意回頭時,我又看到了江爍。
而他正在看著我。
那是一種粘黏而熾熱的眼神。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感受到這樣的眼神帶來的灼熱感。出早操時、上課時、自習課時、去食堂吃飯時、晚上騎車回家時……時不時就會有這樣被人注視的奇異感覺,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后背都會被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起初,我以為是我做了什么讓他不開心的事:打球放他鴿子,打游戲坑他隊友,練琴拖了后腿,央求他給我抄作業(yè)幫我作弊,甚至懷疑我們是不是看上了同一個女孩兒,但都不是。
我沖他揚了揚下巴,江爍古井無波的臉上并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只是推了推眼鏡,換了個方向看黑板,繼續(xù)抄寫筆記。
灼燒感消失了。
我又看了看他身旁,乃至環(huán)視整個后方,大家都在認真記筆記,或者認真打瞌睡,沒有人發(fā)呆,更沒有人盯著我這個方向。
真是奇怪。
“大冷,江爍,走,打球去!”下課鈴一響,臨班的胖子就沖著對面我們班喊了一聲,害我被還沒講完題的英語老師瞪了幾眼。
下課后,我轉著球去江爍那兒等他一起走。他還在謄寫錯題集,見我來,說到:“我今天去不了了,化學老師讓我去幫他登分,今晚晚自習就要念。陳卓你幫我說一下,抱歉啊!
我有點郁悶江爍又被化學老師抓了壯丁。早上剛測試,晚上就要講,怎么這么急呢,都不讓人吃個飯打個球的!耙?guī)湍銕э垎?”我問他?br> 他笑了笑,“你打球還有時間吃飯?”
放學時的教室很吵,可我們距離很近,我甚至聽到了他笑時發(fā)出的輕微的鼻息聲。這聲音讓我耳朵有點酥麻麻的。
“怎么,看不起面包火腿腸不是?”我有些不自在地回擊道。
“今天周六,晚自習我要去大教室上課,你自己好好吃吧。快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彼α似饋,嘴角有個深深的梨渦。
也是,周六晚自習時,理科前一百要去大教室做強化沖刺。我答應了他,正準備走,又趕忙問他:“明天你還要去翠湖演奏不?”
“老時間,老地點。”他收拾著桌子,梨渦倒是一直深深掛在嘴角。
這也沒什么不對啊,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啊。
沒想到打完球一群人去食堂買“飯”時,胖子問我:“大冷,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江爍的事?怎么我發(fā)現(xiàn)他最近老盯著你看。”
“你是不是欠人錢了?”幾人哄笑道。
“沒。我簡直懷疑我們是不是看上同一個女孩兒了……天可憐見我還是一條單身狗!”我蔫巴道。
“哎,你們說,這江爍唇紅齒白一帥哥,老有女生跟他告白,怎么從來沒見他和誰好了?”
“去你的,唇紅齒白是這么用的嗎!”
一群人嘻嘻哈哈說著關于江爍的八卦,內(nèi)容全是真假摻半的一些傳聞。我本來不打算反駁,聽著聽著又忍不住替他澄清一些不實傳聞。比如化學老師真沒讓他天天來給我們講課,也就是讓他分享一下做題思路;比如江爍他真不是面部神經(jīng)失調(diào),他挺愛笑的,笑起來有梨渦;比如他這么多年確實沒有過女朋友,一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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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江爍是在初中學校的鼓號隊。
那時只當他是若干同學中的一人,只不過比我高那么一點兒,站在我斜后方。在我還沒記住他名字時,就因為頻繁有女生來跟他搭訕而記住了有這么個人,高挑白凈,劍眉星目。后來學生會來各班抽人組校隊打籃球聯(lián)賽,我又和他成了隊友,可惜他雖然高,球技反而一般。到了高中,我倆更是成了同班同學。
學習之余一起打球,放學一起去門口租書店租書,一起組隊打游戲,一起去老師家練琴……我們就像兩條線,在蕓蕓眾生中偶然相遇,于是相交。
星期天早上,當我背著琴盒拎著譜架坐車到翠湖時,江爍已經(jīng)到了,正靠著墻百無聊賴地打排位。
周末的翠湖向來熱鬧:跳交誼舞的、跳健身操的、跳民族舞的;開嗓的、唱民歌的、練習和聲的,拉二胡的;寫超大毛筆字的,遛狗的,攝影的,閑逛的……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充滿了聒噪的煙火氣。
江爍拉著我手臂,笑嘻嘻道:“快走,再看下去就要遲到了!”頓了頓又說,“怎么很多人都覺得他們這代人古板又保守呢?四十年前廠里組織跳交誼舞的是他們,三十年前參加黑燈舞會的是他們,二十年前跳迪斯科的是他們,現(xiàn)在退休后在廣場上唱歌跳舞的還是他們。他們年輕時可比我們開放時髦多了。”
春風撫過江爍的發(fā)梢和嘴角的梨渦,空氣中隱約傳來海棠的香味。
說話間,我和江爍熟門熟路到了“老地方”。教授我們樂器的老師也是江爍口中“年輕時開放又時髦”的人之一,文化宮退休后在家里帶幾個學生,參加民樂樂隊去各地義演,沒有義演的周末則組織人舉辦室外音樂會——多半是給跳交誼舞的老太太們做配。我學小號,江爍學薩克斯,經(jīng)常被樂器老師抓來當壯丁。
等我們撐好架子擺好樂譜,人也到齊了。長笛、短笛,小號、大號、圓號、長號、軍號,單簧管、雙簧管,薩克斯,手風琴,兩支小提琴和一架電鋼琴,綽綽有余。演奏的曲目往往有《斯拉夫女人的告別》、《多瑙河之波》、《春之圓舞曲》、《藍色多瑙河》,《祝酒歌(威爾第)》,《自新大陸》,偶爾“樂團”里的小提琴手會炫技,合奏《一步之遙》。不過演奏最多的還是前三首,我都能背譜了,江爍也是。
結束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雖然時不時仍然能感受到江爍投來的視線,粘黏依舊,但已經(jīng)沒有之前的熾熱。我聽他演奏時充滿了熱烈與激情,像是把這種無處安放的熱情完全投入到演奏里去了。想了想,我放棄了問他為什么會這樣看著我。
就要高考了,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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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原因的,江爍這段日子開始躲著我。不打球,回家也不叫我,總說要進入備考模式,卻又常常盯著窗外發(fā)呆?偛粫钦娴暮臀铱瓷贤粋女孩兒了吧?想了好幾天,打球時也老想著這事,一不留神就扭了腳,幸好不嚴重,只是腳踝輕微有點腫。胖子他們讓我去醫(yī)務室,我拒絕了。我還是想要去問問江爍,為什么。
為什么突然之間就關系這么冷淡了呢?我們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蚁氩煌!
教室里除了江爍沒有別人,大家都吃飯去了。我頓了一下,還是慢慢挪了進去。我看到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出聲,又低下頭繼續(xù)寫。
我走近,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隱約能瞥見開頭:
“陳卓:見信如晤。認識六年,我似乎從沒有叫過你‘大冷’這個綽號……”
我笑了出來:“哎哎哎,我人就在你面前唉,你居然還要給我寫信!面談不行啊?”
“不行,面談我害羞!苯瓲q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飛快把信夾進語文習題集里了。
“只給我寫的。俊蔽易谇白赖淖郎,看著他局促地紅了耳尖。
“還有別人!苯瓲q依然沒有看我。
“哎你別這樣行不行,咱們又不是看上了同一個女孩兒!”我急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們突然生疏了呢?“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躲著我?”
“看到你,我的心會亂!苯瓲q抬頭看著我說道。
他的眼中像是一灣月光下的湖泊,滿池波紋在閃閃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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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見到江爍是在高考后,胖子過生日請大家去KTV唱歌。那時成績還沒出來,大家都提心吊膽,唱歌也提不起勁。
快散場時,江爍來了。
他淺褐色的頭發(fā)長了很多,顯得有些頹廢——倒是笑起來梨渦依舊。
大家都起哄問他是不是和人私奔了、怎么畢業(yè)后就“消失”了,江爍笑著連說幾聲沒有。這時,我又感受到了那久違的、灼熱的目光,一看,果然,江爍雖然在和別人說話,眼睛卻時不時看向我。
我猜他有話要跟我說。
我也有。
胖子給江爍塞了塊切的特別丑的蛋糕,江爍就抬著那塊蛋糕唱起了歌,就一首,五月天的《擁抱》。他垂著眼睛,唱得很專注,聲線很低,聽起來有些沙啞低沉;他坐在屏幕前的桌面上,MV變動的光影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居然襯得他十分冷硬,我才發(fā)現(xiàn)他今天沒戴眼鏡。江爍以前頂多哼哼曲兒,或者吹口哨。他自稱五音不全、唱歌跑調(diào),認識江爍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聽他正兒八經(jīng)地唱歌。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陌生。
喧囂之后,一切歸復寧靜。
我們綴在眾人后面,慢慢往外走。朋友們打車的打車,騎車的騎車,最后只剩下我和江爍。
江爍因為是最后快散時才到,又很久沒有跟大家聯(lián)系,灌了他三四瓶酒后,一群人這才盡興地各回各家。
“你打個車吧?”我看江爍走路都有點不穩(wěn)了,連忙攙住他一只手問他,“你車停哪兒了?明天再來把車騎回去吧?”
“沒……沒騎車,打車來的!苯瓲q反手摟住我肩膀,又道:“頭有點暈,我怕我坐車就吐了!
“好,那一起走吧!蔽也煊X到他扣著我肩膀扣得很緊,又忍不住埋怨他,早點來了不是就沒這些事了嗎,明明沒什么酒量……
本來想問問他,他志愿報哪里了,他寫給我我的信被他放哪里去了,還有,那天他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但又覺得這樣挺傻氣的。
沿著翠湖走了一段,清涼的夜風吹散了酒意,江爍似乎沒有那么難受了,于是側過頭跟我說,他今天是來還書的。說完,江爍就迷迷瞪瞪地去拿包里的書。
“我拿我拿,你別找了。”江爍聽完呆乎乎的乖乖放手,有些遲鈍地把包遞給我任我翻找。我攙著江爍找了個花臺坐下,這才接過他的單肩包找了起來,很快找到了一本窄窄的硬殼書籍。他還了我一本我完全不記得何時借出的詩集選。
“我什么時候借你的?我都忘了。”我問他。
“初三下學期打球你忘記在球場的,被我撿到了!苯瓲q用手托著腦袋,直愣愣地看著我說道。
“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來還我?”我哭笑不得。
“因為舍不得……我舍不得!苯瓲q還是呆乎乎的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小動物的一樣。
我看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挺像困迷糊了。想起以前江爍困得迷迷糊糊時簡直就是“有問必答機器”,偏偏清醒后又都知道自己說了什么,特有意思。我逗他:“除了這本書,你還有什么舍不得的。俊
“你。”
我一呆,這是什么鬼答案。又問他:“你給我的信什么時候才給我?”
“忘記帶了!
……哦,原來今天就想拿給我啊。
“你給我寫了什么啊?”
“情書。”江爍傻乎乎的笑著,嘴角的梨渦很深。
“啥?你給我寫情書???”
“因為我喜歡你啊。”
江爍低沉的聲音闖入我的耳膜,啤酒的氣息撲向我臉頰,他的眼神專注、溫柔又熾熱。我整個人都戰(zhàn)栗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覺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對。
我打算去路邊打個車,沒等我站起,江爍就握住我的手,重復道:“陳卓,我喜歡你。喜歡你好……久……了……”
末尾的話語被他含含糊糊地印到了我嘴唇上。
輕輕的,如蜻蜓點水一般。
他的唇和他緋紅的臉一樣滾燙,他的行為和眼神牢牢釘住我。我像是被天敵盯住,呆呆愣愣,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我當你是兄弟你居然想上我?!”等我過載的大腦反應過來時,我已經(jīng)低吼出聲:“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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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被錄取前過的都是兵荒馬亂、水生火熱的生活。我去曼谷旅游,去駕校學車考駕照,又去其他老師那兒學了葫蘆絲?上В瑹o論我怎么刻意回避,江爍的消息都能多少聽到一點。聽說他考了非常好的成績;聽說他要去上海讀書,卻又沒人知道究竟是上海的哪所大學;聽說他和人打了一架……我們一直擁有彼此的各種聯(lián)系方式,卻一直沒有聯(lián)系。
我也不知道能和他說些什么。
聽說江爍給了幾個朋友都寫了信,可我的那封,他終究沒有給我。
相交的直線終于不再相交。
陽春三月暖,草長鶯飛天。
時隔兩年,我又來到了翠湖。
翠湖一如既往熱鬧:春花爛漫,爭奇斗艷;紅嘴鷗在湖里游弋,又從一片湖飛到另一片湖;游客有的買了面包喂海鷗,有的舉著單反拍春花拍新柳拍紅嘴鷗;熟悉的旋律響起,退休的中老年結伴而來,聞歌起舞。
我突然想到過去。
我記得江爍拉著我給我講唐堤、阮堤的典故,我記得他吐槽廣場舞大媽的前蘇聯(lián)情節(jié),記得我們一起露天演奏曲子;我還記得他在我扭到腳后背我下樓,還記得他波光粼粼的眼睛,記得最后一次分別時他的背影,記得那本詩集有一處被他用藍墨水劃了線: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我想念江爍。
想要擁抱他。
想要靜靜的擁抱他很久很久。
然后環(huán)抱他的肩,和他接吻。
我編輯了條短信給他:
翠湖的露天樂隊又開始演奏《斯拉夫女人的告別》,我有些想念你。
你還好嗎?
※出自葉芝詩篇《When you are 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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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故事一則。
本來不是這個結局的。打算寫到引用葉芝詩歌那兒就停筆的。無疾而終的暗戀、抵不過時光的友情,完全就是我的□□!……我可能是真的老了( ′◔‸◔`)
開始懷舊,開始心軟,身為BE狂魔居然魔改了結局……唉,我可能是被平行世界的我穿越了(。)【也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在寫風眼和empty hope ,需要平衡一下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