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夢

　　望著鏡中漸多的銀發(fā)，眉梢眼角的細紋，埋沒那曾經(jīng)的風(fēng)華，手指滑過鏡中人的眉眼，她笑了。
　　終于，她也沒能逃過他的指尖。

　　一

　　她來碧落，不是為學(xué)劍，只是為了好活下去。當(dāng)師傅為她穿上新衣，洗凈容顏時，只對她說“從此以后，你叫三夢”。她便連她的名字也不曾問過，女孩想了想原先的名卻也無人來喚了，只便是為了生活，也可賣掉那個名。從此便叫，三夢。

　　二

　　她從未想探尋過碧落山的隱秘，而那塵封已久的門卻為她而開。雖不只是為她而開。誰曾想過這嚴(yán)鎖的門內(nèi)只是一間空屋，四壁繪滿了圖畫。三夢在畫中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碧落山，叢林草莽間卻有一剪側(cè)影。如同單薄的白紙獨獨的立在山澤中。三夢便記住這個側(cè)影。如云的發(fā)，如紙的影，常常入夢，她仿佛可以觸的到那稔熟的感覺，恍如隔世的記憶般。便期待著他的眉眼。師叔指著三夢對她的師父說“也許她便能殺了這畫中人�！比龎舯阆耄绻芤姷牡疆嬛械挠凹幢闶菫榱藲⑺埠谩�
　　不是你何處去尋他，而是你也入畫。

　　三

　　“相遇只是個陰謀，從一開始我們就被定了位�！�
　　他卻笑“我當(dāng)然知道，因為你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中，這里是我的夢�！�
　　三夢終于見到了畫中之人，單薄如紙的影，嫵媚如畫的顏。

　　燃燒中的摘星樓，點盡了商的繁華，如同這亂世的篝火。他的眸中，映著通天的焰，而月華如水流淌過的卻是他平靜的顏。他負手而立與山嵐之上，望著殷都的風(fēng)煙，直通塵世的盛衰。既非冷眼，卻也無情。
　　毀滅，在他眼里不過是談笑間事。
　　望著他如紙的影，眼前的煙，三夢張著口卻吐不出只言片語。許久，只道“你是魔！”他卻回眸而笑，如三月春花，“世間無神，人死無魂。輪回只在我指尖，枯木當(dāng)死，新枝才發(fā)�！�

　　四

　　他是魔，他早已認定。當(dāng)她敗于他手之時就已說過“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你�！倍齾s終不過是見證了自己的微薄，那一日遙遙無期。她卻肯留下等待。當(dāng)他曳著不知名的長袍，靜默的于廳殿中行走。掠起如夜的發(fā)，如紙的影，仿佛綻放的梅，初生的雪�；仨g的紗霧中看不清他的眼。卻流轉(zhuǎn)著淡漠疏離的光。三夢就覺得自己涼漠已久的心，幕的一動，不禁猜想他在這個無人之境究竟活了多久，就好似三山碧落的山林。不絕的蟲鳴，湍飛的瀑流，四季輪回，美不勝收。然，這里終究是個死境，仿佛將他囚禁。看得久了三夢恍惚明白了他眼中的荒蕪。

　　五

　　他的眸如雨后的涼夜，嘴角抖動。笑容稀疏如殘陽下的樹影。他微側(cè)著臉望著遠方。風(fēng)揚起他的衣袂，仿佛要吹走他單薄如紙的影，三夢從未如此清晰的感知他的心，那樣的悲傷孤寂，如此強烈。強烈到三夢的心也痛了痛，仿佛冰涼的夜霧打濕了整個周遭。
　　三夢猛然覺得這一切太過眼熟，就像長生殿里的畫像，究竟是誰畫下的那個背影啊 。
　　三夢不知為何，突然向他的身影喊了起來“為什么不離開！你不喜歡這里�！蹦茄┌椎纳碛巴蝗惠p輕的抖動，他轉(zhuǎn)過臉哧哧的笑著。眼睛確如浸濕了的月牙悠悠的有一絲怨�！拔译x不開的，你該知道。”
　　他的眼！三夢突然感到害怕，那樣的眼神仿佛直望向她的靈魂深處。
　　他卻笑了笑望向別處。“縱然我掌握萬物輪回，可卻是被囚禁無法逃脫了。”

　　三夢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他眼中的恨意。

　　六

　　夢中，男子朦朧的顏……
　　淚水淌過他俊美的容顏。他望著女子遠去的背影，只輕輕的問“為什么這么善變，為什么背叛�！�
　　女子一襲白衣宛如梨花，容顏卻是冰冷的�！拔視诒搪渖绞刂闩率裁础！�
　　男子突然笑了“那你怕什么，怕那種力量？那你為何又賦予我�！彼p輕的笑著，仿佛無數(shù)沾滿雨露的新蕊紛紛飄散。他仰起頭，望向女子的眼神有些輕蔑，卻脆弱，不堪一擊。
　　“哼，搖頭嗎？”男子的面容忽然變得有些殘忍“那么就是躲避愛情！”
　　女子的身體有些僵硬。“不要自作多情，你……只是我的代替品�！蹦凶油蝗簧斐鍪�，怒指向那決絕的身影。烈風(fēng)驟起，撕碎了滿谷的落櫻，刀風(fēng)如劍一般的刺破女子的額，
　　聲音如被冰封一般�！拔乙阌H口說是你要將我囚禁”
　　“……是。”
　　“好�！彼D(zhuǎn)過身，無人看見他的淚。如夜的眼，如紙一般單薄，絕望的身影。

　　三夢幕的從夢中驚醒，那是他畫中的身影，是那女子親手將他禁錮在畫中，而那女子……三夢想到正殿中供奉的畫像，眉間一點朱紅，有一雙濃的化不開的眸。碧落山么？和他。
　　三夢記起師傅說過碧落山的劍舞叫“永離”。

　　七

　　雪如櫻花，人如雪，長發(fā)如夜，眉點一抹朱紅如血。如梨花般的女子以冰為劍，散然而舞，如水墨中畫，雪山雪鳥，恰似一抹永無消盡的愁煙，在眉宇間索繞。漫天的碎玉、飛花，如斷落的珠簾。
　　男子那亙古不變的笑顏終于怔住。
　　“師父�！彼蛑擞疤幈紒�。
　　“師父？”
　　怎么會是師父，難道他們不是……
　　不，不要想，只要殺了他世間就會太平，沒有征戰(zhàn)，沒有殺伐。
　　雪花靜靜的落下，溫柔的伏在他低柔的睫毛上。他的眼黑的可怕，正呆呆的看著貫入胸前的長劍。
　　女子丟開劍猛地向后退去。
　　他卻抬起頭笑了“三夢，原來是你�！�
　　三夢驚惶無措的看著如注的血水。不，她好像做錯什么了，可到底錯在哪里？
　　他靜靜的看她，一樣啊，一模一樣。是他不該違背規(guī)律。為什么總是不忘這張容顏。
　　不顧如注的血，上前扶起她�！艾F(xiàn)在你要回去了，這里本不該有你�！彼难湓谒拿奸g。三夢猛地拉住他“不，不能走，不能走�！�
　　他的眼中有著從未有的溫柔。
　　“明明不想走，為什么還要騙我呢？都不怕我恨你嗎？”
　　他嘆息，撫著三夢的頭。
　　她有些混亂，就要記起來了嗎？
　　他拔出胸口的劍，任血肆意的流著。蹲下身，仿佛用盡力氣，望著她的眼�！奥犖艺f，你真正的名字叫云間。云間，記住了嗎。不要再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蓖纯鄴暝械娜龎敉蝗话察o下來。
　　云間。
　　她仰起臉，是他蒼白的容顏。淚水終于不可抑制。
　　“雪忘，是你嗎？”
　　他笑了，仿佛三月的春花，江岸的綠柳。
　　“離開這里，否則我夢一醒，萬物皆死。”

　　八

　　小女孩看著自己的師父，望著滿墻的壁畫發(fā)呆覺得很氣悶。畫中畫的是碧落山而已。不去外面看真的，卻在這里看假的。
　　云間撫著畫壁，畫中如紙的身影早已不再，只是一座空山。“雪忘”在哪里呢。
　　女子低下頭，無意間，卻看見一絲銀光隱于發(fā)間。她忽然笑了出來。小女孩從沒見過師父有這樣的歡顏，如飛舞的梨花。
　　她如少女一般飛跑出去，如少女一般興高采烈。她要跑遍碧落山。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去尋他。
　　女子仰起臉，久久凝視指尖的華發(fā)，淚水浸濕了容顏。
　　“世上無神，人死無魂。輪回只在我指間�？菽緭跛溃轮Σ虐l(fā)。”
　　終于，她也不能逃離，就如同他未曾離開她身邊。
　　雪忘，今世閱盡千張顏，只此一張最近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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