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武趕到長安路支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一點半了。悶熱的天氣像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罩，整個街面壓抑得人呼吸困難，無精打采。
　　銀行大堂里都是人，兩排長皮沙發(fā)上擠滿了面色焦急的客戶，手里緊緊攥著號碼紙，小年輕們低頭劃著手機，老人則伸長了脖子盯著柜臺上方的號碼顯示屏，不時有人攔住忙得團團轉(zhuǎn)的大堂經(jīng)理，抱怨著怎么這么慢半天都等不到喊一個號。
　　陳俊武拎著自己的工具包，跟焦頭爛額的大堂經(jīng)理打招呼。
　　“顧師傅，我來給新系統(tǒng)升級�！�
　　大專畢業(yè)之后，陳俊武找到了這份在銀行IT部門工作的機會。不論是部門的前輩還是同校的同學(xué)，都認為他是走了狗屎運，畢竟銀行這樣的工作，一般都是關(guān)系戶占坑的地方，而每次陳俊武都嘻嘻哈哈地糊弄過去，說自己只是個派遣員工。
　　最近行里升級了一套新系統(tǒng)，整個管轄行的IT都忙得不可開交，還要一家網(wǎng)點一家網(wǎng)點地跑。
　　這種體力活當(dāng)然是陳俊武的，前輩們只負責(zé)坐在辦公室遠程監(jiān)控。
　　顧師傅扭頭看見一頭汗的陳俊武，笑著打了聲招呼，一邊把手邊的客戶交給大堂助理，一邊拿了陳俊武證件去復(fù)印。
　　銀行的流程就是這樣，哪怕是認識的，也一定認準一張身份證一張工作證才放行。
　　陳俊武站在大堂的角落里安靜地等著，從上一家網(wǎng)點匆匆忙忙趕過來午飯都沒時間吃，這邊的工作結(jié)束后一定要去找個地方填肚子。
　　2號柜臺那邊突然一陣騷動，一個中年男子斜靠在大理石的柜臺上，一只手重重地拍著柜面，嘴里罵罵咧咧的。
　　“TMD我知道密碼我憑什么不能拉流水！拉個流水又不是取錢憑什么還得本人在場！我告訴你，我老爹八十了，中風(fēng)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你們要本人來，可以呀，你們TMD去幫我把他抬過來！”
　　2號柜臺是個圓臉的小姑娘，看上去是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沒多久剛剛開始見識社會的樣子，在客戶鋪天蓋地的罵聲中眼圈都紅了，一張臉漲得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著。
　　急躁的男人根本不聽，拿出手機嚷嚷著要投訴，服務(wù)態(tài)度太差了。
　　銀行這種服務(wù)性工作，最怕的就是投訴，甭管是誰有理，只要客戶堅持銀行服務(wù)態(tài)度有問題，被波及的員工基本就扳不回來了。而一個投訴不僅能把一個月的獎金扣光，順帶還要寫檢查在大會上通報批評。
　　這個小姑娘基本完了。
　　陳俊武想著，也并沒有過去幫忙的意思。他今天只是來升級系統(tǒng)的，客戶無理取鬧的事情多了，如果不小心被牽連進去…
　　那個小姑娘可能只是扣錢寫檢查，而自己一定會被開了。
　　顧師傅匆匆忙忙地跑過來，把手里剛剛復(fù)印好的證件交給柜臺里面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然后在2號柜臺幫著小姑娘跟那位男客戶溝通。陳俊武看著在顧師傅安撫下稍稍平靜下來最后一身怨氣離開的男人，心里替那個小姑娘松了口氣。
　　里面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給他開了門，笑嘻嘻地寒暄著“天氣這么熱還要一家家跑真是太辛苦了”。陳俊武不怎么走心地應(yīng)付著，進去之后放下工具包，不由自主地往右手邊望去。
　　那個小姑娘坐在座位上呆了一會兒，直到顧師傅在柜臺外貼心地安慰了幾句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地拉下了自己柜臺的簾子。
　　陳俊武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兩點了，這個小姑娘顯然正要去吃飯。
　　有的時候，陳俊武覺得自己比這些所謂正式員工要舒服。他們直接面對客戶的，很難掌控自己的時間安排，幾個柜臺輪流著吃午飯，輪到最后一個人的時候通常要到兩三點了。
　　而這么長時間高度集中的工作，除了吃飯，連個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陳俊武不聲不響地打開工具包，開始自己的工作。
　　系統(tǒng)的升級其實很快，就是挨家跑累點。陳俊武收拾好東西，跟還在忙著的眾人打了聲招呼，就準備走了。
　　快兩點半了，他餓得有點受不了了。
　　結(jié)果剛剛踏出網(wǎng)點的大門，他在轉(zhuǎn)角的一處臺階上看見了剛剛的2號柜臺小姑娘，默默地坐在水泥臺階上，也不嫌臟，臉埋在膝蓋里，抽抽噎噎的。
　　陳俊武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胳膊。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一臉細密的汗，劉海都是濕噠噠的，眼圈和鼻子都紅得不像樣。
　　準備裝作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悄悄離開的陳俊武突然被顧師傅喊住了。
　　“那個，陳俊武，你是不是也沒吃午飯？帶上我們喬喬出去吃點東西吧，食堂的飯估計都冷掉了。”
　　陳俊武剛?cè)胄械臅r候在基層網(wǎng)點輪崗過一年，那時候就是顧師傅帶著他的。師父的話，作為徒弟還是要聽的。
　　他低頭看向蹲在臺階上的小姑娘，對方仰著頭，一雙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
　　“你是不是還沒有吃午飯？”
　　“嗯�！�
　　“那你想吃點什么？”
　　“麻辣燙可以嗎？”
　　這么熱的天……
　　陳俊武的左眼跳了跳，不動聲色地邁開步子往外走。
　　“那你自己選地方，我對這兒不太熟�！�
　　“好！”

　　陳俊武覺得挺莫名其妙的。不過是工作需要去了長安路網(wǎng)點一趟，然后身后開始多了個甩不掉的尾巴。
　　作為一家典型的國有銀行，開會、培訓(xùn)是家常便飯，像長安路支行在市區(qū)，往分行跑還是挺方便的，但是對于那些在郊區(qū)甚至鄉(xiāng)下的小網(wǎng)點，每天下班之后還要趕一兩個小時的車程到分行參加這種名義上培訓(xùn)實際上大家都在底下玩手機的會議，實在是痛苦。
　　而每次碰上這種培訓(xùn)會議的召開，經(jīng)常加班的陳俊武在下班的時候就會在分行門口碰見喬嶠。
　　就是那天顧師傅讓他帶著去吃飯的長安路支行的小姑娘。
　　那天晚上他的微信收到了一條好友請求，頭像是個海綿寶寶，名字叫“是喬喬不是小喬”。
　　陳俊武愣了一下然后反應(yīng)過來，通過之后隨口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微信？”
　　“顧師傅給我噠o(≧v≦)o”
　　后面的顏文字看得陳俊武的眼皮又是一跳。
　　“你的名字是喬喬？”
　　“不是，是喬嶠，不過你叫我喬喬就行啦��！”
　　陳俊武還沒來得及回復(fù)。
　　“不過不能叫小喬哦，我不喜歡那個名字=￣ω￣=”
　　陳俊武不知道怎么回復(fù)了。
　　他沒什么朋友，在母親去世后跟親人也沒什么來往了，聊天這一技能點從來沒被點亮過，休息日除了宅，最大的興趣就是泡圖書館。
　　而這個小姑娘在聊天這方面天賦異稟，陳俊武一會兒沒看手機，微信就被刷屏了。
　　對方以一句“我覺得你太瘦了”開頭，中間夾雜著各種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養(yǎng)生方法，稀奇古怪眼花繚亂，最后用一句“你這周日中午有空嗎可以一起去吃飯嗎？[星星眼]”結(jié)尾。
　　陳俊武隨手回了一條：“你跟誰都這么自來熟嗎？”
　　終于安靜下來了。
　　不會聊天的陳俊武有那么一點慌，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補救。
　　直到臨近十二點，剛剛有點睡意的時候手機響了一下，陳俊武迷迷糊糊地打開手機。
　　“我知道我很煩”
　　“對不起”

　　然后陳俊武開始時不時在分行大樓里碰見喬嶠。
　　來送資料，來領(lǐng)材料，來找分管行長審批，來參加學(xué)習(xí)會，頻率太高終于陳俊武忍不住問了顧師傅一句：“你們都讓一個小姑娘出來跑腿嗎？”
　　“喬喬自告奮勇的，我們也想讓小姑娘經(jīng)常出去透透氣嘛，柜臺多悶啊�！�
　　陳俊武看著外面能夠把人熱化了的天氣，想著“透什么氣啊不會被曬成一灘泥啊”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小腦袋探進來，對方在看見陳俊武的時候笑開了。
　　“陳俊武�！�
　　陳俊武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起來。對面桌上的前輩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一聲不吭地低下頭去。
　　陳俊武領(lǐng)著笑嘻嘻的喬嶠去了樓梯間，輕聲問“有事嗎？”
　　喬嶠舉起手里的食盒：“我早上做的綠豆湯，來送給你嘗嘗！”
　　陳俊武接近一米九的大個子，對面的女生可能只有一米六，舉起來的餐盒正好完整地擋住了他的臉，他突然感覺自己無處可逃。

　　“小姑娘你是對我有什么企圖嗎？”
　　“我在追你啊你看不出來嗎？”
　　陳俊武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后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所以，你能答應(yīng)我嗎？”

　　陳俊武的兩只眼睛都在跳，他收下了那盒綠豆湯，結(jié)結(jié)巴巴了半天，最后憋出兩句“謝謝”，還相當(dāng)鄭重地對著小姑娘鞠了一躬，然后逃回了辦公室。
　　在他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這是他第一次面對來自異性的表白。
　　但是平時連跟同性的相處都稍顯困難的陳俊武，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比畢業(yè)時收到來自銀行的offer更有沖擊力。
　　陳俊武突然陷入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情緒中，他惆悵地思考了很久，實在沒想明白自己跟小姑娘屈指可數(shù)的幾面之緣哪里吸引到她了？
　　難道是因為麻辣燙？

　　午休的時候陳俊武把那盒綠豆湯拎去了食堂，當(dāng)作飯后甜點喝了。小姑娘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陳俊武喝完去水池邊洗食盒的時候發(fā)現(xiàn)盒子底部居然還印著一個海綿寶寶，穿著小西裝，笑得傻兮兮的。
　　陳俊武盯著那個海綿寶寶看了兩秒，手腕抵著嘴角偷偷笑了。
　　然后胳膊就被推了一把，一只手很自然地攬上了他的肩，他詫異地回頭，然后看見楊運賊兮兮地對著他笑。
　　“抓到你了！”
　　楊運是綜管部的，跟陳俊武住一間宿舍，屬于跟陳俊武性格完全相反的類型，特別開朗，特別陽光，也特別會來事兒。
　　陳俊武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當(dāng)時就想甩開他的手逃跑。
　　楊運是了解陳俊武的，換成兩只手抓住他胳膊的姿勢，努力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這周五晚上的七夕活動，你來參加！”
　　“不行！”
　　“你只要來簽個到就行，簽個到你就走！”
　　“上次你也是這么騙我的！”
　　“好兄弟，幫幫忙，實在是沒人了，再找不到人領(lǐng)導(dǎo)要把我剝皮抽筋了！”
　　“你找其他人去。”
　　“你也知道我們銀行，男女比例嚴重失調(diào)，單身男青年真的不好找啊不然我能來求你嘛！”
　　“可是……”
　　“沒有可是，我就是跟你打聲招呼，其實午休前我名單已經(jīng)報上去了，陳俊武同學(xué)，周五見！”
　　賊兮兮的楊運跑了，剩下陳俊武一個人跟手里的海綿寶寶面面相覷。

　　周五晚上的時候陳俊武在辦公室磨磨蹭蹭地想加會兒班，被急吼吼追過來的楊運拖去了活動室�；顒邮依锲吣芯排词辜由纤@個來湊數(shù)的，男女比例還是失調(diào)了。
　　簽完到的陳俊武被楊運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陳俊武最怕這種場合——對面是不認識的人，尷尬，是認識的，更尷尬。
　　幾個人剛剛做完自我介紹，活動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喬嶠一腦門汗地出現(xiàn)在門口。
　　“對不起我遲到了……”陳俊武看著氣喘吁吁的小姑娘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站在女生隊伍的最末端，沒忍住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她：“擦擦�！�
　　“你是？”楊運拿起桌上的簽到表，并沒有找到能跟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生匹配的名字。
　　“長安路支行，喬嶠！”
　　“但是這名單上沒你的名字啊……”
　　“可能是你漏了�！�
　　“但是……”還想反駁的楊運抬頭看見女生一副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的表情，想想算了，反正比例是失調(diào)的，再失調(diào)一點他也不介意。
　　活動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從猜數(shù)字到狼人殺，當(dāng)楊運宣布下一個游戲是傳紙牌的時候，陳俊武的臉綠了。
　　傳紙牌用的是嘴啊，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陳俊武所能接受的范圍了。
　　喬嶠從人群中悄悄地鉆過來，勾了勾陳俊武的手指，示意他彎腰。陳俊武把耳朵湊過去，聽見她用氣音說：“我們倆逃走好不好？”
　　陳俊武轉(zhuǎn)過頭，小姑娘毫不閃躲地看著他。他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春末還有些涼的時候跳進老家那條小溪流里，站在光禿禿的石頭上看遠處剛剛開始泛光的山頂。
　　他點了點頭，輕輕說“好”。

　　兩個人趁楊運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從后門溜了，過程一點都不驚險。等楊運興師問罪的微信發(fā)過來的時候，陳俊武和喬嶠坐在附近廣場的長椅上，數(shù)著星星發(fā)呆。
　　陳俊武本來想把小姑娘給送回家，但是對方說：“今晚月亮很亮，你陪我看會兒星星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陳俊武是個很被動且不善于拒絕的人，雖然他覺得跟喬嶠坐在一起一句話都不說很尷尬，但是他并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晚風(fēng)吹過，陳俊武側(cè)頭看了眼身邊的女生，即使坐在椅子上依然不安分地晃著腿。月亮很亮，但是星星不多，她卻很是專注，嘴角有些在意地抿著，陳俊武才發(fā)現(xiàn)，她有一個小梨渦。
　　“陳俊武，我請你吃冰激凌好不好？”
　　陳俊武被這句突如其來的疑問句問愣住了，然后他搖了搖頭：“不了�！�
　　“但是對面的麥當(dāng)勞甜筒第二個半價�！�
　　陳俊武很想說“第二個半價也沒什么關(guān)系啊，你一個人吃就行”，但是喬嶠沒有理解他的拒絕，一個人“蹬蹬蹬”地跑過去，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又“噔噔噔”地跑回來了。
　　“給！”
　　女生請吃冰激凌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陳俊武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想如果把錢還給她的話感覺會更奇怪。喬嶠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咬了口奶油對著他笑：“你上次請我吃麻辣燙了，這算是回禮�！�
　　陳俊武不得不承認，跟喬嶠相處很舒服，對方每次都能準確地捕捉到他的情緒，在他為下一句不知道該接什么而窘迫之前很自然地把話順下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女生擁有一項陳俊武很羨慕的技能。
　　他很想開口問，為什么你會來參加這個聯(lián)誼，但是每次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女生的側(cè)臉，還是選擇了沉默。
　　大概這項很羨慕的技能也是永遠學(xué)不會的。
　　一支冰激凌的時間很快，晚風(fēng)漸漸有些涼了，陳俊武剛想開口送女生回家，喬嶠打了個噴嚏，然后轉(zhuǎn)過身來緊緊地盯著他。
　　“陳俊武，上次的綠豆湯好喝嗎？”
　　“��？唔……很好喝，謝謝你。”
　　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她像是舒了口氣，聲音清清淡淡的：“你喜歡就好。”
　　“那個……你的食盒還在我那邊，要不要現(xiàn)在跟我去拿？”
　　陳俊武看見喬嶠明顯愣了，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簡直想扇自己。剛剛那句話怎么聽怎么像變相邀請女生去他家。
　　他一下子慌了，臉瞬間充血一樣通紅，手足無措地想解釋：“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我……”
　　“我知道”，喬嶠恢復(fù)了一副笑瞇瞇的樣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宿舍就在附近是嗎？我跟你去�！�

　　陳俊武請喬嶠在客廳的小沙發(fā)上坐下之后，打廚房的冰箱，發(fā)現(xiàn)只有大麥茶。
　　他突然覺得自己大概一直以來都把自己過成了一個老年人的樣子。
　　他把大麥茶端給坐在沙發(fā)上想四處打量又不太好意思的喬嶠，在沙發(fā)的另一邊坐下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突然想起來冰箱里好像還有一盒哈密瓜，一句“你想吃點水果嗎”剛剛出口，大門突然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一瞬間大腦空白的陳俊武拉起轉(zhuǎn)頭看向門口的喬嶠，條件反射一樣躲進自己的房間，并迅速落了鎖。
　　連燈都沒敢開。
　　門外傳來楊運的聲音：“咦？早上出門的時候忘記關(guān)燈了嗎？”
　　陳俊武屏住呼吸，在聽到楊運關(guān)掉客廳的燈回自己房間關(guān)門之后，長舒了口氣。
　　黑暗。寂靜。
　　陳俊武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被一起拉進來的小姑娘正盯著自己看。
　　一雙眼睛在窗外大樓燈光的背景下反而特別亮。
　　她說：“陳俊武，你長得真好看�！�
　　陳俊武能聽見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聲。他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讓不受控制的心跳平靜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還牽著小姑娘沒放。
　　他默默地別開頭，不敢再去看喬嶠的眼睛，用氣音小聲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陳俊武一直覺得，他可以會在幾年后跟某個同事或朋友介紹的女孩子相親，然后結(jié)婚，也有可能就自己一個人過，然后一輩子就會這樣平靜無風(fēng)地過去了。
　　青春期的懵懂和沖撞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遠的過去，曾經(jīng)他也會覺得隔壁班那個白衣飄飄的長發(fā)女孩很漂亮，然而像現(xiàn)在這樣的怦然心動，是第一次。
　　想起今晚喬嶠烏亮的眼神和那句“你長得真好看”，陳俊武終于后知后覺地臉紅了。

　　夏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顧師傅喬遷新居，邀請他們?nèi)バ录易隹汀?br>　　周五的晚上陳俊武接到了顧師傅的微信：“你順路把喬喬接上，她不認識路�！�
　　“我也不認識你的新家啊顧師傅�！�
　　“所以才需要你們年輕人互幫互助嘛！”

　　周六的一大早陳俊武就出門了。先去兩條街外的女生宿舍接上喬嶠，然后一起去地鐵站。
　　地鐵里人站得稀稀拉拉的，偏偏找不到一個讓喬嶠這個身高能抓著站穩(wěn)的地方。
　　陳俊武剛剛抓住眼前的那根橫杠，車開了。慣性作用下好多人踉蹌了幾步，喬嶠整個人撞在了陳俊武的身上。
　　喬嶠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兩腿分開與肩同寬，陳俊武覺得就差個降低重心她就能扎馬步了。
　　于是他輕輕拍了拍喬嶠的肩：“你拉著我手吧�！�
　　空白了兩秒后傳來一聲“謝謝！”
　　陳俊武的左手抓著列車頂?shù)臋M杠，右手腕被喬嶠的兩只手抓著，有點僵。車在隧道里飛馳，兩側(cè)的大玻璃成了最好的鏡子，讓他剛好能看見小姑娘微低著頭在偷笑。
　　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
　　陳俊武仰起頭，忍不住笑了。

　　到顧師傅家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了，圍坐在客廳的茶幾邊吃水果聊天。顧師傅從一側(cè)的廚房探出頭來，對著喬嶠喊了一聲。
　　“喬喬，讓你去取的蛋糕呢？”
　　正在換鞋的喬嶠一頓，抬頭沖著顧師傅可憐兮兮地撒嬌：“我忘了……”
　　“哎呀你這小年輕記性也這么差！”
　　“我去！我現(xiàn)在去！”
　　喬嶠把剛換的鞋子又穿了回去。顧師傅圍著個圍裙叉著腰站在廚房門口，舉著個勺子沖陳俊武喊。
　　“那個……陳俊武！陪喬喬一起去，別回頭又找不著路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乖巧地轉(zhuǎn)身下樓。

　　蛋糕店的門口就是公交站。兩個人拿了蛋糕坐在站臺中間的椅子上等公交車。
　　夏天快過去了，天氣已經(jīng)不再悶熱，早晚甚至有點涼。馬路對面是一個公園，再過一段時間大概銀杏葉要開始黃了。幾個小孩子在草地上興奮地放著風(fēng)箏，風(fēng)箏飛得很高有點看不太清形狀。再過去一點有對情侶坐在草坪一側(cè)的長椅上偎依著聊天，男生不知道說了什么，女生笑嘻嘻地湊過去錘了他兩下肩膀。
　　公交站的左邊是一所中學(xué)，圍墻的里側(cè)是操場。雖然是周六的中午，足球場和旁邊的籃球場上很熱鬧，穿著短袖短褲的學(xué)生奔跑著，不時傳來圍觀女生的尖叫和男生們互相鼓勁的“好球！”
　　右邊……
　　陳俊武剛想往右手邊看過去，他們等的公交車來了。
　　喬嶠拎著身邊的蛋糕站起來，拉了拉陳俊武的衣服說“走了”。
　　公交車在他們面前的路邊停下，車門打開，前門有人陸陸續(xù)續(xù)上去，后門有人斷斷續(xù)續(xù)下來。
　　陳俊武坐著沒動。
　　“陳俊武？”
　　喬嶠彎下腰看著陳俊武的臉。陳俊武一下子回了神，漲紅著臉，抓住了喬嶠空著的右手。
　　公交車司機按了按喇叭，有點煩躁地催促著：“上不上啦不上走啦！”
　　陳俊武低聲說：“我們再等一輛好不好？”
　　那大概是陳俊武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個場面。
　　逆光彎腰站著的女生愣了，眼神里有一點錯愕，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微抿，眉眼彎彎，小小的梨渦里漾滿了金色的光。
　　她輕輕地說：“好啊。”
　　然后在自己身邊坐下。
　　公交車司機關(guān)了車門，離開了站臺。
　　喬嶠把蛋糕在自己左邊放下，然后感覺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很大的，有點粗的手握住了。
　　手心里還有點汗。
　　喬嶠悄悄地靠過去，穿著短袖的兩個人胳膊碰到了一起。
　　“陳俊武�！�
　　“嗯？”
　　“我喜歡你呀……”
　　“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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