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微茫，結(jié)成一團薄霧，寒沁沁的。
　　江南的冬天，總是冷得不夠爽快，不肯好好地降一場雪，就這樣雨里夾著冰粒，暈得天昏地暗，叫人心里也一片陰沉。

　　教室里還是暖和的，幾十個人聚在一起，呵氣升溫。窗玻璃上浮著一層水汽，凝結(jié)多了，又順勢淌下來，劃出一道道水痕，便又能看清窗外的景致了。

　　室內(nèi)只有筆尖“沙沙”劃過紙皮的聲音，時不時有幾聲壓抑地咳嗽。這學期最后一場考試，考完就該放寒假，我也可以回老家過年了。

　　窗外有一樹黃臘梅，可惜，襯著灰色的天和昏暗的雨，竟幾乎辨不出顏色，躲在墨綠的塔松和暗綠的香樟間一點也不顯眼。

　　這便是江南的梅花，遠不及我老家的紅梅。映著皚皚白雪，蕊間染白，動人心魄。

　　我有十多年未回老家了。自從父親去世，我在A市聘上了教師，買了房，又接了寡母同住，老家便似一段舊時的夢境，越來越模糊，只那紅梅，越來越清晰。

　　一回家，便瞧見玄關處多了一雙鞋。

　　正疑惑間，母親便迎了過來，高聲道，你看看誰來了。

　　眼前的男人穿一件簇新磨皮大衣，一條熨燙筆挺的西褲，肚腩微凸，咧嘴笑著。兩手在褲子上蹭了幾下，三兩步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十幾年不見了，你不認得我了吧。

　　我注意到他眉上的一道疤痕，才認出來，是老家兒時的小友，我喜歡非常，又為沒及時認出老友而慚愧。

　　他搖晃著我，一個勁道，早看你不錯了，如今進城當了老師，吃上國家飯了。

　　我很不好意思，許久不見故人，不知該從哪講起好，手足無措，忙著給他換了新茶，拿水果點心。母親又忙著去置辦晚飯，他推了幾句，便只好隨母親去忙了。

　　母親招我過去，指著廚房地上的一個袋子，示意這是他送來的。我也沒看，心里甚是感激，兒時故友能存著一片念舊之心來看我，已是難得了。

　　我既打算今年回老家，必少不了要去回禮，也必得拜訪親朋故舊。且年前又要辦婚禮，并未知會老家故友，他既來了，便不能不提。

　　他一聽，便嚷著，是一定要來吃喜酒的。他回去了定會發(fā)動所有舊友共襄盛會，一席話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無心勞師動眾，更不愿搞出一副成心收禮的樣子來。只道，會回老家辦一場答謝宴，無需各位大費周章，心意到了就好。心領了，心領了。

　　他又嚷，在老家村子里，自己還是很能說上話的，用不著我操心。

　　一時，便無言了。

　　我又問，村后沿河邊的柳樹是否綠蔭成陣了，是我去縣里念書那年栽的，剛種下，就被我倆扯歪了兩棵，那時還惹了一頓好打呢。

　　他說，早砍了，都換了三茬樹了，每換一回，村里的干部都要摟不少好錢呢。

　　我又問，老家還有成片的桔子樹么，那時一入秋，便滿山都是桔香，任你摘誰家的桔子都沒人管。

　　他說，你還記得常勝不，如今，他在大地方當了官，他家的桔園臨著我家的，他家還跟我家連著親呢。

　　我問他，洪梅家門前的紅梅樹，還開花的吧。

　　他笑了，甚是得意，高聲道，你還不知道吧，洪梅五年前就嫁給我了。

　　我一時呆住了，紅梅的影子在我眼前浮動，窗后有一盞昏黃的臺燈，映出一個娉婷裊娜的人影兒。她站在花前樹下，一下子推開我折枝的手，嗔道：“你若愛花便要惜花，可不能糟蹋了它�！�

　　半夢半醒間，我只聽到絮絮地幾句話。她嫁過來便生了個女娃，這在農(nóng)村自然是不行的，第三年還是個女娃，這會又懷上了，你有沒有認識的小診所的醫(yī)生，給照一下看看男女......

　　我看著他滿臉的笑意，打了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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