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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記憶。人潮。當(dāng)它們在一個狹窄的通道中快速通過,就形成了一股強大、堅硬、前行方向不可逆的狂流。
他好像身處在狂流中,站在水流的中央,像一柱將寬闊的河面一分為二的砥石,一個被升高的水位淹沒的石灘三角洲僅存的角,一個箭簇的頂端。他分離那些從他身邊通過的流體,朝左或朝右,必須選擇微妙地偏離原本筆直的方向,必須轉(zhuǎn)彎。你不可能直直地撞上他。
必須選擇。否則粉身碎骨。
同時他又不在狂流中,他在通道的側(cè)面,或者頂部。他靜靜地,冷漠地,毫無知覺地,稱不上觀察、等待或期待地,忽視般地看著這條流動的河快速地游走,像一條蛇,無腿的爬蟲。或者一群昂首行軍的螞蟻,啃食行路上的一切阻礙,卻繞過那顆微縮斷崖般的分界石。
這里沒有風(fēng),或者是因為風(fēng)無法改變河的流向。沒有雨、雪、陽光,也是同樣的道理。它們或許存在,在通道上方的什么位置,但就如同他自己看著通道中流動的黑色液體一般,它們無法造成任何的變化。沒有變化和影響,它們就是不存在的。沒有客觀證明它們存在。
流體的黑色是純粹的黑色。不接納任何其它顏色混入的黑,而不是普通水體的透明或淺藍(lán),只要稍加攪動,傾瀉污染的廢水,就會變得色澤渾濁,陰暗可怕,使人不敢飲用。換一種說法,原本就是純凈黑色的水體也不會有人敢接近取用的。因此過去也不曾有人知道這條河的水可不可以使用,嘗起來是什么味道,如今也無人知道,未來也不會有誰知曉。它徹底變成了一種未知。
可后來他說了:“如果我早些認(rèn)識……”
這是一個奇怪的說法。早些認(rèn)識,又會怎么樣呢?早些認(rèn)識,不也和過去以來從未存在過、又從未離去過的風(fēng)、雪、雨和陽光一樣,無法引起任何的變化嗎?對此他本人可謂是再清楚不過了。那是一條狂妄自大的河流,心如鐵石的河流,漠不關(guān)心的河流。沒有什么能改變它的走向或速度,沒有什么能讓它的水位升起或跌伏,河中央那尊閻羅一樣用于審判的刻石永遠(yuǎn)不會塌陷,通道的狹隘永遠(yuǎn)不會寬廣!
為什么他會企盼早些?要多早?在鐵面無私的分界石矗立之前?在爬蟲惡蛇的河流被迫一分為二之前?還是在堅固通道被建造之前?或許沒有一個具體所指的日期,因為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刻也離死不遠(yuǎn)了,他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特指一個時期。那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他從沒有過的感覺,他斷定沒有隱藏它的必要,因此在面對那個觀測者時說了出來。
這條河流的第二位觀測者,一個新的變量。如同過去一樣,它存在,卻又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可它些微有了不同,他在監(jiān)測它時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變量,不合理得使他在不經(jīng)意間就頻頻皺眉。它不屬于自然,也不融入環(huán)境。它在排斥反應(yīng)的通常測試中顯示出了異常的結(jié)果,好像要以結(jié)果本身展示,它具有一種幾乎無視抵抗、堪比超自然力量的固執(zhí)。
它不同于只是在通道外部淺淺擦過的風(fēng)雪和陽光。它在河流中,被狂躁的流體物質(zhì)推搡卷動,頭暈?zāi)垦,幾次險些被水壓推入河底的淤泥,沉默在黑水中窒息?擅看嗡疾恢獮楹位U為夷,就像有無形的外力在支撐著它。
還有一種趨近于零的可能性,他想要否定這種可能性,因此他知道這結(jié)論的確有可能存在。正因為存在才會被他果斷,粗暴地否認(rèn)。這可能性是,第二觀測者是一個特別的變量。一個真正有效的變量,一個不曾被期待過的變量。而它改變了整個流體,使得這能擊潰一切的狂躁焦慮的河流無法傷害它。甚至,可能成為了一個安全閥門,一道柔軟的堤壩,一個在河流盡頭安然自若的無限容積的水庫,可以成為阻止狂流在最后一刻毀滅通道、分界石、所有生命體、所有非生命體、天地之間一切景象的終極防線。假設(shè)世界真的被黑色的河流摧毀,變成一片望不盡的汪洋,它也會是那浩瀚黑海之上孤獨而仁慈的諾亞方舟,承載每一顆它目所能及的墜落的星辰,朝使永夜褪盡的日出的方向啟航。
面對分界石,它是唯一不會選擇的個體。它不選擇,也不直直地撞上那道刀刃般的片巖。它逆流矗立,扎根在分界石的上游。它證明,在生命的狂流中不必非要做左與右,生與死的選擇。它證明,意志的形態(tài)絕不止冷漠而盡是棱角的一種。經(jīng)過它之后再通過分界石,水流的速度逐漸減緩,就有了更多的方向選擇。它們徘徊,打旋,試探地繞著它流動,不再急匆匆地從它身邊離開。
他第一次知道,黑色的水流也許是有某種味道的。辛辣,灼燒味蕾,假如真的咽下,會像工具刀明晃晃的銀色刀片一樣割傷喉嚨,讓人疼痛無法忍耐。但它不再是一個直到未來消亡都無人知曉的未知了。
“咦——大和?沒想到居然在這里偶遇,已經(jīng)不用忙JP’s工作了嗎?”
繁忙的都市人群在身邊穿梭。他依舊對他們漠不關(guān)心,他們不需要他無足輕重也并非真意的關(guān)心。在人群的迅捷的狂流之中,他看見了第二觀測者的變量,他聽見了它的呼喊。它清晰,直接又純粹地與無關(guān)的流體區(qū)別開來。
他是一塊銳利的分界石,在黑壓壓的水體之中無法動彈。他也沒有移動的意愿。于是它如同曾經(jīng)的、此刻的、未來還會發(fā)生的無數(shù)次逆流而上一般,絲毫不存猶疑,帶著強烈的光明和喜悅,帶著擦過斷崖切面的風(fēng),夾著滋潤土壤的雨,蓋著封存新綠的幼小的種子的雪,用熾熱屏息的烈日的溫度,融化,靠近,抓緊,牽引著他脫離他和它以外誰也看不見的桎梏。
“在馬路中央的斑馬線上不要突然發(fā)呆啊,太危險了!好像有點雨下起來了。總之你快跟我過來……你一個人也沒什么預(yù)定計劃吧?那今晚就跟我們一起玩好了!
“玩?”峰津院大和蹙眉,雙眉中間堆積起的幾道皺紋使他顯得嚴(yán)肅又可怕。這是他一旦遇到這幾個人就會不由自主加多的一個慣常動作。
“啊,大地和維緒也在哦。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沒有時間和平民玩樂’之類的。我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又從早到晚處理JP’s的事務(wù),壓根沒有休息過吧?今天晚上,就只是今天晚上,既然碰巧遇到,那就和我們一起放松一下再回去吧!
“休息對于我是根本沒有必要的事情!
“又來了。今天是情人節(jié)哦,是我們這個年齡的年輕人都在互送禮物、開開心心和朋友一起玩的日子!作為一個同時代的青年,你也快給我學(xué)會對這些生活常識有所了解——就當(dāng)是陪我們玩好啦。另外我也會帶你去嘗嘗各種‘平民’的食物,晚上我們要吃的那家店的章魚燒就特別有名——”
黑暗的狂流之中,他仍舊是不被水流奔涌所帶走的頑石。他尖銳,刻薄,不愿低頭,也不懼危險。
但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有了一片安然?,靜謐又透明的湛藍(lán)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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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來源是同名的一首老歌,歌的內(nèi)容和本文沒有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