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見鐘情，情難自禁，心懷叵測(cè)，念念不忘。
　　這是你這半生的歸望。

　　我看著你一步步走向旋渦，在塵世輾轉(zhuǎn)中體味何為愛而不得的痛苦。
　　終于有一日你來了，懷揣著一腔愛戀走進(jìn)這里，然后問我：喜歡一個(gè)人，可她不喜歡我，那該怎么辦？
　　我不語，依舊無悲無喜望著你。

　　諸相皆空，諸法皆空；既不得，便順其天意。

　　“可是我不甘心，若這世間真有神佛，若神佛真有慈悲之心，請(qǐng)拯救我吧！”

　　你甩了甩頭，并不愿聽這些，繼續(xù)向我跪拜祈求道。

　　然，神與佛都無法幫你。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中有一言：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再給你一世，依舊如此。
　　可你不信。
　　我指了指天，噤聲不語。
　　朝圣者，聽，你的未來——

　　三千紅塵客，一世佛里龕。萬般皆不得，歸于塵下空。

　　摩訶啊，你本就已輪回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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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shí)光流轉(zhuǎn)。
　　千年之前，你為我座下蓮花一瓣，機(jī)緣巧合下修得人形。你天生靈智，得天獨(dú)厚，又得藥師琉璃光佛賜予你強(qiáng)健體魄，為你拔除貪嗔癡；阿閦佛賜予你不動(dòng)如山的心性，為你戒去浮躁；美單伽羅佛賜予你智慧，為你拔除愚昧；須曼那佛賜予你善意悲憫，為你戒去自私狂妄；毗婆尸佛賜予你一顆清凈之心，為你拔除欲望……

　　你日日于我座下念誦佛偈：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愿解如來真實(shí)義……
　　你停頓片刻，不解問我：如來在何方？
　　我答：近在眼前，又遠(yuǎn)在天邊。既在西天極樂處，又在大千紅塵中。眾生可皆如來，我是如來。你也是如來。
　　你又問：我既如來，為何我還要解如來之義？
　　我再答：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累結(jié)善因，終成佛陀，因果循環(huán)，天理昭然。你本為蓮瓣，一朝得道，此為果，那因呢，你可已參透？
　　你微微斂眉，思量良久。
　　我卻微微一笑，正對(duì)上你若有所悟的眼神。
　　——摩訶，何為你的因果緣法？那便需要你去體會(huì)了。
　　終于，你說你想要出去看看。
　　看吧，去看吧。
　　無論是緣，是劫，都是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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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神，我只是眾生蕓蕓的化象。我愛世間萬千生靈，卻無法拯救他們。
　　我很早便告知予你這個(gè)道理。

　　可那一日，你渾身是血，抱著同樣渾身是血的一名女子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求您救救她！你懇切地說。
　　摩訶！
　　我肅目望著你，低聲道：莫要固執(zhí)，我不是神，且她之靈體已灰飛煙滅，我不過眾生化象，如何逆天而為將她救回？
　　不，師尊，你一定會(huì)有辦法的！
　　何必呢，阿訶，她為妖，你為仙。況，她不愛你。
　　那又如何呢，師尊，我愛她就夠了。
　　我微微一嘆，心下明了，指了一個(gè)方向。
　　十殿閻羅處，有千百世輪回，人最是弱小，也最是強(qiáng)大，我已讓她投入輪回，你便去凡間找她的轉(zhuǎn)世。然后，讓她愛上你。

　　你再三叩拜，臨走前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才離去。

　　摩訶，其實(shí)你一早就知這是場(chǎng)無止境的蹉跎。
　　她不會(huì)愛上你，這是命中注定的。即使萬千兆載過去，即使人間化為滄海桑田，這仍不會(huì)改變。

　　這是你的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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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睜開靈識(shí)之眼，便見她高高在上地望著我。
　　神佛不懂愛情，我很早就知道。
　　可是我無法忘記她抱著還是襁褓的我時(shí)，眼中露出的一絲歡喜；無法忘記她見我有所進(jìn)益時(shí)，神情中那一份細(xì)微的欣慰。
　　正如神佛對(duì)這個(gè)世間的慈悲關(guān)愛。我知她對(duì)我，亦是無上的慈愛。
　　早在我化得身形的很久之前，我便知曉彌勒尊上一日偶得一仙草，千年后仙草化身為一名女仙童，資質(zhì)無上，彌勒尊上為其取名娑婆，意為大世界大智慧。她去看后欽羨十分，回來后便隨口念叨了句，恰好給我聽見了。
　　我想讓她開心。
　　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起，我有了這樣的心思。

　　萬年前的神界之會(huì)，她不急不慢自西方趕來，那最是恣意不羈的神正想上前和她說話，卻不小心將王母的瓊漿玉液傾灑在了她未來得及收回的蓮花座上。
　　我天生靈智，眼見她神色微微一動(dòng)，便隱隱知曉這番可能是我的機(jī)緣。

　　我終于修得了人形。

　　當(dāng)我終能口吐人言時(shí)，第一句便是喚她師尊。
　　她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佛，神情中不悲不喜。略作思索后，她緩緩地道：此后，你便喚作摩訶罷。

　　（五）
　　幾千年過去了，師尊心性堅(jiān)定若斯，以眾生之志為己之志，慈悲為懷，普度眾生。
　　但我從未見過她笑，她永遠(yuǎn)都是一副無怒無喜模樣，不像彌勒尊上整天笑瞇瞇的，也不像大威德金剛看上去那么兇。
　　但我知他們身為神佛，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內(nèi)心里并不為外物所動(dòng)，他們對(duì)過去無怨無悔，對(duì)現(xiàn)在無牽無掛，對(duì)未來無憂無慮；他們無喜無怒無哀無樂無悲無恐無驚無怕。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消弭了，想必師尊也不會(huì)傷心。
　　可我不同，我有想要拼盡全力珍惜的東西。
　　師尊希望我成大成者。
　　我不愿她失望，于是日愈勤奮地加緊修煉。
　　我的進(jìn)益很迅速，可我也很快陷入了茫然——我堪不破“空”這一字，亦堪不破因果。大道理能說，卻做不到。
　　我仰望著師尊近千年的光陰，我放不下她，我又如何放下她？
　　可她萬千年一如往昔地耐心而慈悲。她說：摩訶，你不要急。

　　因此我的離開是注定的。
　　我只是師尊座下的一瓣蓮花化成的靈體，從修煉伊始便一帆風(fēng)順，自然會(huì)遇見許多瓶頸。
　　若不想她失望，我終歸要去直面我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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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沒想到我會(huì)遇見般若。
　　她像極了師尊。但不一樣的是，她時(shí)常笑著，她的笑那般溫柔，是我從未在師尊臉上見過的。
　　她癡迷極了修煉一事，第一次認(rèn)識(shí)，這只叫作般若的小妖便說她的夢(mèng)想是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
　　我后來想，般若摩訶，摩訶般若，任誰聽了都會(huì)覺得我們的名字相配極了。
　　她時(shí)常跟在我的后面問：尊者尊者，你說我現(xiàn)在怎樣，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羽化登仙呢？
　　說實(shí)話那一日還很久遠(yuǎn)。但我不愿讓她失望，卻也不想騙她，便折中說：只要你勤加修煉，那一日就不遠(yuǎn)了。

　　不知何時(shí)她喜歡上了我，卻又默默地放棄了我。
　　可當(dāng)我終于察覺對(duì)她的心思時(shí)，她卻愛上了別人。
　　一個(gè)凡人，一個(gè)愚蠢而又短命的凡人。她為了他飛蛾撲火，放棄自己得道成仙的大志，放棄我們之間的回憶，甚至，放棄她的生命和靈魂。

　　她不愛我。
　　正如陪伴我千年的師尊，她亦不愛我。

　　她們心中擁有的愛都是無上之愛。
　　區(qū)別只是，般若的愛是世間凡俗情愛，師尊的愛卻是對(duì)世間眾生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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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之事，強(qiáng)求最是無用。
　　明知是一場(chǎng)空，卻依舊忍不住去做。不知何時(shí)，我也變得像般若那樣明知不可為卻仍然甘愿飛蛾撲火了。
　　我要救她。
　　不論如何，看著她那張與師尊近乎一樣的臉，我也不愿意她悲慘地死去。
　　更何況，我愛她。

　　師尊這次依舊沒有責(zé)備我，她說：你去吧，我會(huì)保你每一世找到她。
　　雖不解師尊會(huì)如何做到，但終于找到了救般若的方法，這讓我有所欣慰。

　　可是師尊，她是誰？
　　為何她與你如此之像，為何一向不摻與這種事的您，卻還是選擇幫我？

　　我?guī)е@樣的不解步入了輪回。

　　（八）
　　很久之前，西天長(zhǎng)生大殿下的司命算出我將有一劫，于是我分出一縷神識(shí)下界歷練。然不料，有朝一日它與我分崩離析，有了自己的思維和獨(dú)立的靈魂。
　　而機(jī)緣巧合下，下一世它卻誤入了畜生道，但畢竟是我分出的一縷神識(shí)，它在這一世便托生成一只有仙緣的小蛇。
　　上百年的修煉過后，小蛇終修得人形，化為一只小蛇妖。
　　而你遇見的，便是她。

　　因是我，果也是我。
　　然因是空，果也是空。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摩訶，你看這是不是命道因果？

　　（九）
　　你終于看透，歷劫歸來。
　　我將一切真相告予你。
　　但我即將消失于世間。

　　當(dāng)不再需要，神佛終將隕滅。

　　你望著我，神情近乎崩潰。

　　可是摩訶啊，我早與你言我為眾生蕓蕓化象，便是等這一日告訴你，生即是死，死亦是生。
　　故而超脫生死，才是真正的無上之法，才是真正的神佛。

　　這是我真正的一劫，也是你最后的度劫。

　　在這之后，你便是歷經(jīng)了生、老、病、死、愛離別、怨長(zhǎng)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你將繼承我的先志，成為新一代神佛。
　　這便是宿命運(yùn)道的輪回。

　　你可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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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我懂了。

　　我終于成了那個(gè)高高在上的神佛。而過往種種，也與我所有的回憶一起沉寂。

　　師尊，你看：
　　你與我，共葬。
　　也與我，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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