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夜定定地看著木桌上的木紋。
　　京定定地看著木桌上倒扣著的花生醬瓶瓶蓋。
　　他們可能都有意忽略了顫顫悠悠站在以上物件上的，蠟燭。

　　京咽了口口水，略略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人。突然閃現(xiàn)的火光中的冷漠臉孔把他自己嚇出幾滴冷汗。再咽咽口水。沒有，什么都沒有，他沒生氣，沒生氣。那是他的一貫表情，一貫表情。
　　偏個角度，本應是錄象機所在之處，黑漆漆空若無物。往常盡管不準也忠實地顯示著時間的古董級品，完全隱沒在壓抑的灰塵中。
　　轉回角度，眼前的人還是一副死板表情。
　　——他沒有生氣！你就這么不相信自己嗎��！

　　“呃，這種事很少見……的……”
　　“恩。”
　　“……”冷……

　　萬萬沒料到會停電。
　　燭光只能照亮約一米見方的桌面和地面。冷掉的盤子還堆在桌角，剛剛想把它們放回壁櫥，卻怕被橫在通路上的紙箱之類拌到就作罷了。

　　燭火一跳一跳的。心夜的眼也隨著燭火跳著，不過是看不大出的運動。燭火象能把人的靈魂吸出來一樣，牢牢吸住了心夜的眼睛。
　　在他的記憶中，停電算是相當稀有的經驗。在很小時，在家人的圍繞下，看著酒杯中的蠟燭和人聲小小的吟唱，有種恍惚的幸福感。久遠的歌謠中也有關于蠟燭的幸福的故事。
　　他快要流露出溫柔的表情了。

　　“哎……”
　　“恩？”
　　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在對面響起來了。雖然剛剛也有過。好象有過？現(xiàn)在才注意了。注意了，什么事？
　　“那個，因為是這種房子，所以停水停電也是常有的……”
　　“哦�！�
　　“所以……沒關系的吧？”
　　“唔。”
　　“……”

　　可能他真的沒有生氣。
　　首先，他以前生過氣嗎？還是沒有很久以前，認識他時，他就是一副淡淡的沒有表情的臉，弄不清在想什么的臉。同時連眼睛也沒有神采，只是一對普通的黑褐色眼珠，還永遠往別的方向望，往沒有人的方向望，往空氣中最無害的方向望。
　　總之……沒有看過自己，也沒有看過其他人。
　　所以少有高興時，也少有生氣時。
　　干脆就沒有！
　　這家伙，是沒有感情的？？所以，根本沒長生氣的神經？？
　　如果不是面前還坐了一個人，京很想當場發(fā)飆，化為遲來的12號臺風，席卷列島……陷入狂想中。

　　感到燭火有些不穩(wěn)，安靜無風的室內，不是風吹著搖逸，而是震動著、整個燭臺都不穩(wěn)。又是感覺吧。
　　心夜看看狂想中的京。單手撐著頭思考著什么的少年。少年？比自己年長兩歲的少年。一直沒說出來過，他太年輕了，外表。說出來，一定會生氣，生氣。
　　他生氣過嗎？
　　心夜快笑出來了。他常常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而此時自己一定是擺著無辜的面孔�？墒悄且膊荒芩闵鷼�。
　　自己是太過乖巧的孩子，連故意的作惡也被當成太過乖巧的副產品。

　　看著蠟燭一毫一毫縮短。
　　過往的，快樂的，悲傷的，不少都記不清真正的面貌，只留下深深的情緒的，又堆積在鼻尖。
　　眼瞼不停地眨動著。在認識了一個人后，開始了另一種處世心態(tài)，開始了常常感動。

　　在心中造出一個中隊的哥斯拉再踏平東京灣十二次后，京把意識稍稍拉回現(xiàn)實。撐著頭的手臂有些酸了，烤著不對流空氣的小火苗又把手臂烘溫乎了，酸脹感是還沒減輕，又好象可以動動了。
　　燭火。
　　一直不愿回想的幼年，點燃了十支粗粗的白蠟燭，在漆黑的夜，看著火光閃著。拿出所有的鏡子，光便處處閃閃。眼睛花花著，睡著了。
　　后事記不清了。被打被罵的記憶隨著故人的背影都淡去了。

　　調整坐姿，手平放在桌面上。
　　剩下一指長的蠟燭，持續(xù)照耀著一米見方的小小心境。
　　不是很少見的無言的兩人，沒有了尷尬，因為都已很熟悉。熟悉，再熟悉，在心中都有一大片黑漆漆的，無人能介入的，自留地。

　　把蠟燭換了吧。
　　京起身，摸索著扶到柜子，拉開最上方的抽屜。取出新的蠟燭，雪白的引線，在亮呈呈的火苗上嘌一下。亮度就加強了。

　　心夜十指交叉著，望著更亮的燭火。脫色的桌面顯出的木紋在延續(xù)了幾厘米后就隱藏在漆皮下了。
　　他的眼睛又恢復安靜的常態(tài)，突然的快樂和悲傷迅速中和，淡漠地望著跳躍的火苗。

　　鬧鐘嚓嚓走動著。

　　“心夜！出去走走！一時還不會來……”
　　“走�！�
　　穿著深綠色T-shirt的瘦削少年站了起來。
　　京吹熄剛點燃的那盞，舉著花生醬瓶瓶蓋站起來。直向障礙重重的門走去。

　　漆黑的夜，燭光無法照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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