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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常無兩生
恒常兩無生
零
世間有諸般苦,人類作無窮業(yè)。這太陽底下從來沒有新鮮事,所有還沒有發(fā)生的,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jīng)有過結(jié)局,而一切還是這樣悲喜不自知,變生為似曾相識的故事。
凡是美好的,總歸不是衰敗的面目全非,只是那時,沒有人知道罷了。
一
“你已經(jīng)如此決定了嗎,二十九代目候補!
“從一開始,這個錯誤伴隨著我們走過了那么長的時光,它應(yīng)當(dāng)?shù)玫叫拚。對此我也有所覺悟,為了世界的白,我們必須抹除掉黑,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障礙。再次奉勸在場的諸位,如果有想要在這席卷陰陽兩界的燎原之火中避世處身的,不妨現(xiàn)在就前往本家,告發(fā)我等!
“……”
“……”
“明白了……從此,我等便追隨于你,二十九代。不論本家的決定如何,此時此地之人,性命必定會歸于您的大義!
“啊啊……誠如諸位所愿。我們——”
都將死于奴良組妖怪之手。
——不死不休。
有個哥哥曾經(jīng)有個弟弟。
這世間的悲喜無外乎俗套的劇目,而他的生命又是其中最緘默無聲的那類。被舍棄的孩子,無人問津的角落,在這個世界上有且僅有的屬于自己的東西,是一起被送到福利院的同胞兄弟。
年少的時光是寂寥的,彼時他們的煩勞是每天愁著如何在一群兇悍的幼狼中保住自己的食糧,如何在討院管歡心、不被毆打和睡得安穩(wěn)中掙扎度日。
他一度以為這樣的苦日子是沒有盡頭的,除非長大成人。于是兩個人的愿望就成了天天盼著長大,離開幼年人相殘的苦海地獄。
福利院頂樓有個小天臺,堆滿了雜物和灰塵,他和弟弟偶爾會爬上去,坐在某個廢棄的錫罐上看日落,直到紅色的余暉漸染成紫黑,再沉默地跨過垃圾堆,回到自己的臥房。
哥哥記得,某個傍晚,弟弟伸出了小拇指:“哥哥我們來做個約定吧,如果將來咱們被不同的人領(lǐng)養(yǎng)了,到我們十三歲那年生日,咱們就回到這里,再來碰面!
他想,不會有這種事的,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和弟弟分開在不同的地方,如果有人只想領(lǐng)養(yǎng)他們中的一個,那他就會使出所有的手段,那是弟弟不需要知道的東西。撐到成年,就從這里離開,他可以打工,做幾份兼職,養(yǎng)活弟弟,這都不成問題的。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
但這設(shè)想來不及被實現(xiàn),就已經(jīng)被事實變化得出人意料。
有人領(lǐng)養(yǎng)了他們倆,一起。
那些大人面上堆出了笑,用干枯的手掌揉他們的頭發(fā),告訴他們自己是花開院遺留在外面的分支。
哥哥不在意這些,父母也好家族也罷,在他們前十年的生命里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不過是路人而已。這些人給了他們飯吃,那么即使是跳大神的陰陽術(shù),也是可以學(xué)一學(xué)的。
作為回報,如果他們只是希望這樣,也沒什么關(guān)系。
然而他不喜歡這家人,因為他們搶走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在這里生活得比福利院開心了很多,對他而言以前如果是地獄,現(xiàn)在就像是迷途的靈魂掉入了天堂,幸福得令人猝不及防。
哥哥默默看著弟弟一天比一天笑得多,也開始努力學(xué)習(xí)陰陽術(shù),和自己的聊天里,弟弟總是在談?wù)摫炯摇㈥庩栃g(shù)的修行和妖怪。
弟弟說:“哥哥你知道嗎,今天我見到了二十七代目,他真和藹誒!而且靈力超強的,我也想成為那樣了不起的陰陽師。我們聽了滑頭鬼的故事,你猜不到的,這種妖怪明明是妖怪的老大,居然還喜歡到人家里蹭飯吃,超好笑的……”
哥哥點點頭,努力把嘴抿出微笑。他告訴自己,我一點都不嫉妒。
時光總是走樣得很快,一切都還來不及習(xí)以為常。他們還來不及成為可靠的半吊子,本家忽然間就來了通訊:京都告急。
這便是缺炮灰的意思了。
他和弟弟分到了第十三封印,弟弟還處于為陰陽之道奮戰(zhàn)的興奮中,他內(nèi)心里的恐慌和陰陽卻快要將他吞噬了。
哥哥很厭惡這一切,妖怪、陰陽術(shù)、陰陽世家,這些都讓他本能地覺得危險和怪異。他不想知道羽衣狐是什么,也不想守什么結(jié)界。明明這么危險的場合,那些混賬憑什么喊他弟弟來這里!
明明只要弟弟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他想,不論如何,我不能叫我弟弟死在我前面,我一定要保護好他。
那天,他看到一個女人騎在黑霧上來到結(jié)界,分家主還沒沖到一半就被一個奇形怪狀的妖怪給分了尸。
弟弟想要上前救家主。
他沒有猶豫,直接扔了自己所有的符咒,用了一生的力氣拖著弟弟往外面逃。等到了本家門口,他回頭一看。
弟弟的手沒有了。
他不知道是誰在拿著紗布裹弟弟的斷肢,那孩子明明痛得要死,還朝自己勉強地笑著,臉色發(fā)白。
攥著手,哥哥覺得自己應(yīng)該安慰弟弟,卻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他的胸口有憤怒和恨意,他不能對著任何人發(fā)脾氣,只好一層又一層地把情緒蓋死在心頭。
他想帶弟弟走,離這一切遠遠的。
兩個人爆發(fā)了相當(dāng)程度的爭執(zhí),為此還冷戰(zhàn)了。弟弟說服不了哥哥,卻因為一個事實而不得不和哥哥離開戰(zhàn)場——失去了手的弟弟,再也沒法用陰陽術(shù)了。
哥哥帶著弟弟一路向東走——羽衣狐的底盤在西邊,東部是它們對頭的底盤,對會陰陽術(shù)的哥哥而言,這里相對安全一些。
哥哥想,等戰(zhàn)事稍微平歇一點,就假死,帶著弟弟出國,離這些牛鬼蛇神都遠遠的。
聽說東京是那個什么“奴良組”的大本營,羽衣狐就算再變態(tài),把花開院一家殺光了,等到它們來東京,他早就帶著弟弟走了。他都計劃好了,這次一定要改頭換姓,坐飛機出國,離日本遠遠的。
可他沒想到,才一段時間,涉谷就成了地獄繪卷。
他在大街上一邊滅殺那群雜碎,一邊瘋了一樣打弟弟的電話,內(nèi)心不停祈禱:一定要沒事一定要沒事一定要沒事……
“哥哥——”
“聽著!趕緊找下水管道口,一路向南走,咱們就在商店街那邊碰頭,你還記得嗎?!哥哥這就去和你匯合!”
“不,聽我說,哥哥,這邊還有人類——”
“不要管他們了!趕緊走啊!我不希望你出事,聽話好嗎?”
“但是我……”
“就當(dāng)哥哥求你!別再耽擱了!!只要這次躲過去,我們以后再也不碰什么妖怪相關(guān)的事兒了,哥哥帶你去美國,我們離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遠遠的。妖怪啊陰陽師啊管他們?nèi)ニ馈?br>
“哥哥!
他的心臟在混亂的人潮中忽然漏了一拍。
“這里現(xiàn)在還有人被妖怪追殺!
“我是花開院家的陰陽師!
“我需要去保護他們!
“你現(xiàn)在都用不了陰陽術(shù)了拿什么——”
“哥哥,我會活下來的,咱們在商店街再會吧!
他聽到弟弟笑了。
“我去救人了!
……
那天,哥哥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到的商店街,如何把那坨弟弟的胸腔和左手組合的東西抱在自己胸口的。從脖頸往上,碎肉沿著臉頰中縫斜斜隔開,一直劃開到腦葉下方,眼珠子從眼眶脫出來,因為神經(jīng)勉強粘連著,和氧化的血液一起有些發(fā)黑,看不清本色。
那個清秀的微笑,現(xiàn)在只剩下3/4的嘴唇還掛在臉上。
哥哥想哭,想笑,想嚎啕,想要砸碎些什么,他抱著弟弟的殘骸抬頭茫然四望,周圍的場景像是災(zāi)難片大電影,人們倉皇地躲藏在角落,或者尖叫著逃避異形的追殺。
一群年輕人從商店街里面跌跌撞撞跑出來,周圍結(jié)了一圈冰。
“那些人是來救我們的嗎?”
“救援隊嗎?”
一個年輕小伙子捏著手機面色蒼白地回答。
“不對……是妖怪和妖怪在戰(zhàn)斗…剛才在網(wǎng)絡(luò)留言板上…”
他依稀聽到了“奴良陸生”“預(yù)言”這幾個詞。
“啊啊,是這樣啊……”
哥哥笑了起來,眼眶里淌下了鮮艷的紅色。
他犯了一個錯誤。
他不應(yīng)該想著,帶著弟弟逃。正是他的愚蠢葬送自己的弟弟。人類是惡心的,但只要有妖怪這種東西存活于世,人類總歸會被迷惑,會被殺死,會產(chǎn)生出不必要的陰陽道,來應(yīng)付只會徒增痛苦的人外之物。
這個世界不需要黑暗,只有永恒的白晝,人才能活下來。
二
山姥是個很老的小妖怪了。
這句話有兩層含義,山姥作為妖怪很老了,因為它歷經(jīng)了很長的歲月,而作為妖怪它的實力并不強,所以即便是個老妖怪也還是很弱。
之所以成為這種狀況,山姥也曾思考過,無奈它并不是大腦發(fā)達的妖怪,也就只好作罷。
山姥是山鬼,山林瘴氣和一些村落里棄老殺老的尸骸怨念相結(jié)合,就生出了妖怪。強大的山姥會盤踞在有行人的路上,啃食路過的旅人和小孩,但這樣也會招致陰陽師的伏誅,山姥這種妖怪本身上限的天花板很低,沒法成為大妖怪,所以年輕時的山姥做了個決定,在實力和性命的權(quán)衡下,投靠了當(dāng)時關(guān)東任俠的組織,奴良組。
奴良組這個組織領(lǐng)頭的是虛無的妖怪,滑頭鬼。山姥當(dāng)年一見面看著是個黑發(fā)的青年,一身軍裝,不懂事就多說了幾句看起來挺像好吃的人類的,也不知道哪兒犯了當(dāng)家的忌諱,就被笑瞇瞇地送去了邊界的分家。
后來元興寺頭頭他們在分部飲酒會喝高了之后才吐露出讓人不屑的真相:這代的頭目居然是個混人類血的半妖,真是世風(fēng)日下。
妖怪這種存在百無禁忌,卻又有一條金科玉律:實力至上,強者為尊。這在奴良組里就顯出了矛盾的地兒:相當(dāng)多妖怪對滑頭鬼“特立獨行”和人類攪和的事兒嗤之以鼻,但人家畢竟拳頭大還是老大,明面上組織里的妖怪都不會當(dāng)面惹老大不痛快,背地里閑話也攔不住。
愛跟人類生崽子是一回事,連組織規(guī)矩都護著人類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奴良組到底是個妖怪組織,妖怪這種東西,相當(dāng)一部分少不得要吃人,站在關(guān)東組織的大樹下面,土地神和善良妖怪活得游刃有余,而吃人的妖怪就相當(dāng)難過了,即沒了口糧,又因為實力衰弱發(fā)不了話。
山姥他們是都不喜歡那個人類崽子模樣的三代目的。
這算什么?食物騎到頭上變成自己的主人?就算實力不夠,不舒服還是不舒服。
最先忍不住的是舊鼠組,那群耗子鬧事兒的時候,很多組里的家伙都等著看那半妖大將的反應(yīng),吃人是妖怪的欲望和天性,是惡業(yè)妖怪的力量來源,這能憑老大幾句話壓下去,就怪了。
那半妖也是個狠的,直接把舊鼠組給開了,這就相當(dāng)于告訴了所有妖怪:要待在奴良組的保護傘下面,就只能老實守規(guī)矩不吃人。
有實力的大妖怪走了很多。
山姥也想吃人,但它多少還是清楚自己的斤兩,雖然不舒服,妖在屋檐下,到底還是低了頭。
現(xiàn)世報這種東西總是來得特別快,那半妖小子不讓妖怪吃人,自己就在家門口被妖怪捅了。雖然本家嚴密封鎖了口風(fēng),但是世界上到底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吃人的家伙們都在幸災(zāi)樂禍:這怕不是惹惱了哪個吃人的妖怪或者分家,總算對他下手了吧?
一代的老頭子接手了奴良組,大家都很滿意他甩手掌柜的風(fēng)格——這才是自由肆意的妖怪該有的畫風(fēng)嘛!
好景不長,三代的棕色人類崽子上任了,亂七八糟居然還把羽衣狐都給干趴下了,這下連京都妖怪也沒得人肉人肝吃了,大家暗地里湊在一起,免不得要嘆氣。
“這大概是妖怪的末法時代了啊……真懷念平安時代,那時候的百鬼夜行,那時候人類對妖怪的畏懼……嘖!”
不過,過了這么久,那個人類崽子突然有一天轉(zhuǎn)性子了。
這是一場和陰陽師的戰(zhàn)爭,還是之前當(dāng)過盟友的那家花開院。
雖然有點不明就里,不過吃人肉的妖怪還是都挺高興,難得總大將允許傷人,跟過節(jié)似得,各路兇神惡煞都偷偷吃了個飽,哪怕被陰陽符燒了半截身子也樂得消滅前咬一口人肉下來。
——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不過真是搞不懂那人類崽子……山姥看著那家伙臉上跟墨水一樣的陰霾,實在是搞不懂自家大將明明下了命令卻還一臉不高興是圖個什么。
這場大戰(zhàn)死傷很多,損失慘重,不過奴良組還是順利攻到了對方的大本營,這一代花開院當(dāng)家的住所。
然后妖怪們都開始安安靜靜地當(dāng)背景布聽人類崽子和他朋友的情感大戲。
“住手吧,陸生。別再逼我們了!
“……如果還是朋友,就給我讓開。我永遠不會忘記,冰麗是怎么樣在我懷里碎成冰晶的,而現(xiàn)在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你身后!
“嘖……小鬼,這可是花開院下一代分家里面僅剩下的合適的當(dāng)家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殺他……現(xiàn)在這可已經(jīng)沒法收場了啊。”
“呵……我覺得,你們還是換一個當(dāng)家候補吧。這個人,我今天是一定要帶走的!”
“陸生!”
“算了,別勸了。柚羅你難道察覺不出來嗎?這家伙已經(jīng)起了殺心了……殺氣都快溢出來了啊,你!
“……可是!”
一個穿著狩衣的瘦高個男人從屋里出來了。
“總算來了嗎……全國妖怪的總大將,奴良陸生!
“……就是你這家伙嗎!殘害我的百鬼夜行,甚至是全國各地妖怪組織的頭目,背地里制造陰謀的小人——今天就在這里,清算你的罪惡吧!”
“哦,原來你把這當(dāng)成罪惡嗎?妖怪也有家人和家族觀念嗎?”
“什么?”
“可笑,你們不過是非人害人的東西,別裝出一副人類的姿態(tài)來,令人作嘔!
“你這家伙……!!”
哦哦,人類崽子已經(jīng)被刺激到舉刀了!不過他那刀砍不了人,估計也就是裝裝樣子吧。
“等、等等!二十九代候補,即使是你這么說也太過分……”
厲害厲害!這陰陽師居然甩了把真刀給人類崽子!
“花開院家的退魔刀,是用來伏誅邪魔外道的,這刀不是你該用的!
“你想殺我對吧?那就拿起這刀,讓我看看你的覺悟!
終于還是開打了。
不得不說,即使是渾水摸魚的山姥,也得承認這人類確實讓人覺得很厲害,陰陽術(shù)波及的地方,往往就會湮沒好些小妖怪。大家來了兩三次之后都默契地退出了戰(zhàn)圈,把底盤留給大將對決。
沒有理會那兩個人類陰陽師的“不——”,三代的人類崽子居然還真把刀捅進了那個陰陽師的肚子里。
“大家的血海深仇……就因為你這樣的人,奴良組和花開院家才會……妖怪和人類的未來才會……。
“你錯了,奴良陸生。人類和妖怪相遇只有不幸,也并沒有什么未來可言。”
那個陰陽師從刀鋒上滑出去,濺出來的血似乎激活了地上的法陣,山姥和其他小妖怪都嚇得躲開了。
“妖怪是噬人的怪物,是不該存在于人類中的異類。我的弟弟因為你的組和妖怪而死,今天我也會死在這里,不過……”
“你給我記著,這絕不是結(jié)束!
“你干了什么……!”
那陰陽師身上突然散發(fā)出令妖怪難以抗拒的氣息,就像是料理好了的畏,只等妖怪一口吞下,就可以增強實力。百鬼夜行里的妖怪群騷動了起來,山姥看了看剩下的幾位高級干部,似乎臉色都不太好看。
“二十八代目,我和您不一樣,花開院家也有很多人和我觀點一樣。陰陽師不應(yīng)該是和妖怪混在一起的東西,您堅持的東西,我也看不到有什么保護了人類的切實結(jié)果!
那陰陽師居然還能這么淡定地說話,真是厲害,山姥有些扛不住腦海里誘人的觀感了。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妖怪存在于世,即便是這個徒有虛名的奴良組,也扛不住自己的本性。您的朋友,也會牽連無辜人的性命。”
不行……有些……忍不住了……
山姥的意識逐漸模糊了。
等到它恢復(fù)觸覺,口里有著鮮活的細嫩質(zhì)感,液體的、肉沫的。
為什么那些陰陽師和人類崽子總大將都一副驚恐的表情?
它口里那個東西似乎最后說了點什么來著?
“——這就是你們本性難移的罪證,妖怪!
三
花開院柚羅度過了人生中可能是最黑暗的三個月。
她自己親自任命的第二十九代候補,設(shè)計陷害了陸生的很多親友,身為陸生的朋友,她很清楚對方經(jīng)歷了怎樣的傷痛,失去了對他來說多么重要的東西。
她在秋房表哥沉默的表情里,聽到了一個非常慘烈的,關(guān)于第二十九代候補本人的故事。
哪怕?lián)魵⒘松嚼,那一天奴良組從花開院本家離開的過程,也可以稱得上一聲慘烈——地上都是殺紅了眼的人和陰氣上腦的妖怪的血,層層疊疊,早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非、誰先誰后。
這段時間她走在本家或者分家的走廊上,四周都是無聲無息的,失去了父母親人兄弟姊妹的陰陽師們都安靜地看著自己。
那些人里面有柚羅小時候的玩伴,隔壁的大伯,或者曾經(jīng)笑著遞給自己糕點的嬸嬸。
她甚至希望他們能沖上來打自己一頓,或者罵些什么,可他們什么也不說,只是那種死寂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一直纏繞在自己身邊。
這逼得柚羅近乎發(fā)瘋。
安倍家沒落之后,花開院家可以說是挑起陰陽師大梁的派系之一。這一次奴良陸生帶領(lǐng)百鬼夜行傷害普通人的事件,遠比當(dāng)初“件”的預(yù)言事件更糟糕,不僅民眾中有著大量的目擊證人和直接受害者,而且花開院本家里也因為家人的傷害和那天奴良組妖怪主動襲擊陰陽師,呈現(xiàn)出徹底決裂的意見趨勢。
她一個人,根本沒法壓下去交惡的聲音。
如果只是人類的問題,或許還能夠解決。第二十九代候補的驚才絕艷在這種場合雪上加霜——集合了反對派性命的血祭,當(dāng)時就在花開院家引發(fā)了劇烈的陰氣動蕩,陽氣激增,陰氣的衰落加劇,江戶時代以來平衡的變遷在這一刻被打破了。
生活在暗夜的妖怪幾乎是徹底被逼上了一個選擇題:要么陰氣大開襲擾人界,要么在陽氣隔絕中自行消亡。
柚羅不愿意去思考陸生離開時那雙赤紅色眸子的目光有怎樣的含義。
……那個死去的男人,成功地徹底決裂了人與妖和平共生的路途。柚羅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恨意和決心,支撐一個人類做到這種地步。
也許未知和神秘終究會消亡,但對于人類和妖怪告別而言,這個時間點還太早了,太倉促了,它的出現(xiàn),是以流血和犧牲鑄就的,以兩種存在間無止境的恩怨編織的。
她和奴良同學(xué)一樣,還是期待著人類和妖怪能夠和平共處的生活的。那不是妄想,而是她真實經(jīng)歷過的,非常美好的日子。
柚羅是個從不輕言放棄的女孩子,所以她盡管十分難受,還是在一如既往地努力奔走。
本家的長老爺爺通知她單獨去長老會。
啊啊,大概又會說服他們失敗吧,柚羅有些苦笑地想著。不過,她還不打算放棄,就算是又被數(shù)落一次也是一樣。
可惜,世界上總是缺少如果的。
當(dāng)子彈穿過左心房濺起血花的時候,柚羅臉上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短短的幾秒被拉長成了漫長的電影鏡頭——她看著自己的胸前綻放出了美麗的花,鮮艷、鮮活,像是世界上最凄美的晚霞,那樣的光譜里總是有著火燒云美麗的光彩。
為——
啊,不為什么呢……
徹底倒下去之前,身體又震動了兩下,柚羅想,大概是被誰補了兩槍吧。這感覺挺奇妙的,身體仿佛成了別的東西,感覺還在,卻沒什么真實感。她視野里所有的景物旋轉(zhuǎn)了90°,在貼近地面的榻榻米上晃了晃,慢慢地光線暗了下來。
最后看到的大長老臉上似乎有著惋惜和復(fù)雜的神情。
啊……身為人類和陰陽師的花開院家,最終還是站隊到了自己的立場上啊。
柚羅并不為自己的死亡可惜,她覺得自己大概其實是有些預(yù)感的,只是一廂情愿地不去面對罷了。花開院家是陰陽道的魁首,不論如何,現(xiàn)在的花開院,已經(jīng)不適合自己這樣天真的小姑娘去領(lǐng)導(dǎo)了,他們需要的是順應(yīng)大勢、果決堅定的指揮者吧。
只是……
她想到龍二哥哥,便突然有些心痛,而一想到自己死后的陸生,便忽然驚惶:這似乎更像是某種無形的命運之網(wǎng),當(dāng)自己不在了之后,陸生可要怎么辦啊?
柚羅沒有再接著想下去,她須臾的思緒沉入了永恒的夢鄉(xiāng)。
在夢里,清繼提議去某個古宅,卷和紗織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小島和加奈面面相覷,她想,這次不用奴良同學(xué)出手,她會保護好他們每一個。
柚羅淡淡地笑了。
四
“哦喲,就是這小家伙嗎!”
鯉伴一抬頭,果不其然自家老爹又不走尋常路,從窗戶跳進了嬰兒房。
即使是長輩,也難怪他要沒好脾氣地閉上眼回他一句:“老爺子,下次走門好嗎?你這樣也不怕嚇到他。”
沒多大在意的滑頭鬼揮了揮手,拖著下把湊近自己新鮮出爐的孫子——新生兒還皺皺巴巴一團沒長開,就像是個紅嫩的丸子,勉強能看出眼睛鼻子耳朵的形狀而已。
“這就是老夫的孫子么……看起來總算沒你剛出生時候那么丑,嗯,好事好事。”
“……您這到底是來干嘛的啊!
鯉伴幾乎要嘆氣了。
“不過,比起這個……”干凈的煙管在小家伙額頭晃了晃,“‘畏’的味道淡了許多啊。”
“啊啊,畢竟他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統(tǒng)嘛!
鯉伴看著懷里的嬰兒,目光難得有些柔和,笑容里也多了一抹真意;半y得看到兒子久違的這種表情,想了想沒打斷,摸著煙桿又想起嬰兒房不能抽煙,便有些悻悻。
“臭小子……你是半妖還不覺得,這孩子要繼承奴良組的話,壓力會大很多的!
奴良滑瓢有些憂慮,這可怎么辦呢,如果一代代這么下去,遲早血脈會洗刷成普通人的吧。
要不要現(xiàn)在開始就考慮找本家別的妖怪血脈繼承呢……?
“老爹,我想讓這個孩子自己來選擇,將來的道路!
“嗯?”
鯉伴輕輕調(diào)整了一下抱的姿勢,看向懷里嬰兒的目光很是溫柔。
“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守護的東西了,直到我遇到若菜。這孩子和若菜都是上天賜予我的珍寶。”
“這些年我也有明白一些事,當(dāng)初山吹離開,是因為我沒能給她足夠的信任和支持,我只是想著自己的事,在前進的路上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我想給這孩子一個選擇的機會,未來如何走下去,成為人或者妖怪,由他自己來決定。我相信,不論如何,他將來都不會讓我失望的!
“哼……只要別跟你小子一樣長歪了讓我費心就好!
“別這么說嘛老爹,這孩子長大以后肯定也會有自己的朋友和百鬼的,安啦安啦,畢竟他可是你的孫子不是?有大家照看著,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滑瓢瞥了眼自己眼前這前車之鑒,半晌沒說話,砸吧砸吧嘴,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名字取好了嗎?”
“嗯。陸生,奴良陸生。”
“リクオ啊……聽起來是個陽光朝氣的名字呢!
(*注:陸生りくお如果音變之后同陽光-日光にっこう相近。)
“是呢,他生在黑暗褪去,陽光普照的時代里。希望這孩子能足夠勇敢、樂觀,在這世上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啊哈哈哈,聽到了嗎陸生,要成為了不起的男子漢!”
“老爹你小聲點!別把陸生吵醒了……”
“鯉伴——”
“來了——”
將孩子放進搖籃,年輕的父親再看了一眼自己新生的孩子,微笑著離開了房間。
名字是最短的咒。
奴良陸生,這名字承載了一個父親對于孩子的期望,這孩子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三代大將。
鯉伴想,還有很長的時間,他可以一步一步看著陸生長大。而作為父親,他還可以為這孩子頂住壓力,讓他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和選擇自己的人生。
那時,陸生身邊也一定會有自己的愛人、朋友、家人,同他并肩而立,風(fēng)雨同舟。
他真心期待看到這一天的來臨。
插入書簽
食用說明:
1.這是M醬的《歸人》衍生的同人作品,算是我個人理解下的小番外。與M醬原文獨立,如果雷同,請當(dāng)這是個美好的巧合。
寫長評沒寫成一不小心給人家寫出了番外我也是沒誰了
2.有一定程度的刀,劇情自我猜想,F(xiàn)LAG漫天飛,食用前推薦閱讀原文,有個大概的劇情了解。
3.這篇文里面每一次死的人都在上兩節(jié)有影子,所有的人和妖都不無辜,但也都不是毫無立場,這本質(zhì)上講的是一個“人與妖”紛擾宿命無可奈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