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元節(jié)，大學路9號也迎來了每年最熱鬧的日子。

　　從早上開始，各種亂七八糟的案子就開始找上門來，平時不怎么熱鬧的特調處辦公室，現(xiàn)在塞滿了各種各樣犯了事兒的鬼魂們，外面還有一大堆，三個一排五個一組，排著隊地往屋里送，倒是都還算老實，沒有偷溜跑路的——因為郭長城正拿著個花灑，給門口馬路邊那顆新栽的小樹苗澆水，楚恕之坐在馬路牙子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長城啊，”陪著郭長城澆了一個禮拜水的楚恕之有點頭疼，“這樹真不缺你這點水，有這功夫你還不如去照顧照顧趙處的菜園子，他都快把那堆菜糟踐得差不多了�！�

　　“話不能這么說，”郭長城動作不停，“兩個性質不一樣�！�

　　楚恕之樂了：“有什么不一樣的？都是普度眾生，你怎么還種族歧視呢？”

　　郭長城嘆了口氣：“我給樹澆水叫積德行善，給那菜園子澆水叫……”

　　他搜腸刮肚地想了想，憋出了四個字：“……救死扶傷。”

　　“……”

　　楚恕之感覺他家的小鍋巴真是長大了，現(xiàn)在都敢開趙云瀾的玩笑了，雖然不是當面，但是背后也是勇氣可嘉的。

　　不錯，他非常滿意。

　　02
　　趙云瀾坐在屋里打了個噴嚏。

　　他看了看空調，26度，不低啊，怎么就著涼了呢？

　　大慶慢慢悠悠地晃著那快看不見腿的身軀朝趙云瀾走來，到了腳邊靈活地一蹦，結結實實地竄上了他的辦公桌，連帶著桌子上的水杯電腦文件簿都晃了三晃。

　　“哎你注意著點啊，這可是公物，壓壞了要賠償?shù)�。�?br>
　　趙云瀾正在玩掃雷，就差幾顆就贏了，結果被大慶冷不丁嚇得一個手抖，全軍覆沒，他很不爽。

　　“領導，您能干點正經事嗎？”大慶舔著貓爪子問。

　　趙云瀾想了想，若有所思：“正經事……那得等沈巍下班回了家再說。”

　　“……”

　　大慶真的很想知道趙云瀾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對了，外面怎么樣了？要沒什么涉及原則性問題的，就讓他們做個筆錄備個案趕緊走人，知道的這是犯了事進局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給我拜年來了，我這還活得好好的，不過這個節(jié)�！�

　　“知道，”大慶伸了個懶腰，“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偷個東西整個惡作劇之類的，估計是底下憋的太久，好不容易能上來，有點激動，可以理解�！�

　　趙云瀾聞言，滿意地點點頭，在電腦桌面上掃視一圈，掃雷、植物大戰(zhàn)僵尸、蜘蛛紙牌、憤怒的小鳥……

　　最后點開了憤怒的小鳥，開始激情殺豬之旅。

　　03
　　祝紅和林靜坐在審訊室里，他們對面是個十五六少年模樣的鬼魂，臉上表情委屈又害怕。

　　這小子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差點把五歲的小孩從十七層樓扔下來，嚇得家長報警的時候話都說不利索，他們到場的時候，父母倆跪地上腿都軟了，站都站不起來。

　　“說吧，為什么要傷人？”祝紅首先開口問道。

　　“我沒有�！�

　　“你都把他抱出陽臺三米多遠了，還沒有呢？”祝紅冷笑，“孩子，我們不扯虛的，老實交代，我們這兒現(xiàn)在也沒多余的地兒可以關你，看在你沒有犯罪事實的份上，交代清楚回下面好好反省就行了�！�

　　“阿彌陀佛�！绷朱o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少年抿了抿嘴，“我只是想和我弟弟玩一會兒……”

　　祝紅和林靜都愣了。

　　“那孩子是我弟弟，我是前年車禍死的，去年回來一趟沒能看見他，今年好不容易見到了，他之前一直說想飛，我就想趁爸媽不在帶他飛出去玩會兒……沒想到正趕上他們回家……警察姐姐，能別把我送回去嗎，我求求你了，我等了兩年就等到這么一天，你們放了我我保證不惹事了，就遠遠看著他們，過了今天我馬上回去，真的我保證！”

　　少年越說聲音越委屈，最后好像都要哭出來了，祝紅林靜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沉思片刻，林靜看向祝紅：“出家人慈悲為懷，我覺得能放�！�

　　祝紅點了點頭：“嗯，死和尚，你可算說了句人話。”

　　說完她打了個響指，審訊室的門應聲而開，少年一邊鞠躬一邊說謝謝，然后一溜煙地跑出了特調處。

　　祝紅伸了個懶腰，還以為是個多大的案子，沒想到最后變成了感人親情劇。

　　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一樣，扭頭問林靜：“他剛才鞠了幾個躬？”

　　林靜掰著手指頭想了想：“好像是……三個。”

　　“……還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

　　祝紅翻了個白眼，突然有點后悔放人。

　　04
　　地下室里，汪徵和桑贊正圍著麻將桌聊天，上面人忙得暈頭轉向，他們雖然很想去幫忙，但是看著天邊那一輪明日，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地在這兒談情說愛，不去作死。

　　“格蘭……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

　　桑贊一字一頓地說著他會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句話，他現(xiàn)在讀音和咬字沒什么問題了，就是語速慢得不行，但是在汪徵聽來，這已經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了。

　　大慶不知道又從哪兒竄出來，趁著汪徵去廁所的空檔，又開始當起了桑贊的老師，誓將誤人子弟貫徹到底：“誒你這么不行，你得直白一點，我活了這么多年，姑娘們都只是表面害羞，其實心里很期待小伙子熱情勇敢的�！�

　　桑贊恍然大悟。

　　汪徵回來之后，就看到桑贊直楞楞地盯著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裝了兩團火苗，在燈下閃動著熾熱的光，她不禁有點奇怪。

　　“桑贊，你怎……”

　　“格蘭，我愛你�！�

　　趴在角落準備看八卦的大慶差點驚掉它的三層加厚下巴，這人什么時候能把話說得這么利索了？

　　汪徵則紅了眼眶，溫柔地走過去抱住愛人的頭，吻了吻他的眼睛。

　　這是桑贊唯一能流利無比說出的句子。

　　今天本應是他們的節(jié)日，但是過去的千千萬萬年，從來沒有人給他們許過一次愿，點過一支香，念過一次他們的名字。

　　沒有人盼他們回來。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們都在對方觸手可及的地方，已經不需要別的什么人的懷念和祭奠，生生死死都不重要，過往的分離和苦難，換來的是永恒，總歸是值得的。

　　05
　　沈巍今天下班好像格外的晚，已經七點十五，天都快黑透了，他才來到特調處，準備接趙云瀾回家。

　　結果一下車，就被眼前的場景驚了一驚。

　　大學路9號的二層小樓燈火通明，隱約還能看見趙云瀾把腿搭在桌子上玩手機的影子，走來走去的人影鬼影亂成一團。樓外面也沒好到哪里去，排了一長隊，比春運火車站售票處還壯觀，里面走出來一只鬼魂后面就進去一只，非常講秩序，沒有插隊溜號這種不文明現(xiàn)象。

　　近兩年地府的素質教育真不錯。沈巍在心里感嘆。

　　他沒想到今天大門口這么熱鬧，轉身就想奔后門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眾鬼魂一看斬魂使大駕光臨，瞬間鴉雀無聲，齊刷刷地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

　　他剛想發(fā)話讓他們起來，趙云瀾好巧不巧地從屋里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左手拎著外套，嘴里叼著煙，抬起右手對他揮了揮：“這兒呢�！�

　　眾鬼魂就差五體投地趴在地上了。

　　他們紛紛開始思考自己到底都干過什么混賬事，左思右想，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家譜都捋了一遍，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同時驚動了這兩位。

　　偷個東西罪不至死吧……什么時候下面的法度這么嚴苛了？

　　這邊心里七上八下，那邊趙云瀾壓根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他心里眼里都是他家沈教授，哪有功夫看別的，再加上天色已晚，根本沒看見地上趴了黑壓壓的一片，直到差點踩上一個鬼魂的手，才發(fā)現(xiàn)門口伏著一群不知名的牛鬼蛇神。

　　“行了都起來吧，我這是派出所不是觀音廟，要拜換個地兒拜……誒勞駕，麻煩讓個道出來�！�

　　鬼魂們聞言趕緊兩邊列隊讓出了一條路，趙云瀾走在中間，突然感覺自己很像每次上面派下來視察挑刺的領導，還有點輕微的罪惡感。

　　沈巍提著公文包站在原地等趙云瀾走近，伸手把還沒燃盡的煙從他嘴里抽出來，扔在地上掐滅。

　　“和你說了多少次了，別總是抽煙，對身體不好�！�

　　“這可不怪我，”趙云瀾眨眨眼，一臉無辜，“誰讓你今天來得這么晚還不給我打個電話，我這是用尼古丁填補空虛寂寞的心。”

　　沈巍被他的歪理逗笑：“這么說還怪我了？”

　　“當然，說吧，你怎么補償我？”

　　沈巍覺得趙云瀾笑得像只狐貍。

　　“不如，今天……”

　　趙云瀾的臉慢慢湊近，沈巍已經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溫熱氣體在鼻尖蔓延，還帶著煙草香。

　　“打住�！�

　　沈巍一把推開趙云瀾的臉，在他當街耍流氓之前及時制止了他，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趙云瀾沒達到目的，失落地撇了撇嘴，快走兩步跟上沈巍，什么時候這人能不這么假正經，怎么沒看他在床上講君子之禮呢？

　　然而下一秒，他的嘴里就被塞進了一個東西，還帶著點溫度，應該是一直被人放在衣服內襯的口袋里，他一下愣在了原地。

　　奶香混著甜氣在口腔中彌散開來，讓人頓時感覺心情大好。

　　“以后再想抽煙就吃顆糖，我給你買了幾包放在床頭抽屜里，你記得上班帶著�！�

　　沈巍邊走邊說，并沒有停下腳步，趙云瀾借著路燈，看見了他耳邊那一抹可疑的紅暈，心里樂開了花。

　　他追上去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說道：“沈教授，今天不大不小好歹算個節(jié)，你看我忙了一整天，犒勞犒勞我唄�！�

　　“怎么犒勞？”

　　“你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好不好？”

　　趙云瀾語氣里帶了點撒嬌，聽得沈巍心里一顫。

　　“我不會……”

　　“隨便說兩句就行，沈教授，寶貝兒……小巍�！�

　　最后一個稱呼像一片羽毛，在沈巍的心上輕輕劃了一下，讓他沒辦法再拒絕。

　　他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你……你帶打火機了嗎？”

　　趙云瀾剛想說帶了，一摸口袋，才想起下班之前點完煙，正好從窗口看見沈巍，急著下樓就把打火機忘在了辦公桌上。

　　“沒帶，怎么了？”

　　“那你要用什么來點燃我的心呢？”

　　沈巍說完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都不知道自己腦海中怎么就蹦出這么一句，簡直酸掉牙。

　　趙云瀾顯然也沒想到沈巍會說這種話，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看著沈巍的表情，感覺既好笑又可愛。

　　“我都說了我不……”

　　空氣里彌漫著尷尬，沈巍有點氣惱地開口，不料話未說完，趙云瀾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攬過他的肩把臉湊上前來，沈巍毫無防備，已經來不及躲閃，只好閉上眼睛來掩飾內心的慌張，將“非禮勿視”這一行為落實到底。

　　然而唇上并沒有傳來熟悉的觸感，他有點詫異，睜開眼就看到趙云瀾輕踮了腳尖，隨后小心翼翼地把嘴唇貼上了他的額頭，動作緩慢而溫柔，仿佛懷中的是什么不可觸碰的寶貝，稍稍用力就會弄碎。

　　沈巍眼睛有點熱。

　　趙云瀾吻完并沒有放開他，反而擁得更緊，把頭埋在他的肩上悶笑了幾聲，隨后低沉磁性的嗓音還帶著點沙啞，在沈巍耳邊響起，

　　“沒事，我很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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