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相愛�！�

　　這是我人生中聽過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句命令。

　　海面沉郁，一望無際。

　　天空與海洋相稱，湛藍(lán)透亮，萬里無云。輪船航行在不同于往常波濤洶涌的海面上，陽光普照，鋪灑在船上的金光卷起細(xì)小灰塵，旋轉(zhuǎn)，消散。

　　靜——

　　鷗鳥在白云中徜徉，海浪撲打著船身，除去被浪聲湮沒的呼喊外，一切萬賴俱寂。自甲板放眼望去，一片深色世界無比安寧。

　　我雙手撐在木桿上，無垠的大海逐漸把瞳孔染成深藍(lán)�？淳昧诉@片海域難免會感到疲憊。上次也是乘船來到這里，歌舞狂歡，說著理想，大口飲酒躊躇滿志。

　　我低頭笑笑，回憶起一年前發(fā)生的事情，倒像追尋前世記憶那般感慨。相識，相遇，相知——愛情不過就這三個內(nèi)容，竟會讓人、甚至人之上的其他生物甘愿舍生求取。這連自己也是剛參透不久。

　　身旁仍然空無一人，耳邊寂靜成了喧囂。深吸口氣，緩緩合眸。

　　……

　　【Aric？你要回來了？】

　　【恩，再等一會兒�！�

　　閃著耀眼珠光的宮殿深深根植在沉沙底部，光芒穿過藍(lán)到漆黑的海水，照亮整個深海。

　　自己看來，人間總是清冷而寧靜。只是有的人追求精彩或想要逃離，所以把人間形容成一個復(fù)雜的圍城。誰知海底渺茫的寂寥，又是怎樣的景色？

　　耳邊無聲，如空靈般寂靜。身體失去重心，隨著一股輕柔的力量游動著，睜開眼睛看到的世界，便是被金光籠罩的宏偉建筑。

　　它美麗、神圣，它象征著黑暗深處的光明。就像正握著自己的手，白皙纖細(xì)，綠色瑪瑙鑲嵌的玉鐲隨著它的輕微移動而左右搖晃。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視線再往上移，細(xì)膩的背部肌膚裸露，火紅卷發(fā)披散至肘肩，掃過肩胛，蕩過背脊，似撩撥著海水。而真正無可媲美之寶，則是腰下的魚鰭，墨綠鱗片反射著海底的微光，靈活擺動之際漾出細(xì)細(xì)水紋。

　　不可方物。

　　【Aric，】她轉(zhuǎn)過頭，艷紅色的眼睛與唇瓣點(diǎn)綴整個五官，桃唇輕抿，向上揚(yáng)出一個弧度，【我?guī)闳タ次业氖詹厥�，那是我最寶貝的地方，】眼睛瞇成月牙模樣，臉頰淡淡泛紅，眸中溢著半淌嬌羞，【有很多關(guān)于你的東西，去看看�！�

　　【好�！课倚Υ�。

　　手中的力道略微加大，卻仍是之前那般小心翼翼。整個身體隨著施力方向游動，深海之下沒有半毫窒息或壓迫感，反而像漂浮在空中，自由而輕松。

　　眼前始終是在寶殿光芒照射下的海底景色，無魚，無藻，身體被帶著轉(zhuǎn)過幾個彎，遠(yuǎn)離了光源當(dāng)下即剩一片黑暗，只前方游動的魚鰭泛著些許綠光。

　　記得祖父曾說過，愛對于人來說是必須的，它能給予你救贖。當(dāng)時自己不懂，只覺得愛很神秘，而在說這句話的祖父追隨祖母逝去之后，心中更多了些靜默。

　　如今看著這深海，偶然抬頭望望上面的世界，隨黑暗而來的情緒，正是救贖。

　　救贖自己。

　　幸福總是在實現(xiàn)了所有支付條件后才會被擁有，就像愛對于人是必須的一樣。是規(guī)律。

　　黑暗之后突然冒出的白光刺激著神經(jīng)，不自覺閉了閉眼，再睜開后看到的則是一室珠光琉璃。

　　狹小的山洞被各種金銀鐵器鑲嵌，泛著銀光的八音盒、鋼叉、木質(zhì)帆船模型，應(yīng)有盡有。踏著腳步跟著前方擺動的魚鰭觀賞一圈，這在人間最尋常不過的物件，放入海底倒添了幾分神秘。

　　尤其是擺在山洞正中的雕像。

　　英武的身姿，五官被雕刻得棱角有致，身側(cè)的長劍雖已裂痕滿布，卻仍能顯現(xiàn)出雕像本身的高偉氣勢。

　　【Aric，】她雙臂展開轉(zhuǎn)了個圈，聲音是難掩的愉悅，【這是我最寶貴的珍藏品�！康裣竦牟鳖i被白皙的肌膚環(huán)住，石膏蒼老的灰色愈發(fā)明顯。

　　【你看，刻的多逼真�！�

　　我笑了，走上前去細(xì)細(xì)端詳。

　　【這是Grimsby找人刻的，當(dāng)時沉了船還覺得可惜，沒想到能在這看見�！�

　　洶涌的波濤，乍現(xiàn)的閃電，伴隨著雷鳴沉入海底的輪船，帶走了一座雕像，卻帶來了一段愛情。

　　沉默無聲。

　　她還是抱著雕像，美麗的眼睛看向自己，眼中沒了之前愉悅的神色，反倒變成悲傷與欲言又止。

　　還未詢問原因，耳邊一陣嬰兒哭聲傳來，隨即肩膀處便有強(qiáng)力的拉拽感。眼前的場景從深海跳至海面，又從甲板跳回雕像。

　　微微閉了閉眼，整理思緒，略帶抱歉地面向還在傷感中沉浸的人。

　　【我得走了，不過很快會回來的。回來陪你�！�

　　耳邊的哭聲越來越大，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也愈發(fā)清晰。沒再多說，輕輕拍了拍人肩部，轉(zhuǎn)身往洞口處走去。

　　【不，等等�！�

　　手腕被抓住了，仍是熟悉的那般輕柔。

　　【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笑了，反握住這只略顯冰涼的手。

　　【沒有，別想多�！慷纯诒揪驮诤芙�，幾步走到后抬頭便是一片黑暗之海。

　　【我很快就回來�！�

　　從海面到海底像度過了一個世紀(jì)，而從海底到海面卻只需一個眨眼。

　　踏出洞口，感受到被大海包圍后再睜開眼睛，看到的則是陽光，與嬰兒的臉。

　　“王子殿下，是小公主呢！”Grimsby這么說。

　　我定了定神，湊近她。

　　這位公主有著與她母親一樣白皙的皮膚、一樣櫻紅的嘴唇，泛著粉嫩的臉頰被淚水沾得發(fā)亮。

　　我垂眸在她臉上留下一吻，為她吻去那滴淚珠。

　　親愛的孩子，愿你永不哭泣。

　　愿在大海上出生的你能永遠(yuǎn)記住海的淵源，并遠(yuǎn)離這里。

　　“Grimsby，”我兩手撐著木桿，面向大海，仰頭呼吸著海面上空的氣息，“公主和王后我就托付給你了，讓她一個人把公主帶大是我的錯。就像執(zhí)意要在海上生產(chǎn)一樣�？伤祭斫饬�。”

　　“王子……你真的要選擇這樣嗎……？”

　　“這是命運(yùn)，不是選擇，”側(cè)了頭想給Grimsby一個放心的眼神，看到的卻是滿臉淚水，“我需要還清欠下的。”

　　我嘆口氣，聽見了海鷗的叫聲與海浪的波濤。

　　“替我照顧好王后�！�

　　“告訴她，我愛她。”

　　海面依然沉靜，如今感受海真正的溫度，確實比方才涼上許多。這種從頭到腳的潮濕感，不禁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海灘。優(yōu)美的歌聲，離去的人魚。這些都清晰記得。當(dāng)然也記得最為之心動的、將自己從沙灘上扶起的人。

　　她的長發(fā)綁成一根麻花辮搭在身后，淺色裙擺被海水沾濕，湛藍(lán)色眼睛大睜著，擔(dān)憂地?fù)ё∽约旱募绨蚋呗暫艉啊?br>
　　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忘不了的場景。

　　沉入海底的速度比先前想的要慢，不過窒息的感覺倒絲毫不差。猶如被人卡住脖子，一呼一吸都被大海灌滿。

　　隱約之間似乎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Ariel。

　　我盡力舒展開自己的四肢，以最大接觸面擁抱大海。

　　不能這么說。

　　是你選擇了歧途，而我有責(zé)任挽留陽光下的泡沫。

　　只愿大海能帶著我的這片思緒，穿越人魚之堡，到達(dá)海面。

　　你知道的，這是命運(yùn)，不是選擇。就像那時你拿著尖刀對我說的話一樣。

　　“我們必須相愛。”

　　而后死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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