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Angelo…”

　　女孩安靜地倚靠在床頭。當(dāng)門外的騷動愈演愈烈，她細(xì)心撫平那頭融化的琥珀般的卷發(fā)。
　　“Angelo…”
　　她不自覺地低聲叫著，床上人沉睡的臉龐仿佛畫上的天使。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叫他Angelo。
　　門被粗暴地推開，城主沖到床前。
　　“你怎么可以隨便收留外人？”他氣勢洶洶。

　　她是城主的女兒。
　　三天前，她從自己臥房的窗口看到那片閃爍的金，以為是天賜的神光。
　　太陽落下了。她在雜草叢生的野地里發(fā)現(xiàn)了瀕死的天使，眼睛賭氣似的緊緊閉著，一頭金棕色亂發(fā)，褪盡光華。
　　她伸手在他鼻前一探，沒有鼻息。她又觸了觸他的皮膚，似乎只有陽光留下的余溫。但她仍不相信他死了。
　　她半拖半抱將他抬起，他的身體出奇的輕。她將他背回城堡。
　　沉睡的天使讓人想起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塑，但他的皮膚卻沒有雕塑的白皙光潔。女孩皺著眉，細(xì)看那棕色的布滿細(xì)小褶皺的皮膚，用她柔嫩的手指輕輕觸碰。
　　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她不知道這是什么病，或是什么造成的傷害。
　　她守了他一整晚。
　　她的細(xì)心讓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黎明的第一縷光照到他身上，天使的眉微微皺了。
　　她于是趕緊拉上厚重的窗簾。似乎是本能告訴她，陽光會傷害天使。
　　她又守了他三晝夜，在全然隔絕陽光的房間里，只借著燭火貪婪地端詳他的臉。他動也不動。
　　但是在沁涼的陰影里，那黯淡了的金棕色亂發(fā)一點點復(fù)蘇，她欣喜地攥緊一綹小卷，“一定還有生命。”

　　“他不可能是吸血鬼！”她知道城主擔(dān)心什么。
　　“你怎能確定？吸血鬼如此猖狂……”
　　“您說過，吸血鬼都是蒼白皮膚，缺乏光照且害怕光照。而他……沒有在陽光下毀滅�！�
　　女孩據(jù)理力爭，卻忽然想到天使在晨曦中皺眉。她攥緊了拳，將它忽視。
　　城主躊躇。他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肌膚。
　　他跺腳，離開。

　　天使蘇醒了。
　　他看上去甚至比睡著時更美。女孩驚愕地看著那終于睜開的霧一般的眼眸。
　　“這是哪里？”他問。
　　女孩卻只是癡癡地盯著他柔粉花瓣似的唇。
　　“我可以走么？”
　　沒有得到回答的天使推開她的手自己撐起身，短暫的堅持后倏的脫力，在女孩的驚呼聲中頹然墜回，亂發(fā)散落一枕。
　　“不，不要！你太虛弱……”
　　天使靜默片刻，眼睛看著她的眼睛。
　　“呆在這里，我會更虛弱�！彼f道，聲音細(xì)弱，但堅定。
　　女孩手足無措。她忽然覺得，自己該不會是囚禁了一個天使？
　　天使注視著她，然后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女孩掩上門出去時，覺得自己只是想要他留在這里，只是想要留住這么一件美麗的，東西。
　　而已。

　　女孩的弟弟病了。
　　她去看他。他極度虛弱，米水不沾。他的體溫異常地低。他的皮膚蒼白如紙，透出一種病態(tài)的青。
　　城主站在床前，同樣焦慮。
　　醫(yī)生們忙忙碌碌，滿頭大汗。
　　男孩忽然睜開眼。她欣喜地上前，抬手去撫他落入眼中的額發(fā)。不料他張開嘴，對準(zhǔn)她手腕狠狠一口。
　　女孩堵住驚呼，痛得淚盈于睫。
　　城主幫她奪回手腕，對著男孩用力一推�！拔恚　彼舐暸叵�。
　　男孩瘋了。他狂暴地掙扎，露出嘴里尖長的獠牙。醫(yī)生撲了上去，拼命將他制服。
　　女孩目瞪口呆，她甚至忘記了疼痛，呆呆地看著直到被拖出了房間。
　　這就是吸血鬼么，傳說中嗜血的妖魔？！
　　她湊近去看那傷口，瑩白的手腕上兩個血洞。
　　女孩抖了一下，忽覺渾身發(fā)冷，極度渴望她的天使。
　　她一路跑著去找他。

　　她的天使，其實是個十七歲樣貌的少年，只有那對霧般的瞳透露不凡。
　　他裹著潔白的床單，漫布到夜色里的花園。
　　一團(tuán)墨黑的風(fēng)撲進(jìn)他懷里，狠狠將他撞上了墻。
　　“為什么？”一個嘶啞的女聲，“為什么要在陽光下自我毀滅？！”
　　“我以為你不再需要我了。”天使怔忡，然后唇角勾出虛幻的笑，“你怎么會需要我呢？從來沒有，是不是？”
　　躲在角落的女孩，替他感到了心痛。
　　然而那黑發(fā)黑袍的女子，盯著他的眼神慢慢變化，驚怒，驚惶，驚痛……
　　她猛地將他推上墻，又猛地與他分開。
　　天使的唇被咬破。而她舔一舔唇上的血，臉上兩道殷紅。
　　她步步退后，轉(zhuǎn)身時血淚墜在地上，濺開一地破碎的紅。
　　“Athanasia……”天使失神地低喚，因茫然而微張的唇間，一對尖利獠牙。
　　女孩不太明白她看到了什么，但她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吸血鬼。

　　傳說，吸血鬼流下的淚，呈現(xiàn)血一般的殷紅。

　　傳說，某些古老強(qiáng)大的吸血鬼，陽光無法將他們完全毀滅。

　　Athanasia坐在破碎的城墻上，仿佛夜的精靈棲息于彎彎的月牙。
　　支起的一條腿上搭著右臂，她眼皮微抬，冷淡地掃一眼面前的女孩。
　　“為什么找我？你這樣的貨色，向來提不起我的胃口。”
　　“為什么，你不愛他，卻不放過他？”女孩單刀直入。
　　妖嬈的黑瞳閃過一絲恍惚。
　　Athanasia沒有惱怒，只是呢喃：“不，你錯了。我當(dāng)然愛他，我五百歲的少年。只是……”

　　是啊，只是什么呢？她苦笑。只是她驕傲，五百年都不肯低下頭，對他說一句我愛你。
　　幸好，他想用來自我毀滅的陽光，只灼傷了他的皮膚，灼枯了他琥珀般的發(fā)。
　　而陽光的金色利箭卻似劈碎她的心，痛得不能思考，無法呼吸。
　　但她不說。
　　說不出。只有血淚背叛她的驕傲，五百年來第一次墜出眼眶。
　　我愛你，所以需要你好好活著。
　　原諒我，原來我只是故作驕傲故作灑脫。
　　原諒你愛的人，我需要你……

　　她對女孩揚揚下頜，驕傲依舊：“你敢讓他愛上你，我就殺了你�！�
　　女孩笑了，天真燦爛，誠懇坦然。
　　“我來找你，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弟弟死了。
　　城主親手刺穿他的胸膛，眼眶含淚，割下他的頭顱。
　　他跌跌撞撞，捧起兒子滴血的頭顱，誓要殺滅殘害他的妖魔。
　　大量的侍衛(wèi)被遣出，要搜遍每一處陰暗的角落。
　　而他，獨自沖入女兒的臥房。
　　床上不見了那個天使樣貌的吸血鬼，只有女孩，對著他一味甜蜜安詳?shù)匦Α?br>　　笑得如同畫卷上的天使。
　　笑得露出了邪惡的尖牙。
　　他吸氣，后退，撞上墻板。
　　“是你……？！”城主雖然驚疑，握劍的手不曾顫抖。
　　女孩依舊笑著，直到她被帶到黎明前的空地上，直到遠(yuǎn)方朝陽躍上地平線，直到千萬道金芒刺透她的骨骼……她依舊在笑，仿佛亙古不變的畫卷。
　　Angelo……即使一廂情愿，她喃喃地喚。
　　讓我擁抱你的哪怕一絲美麗……
　　陽光豈知黑夜之美。

　　城主沉默，看女孩的笑臉漸漸透明，唇抿得成了一條線。

　　搜查停止了。陽光下，“兇手”已然灰飛煙滅。

　　在某處陰暗的墓穴，吸血鬼進(jìn)入無意識的睡眠。
　　Athanasia擁緊她天使臉龐的情人，在晨曦撕破夜幕時輕嘆。

　　～END～

　　[人名注解]

　　Angelo：[意大利語]天使
　　Athanasia：[古希臘語]不朽；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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