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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五月里的天氣像著了火,把一架又一架山上的麥子都燒黃了。
竹子老漢肘著長煙鍋蹴到崖背頂上包兒包兒地吃旱煙,眼看涎水就要淌出嘴來,可他熟練地一吸溜就又收了回去。漫山遍野的金黃的麥子給竹子老漢“扣了一頂愁帽兒”,因?yàn)榍皫滋祚{大車的轅牛死了。
竹子老漢的兒子竹筍在月數(shù)日子前成了婚,娶的是對過子山上的女娃。女娃剛過十三歲虛齡,模樣生的心疼,方圓數(shù)里見過的人無不嘖嘖稱道。唯一讓竹子老漢不滿意的是女娃的娘家太窮,過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自古至今,結(jié)親講究的是門當(dāng)戶對,所以辦這樁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事,竹子老漢覺得心里卡。心里卡歸心里卡,竹子老漢還是應(yīng)承了這樁婚事,他用十斗麥子就能給兒子換回來這樣一個媳婦,他覺得值。
竹筍把頭剃得禿亮禿亮的當(dāng)起了新郎。他揭開紅蓋頭,跟女娃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叫啥?”女娃紅著臉瞅了半晌埆地,試著說了兩個字:“豆蔻!敝窆S瞅著眼前的豆蔻,心里卻感激著爹娘。豆蔻留著一頭濃密烏亮的頭發(fā),白凈的臉上有一雙黑棗兒似的眸子忽閃忽閃地眨著,她穿著一件寬松的大紅滿襟褂子,胸部微微隆起,襯托得臉兒更像深秋時節(jié)山里的月亮。竹筍仔細(xì)端詳著豆蔻的腳,精巧的像兩只貓?zhí)銉核频,他忍不住地摸了摸豆蔻的屁股,很大很結(jié)實(shí),保準(zhǔn)能生兒子,竹筍迫不及待地解開了褲帶壓了上去。窗下聽房的竹筍娘輕手輕腳地回到中窯向竹子老漢報喜。
從洞房后的第一天起,豆蔻就正式成為竹子老漢家的兒媳婦了,從此以后,她早上必須要起在公婆的前頭,晚上必須要睡在公婆的后頭。
天麻麻明,豆蔻就點(diǎn)著了婚窯里的清油燈。她先倒了公婆窯里的尿盆,接著又倒了自己窯里的尿盆(尿是竹筍的,整整一夜她愣是夾著沒尿,她總覺得不好意思),接下來便是打掃窯埆地、院子和門口。戶內(nèi)外的角角落落掃除完畢日橢爺爬到了樹梢,豆蔻麻麻利利的洗漱畢后在井臺邊絞水,直絞到甕溢鍋滿。煙囪不聲不響地吐出了幾縷白煙,豆蔻生著了灶屋里的火,她要趕在竹子老漢和竹筍出山回來前把早飯做停當(dāng)了。晌午,豆蔻一手抱著家里的臟衣服,一手提著棒槌和皂角粉去澇池邊的大石頭上洗衣服,棒槌砰砰砰地砸在濡濕的衣服上,澇池邊蹴著幾個單身漢眼巴巴地向她這邊望。洗畢衣裳,又到了準(zhǔn)備后晌飯的時間了,豆蔻忙忙兒地回了家。豆蔻的面搟得好、切得細(xì),盛在碗里“一窩兒絲”,竹子老漢在竹筍娘面前夸了她,竹筍呴嘍呴嘍吃完后,半掩子張著嘴對爹娘一個勁兒地瓜笑。
夜靜了,豆蔻等著公婆俱睡后,才躡手躡腳地把尿盆提進(jìn)了中窯的門。豆蔻回到婚窯后,竹筍在她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親,“吱兒”地一聲,竹筍說:“燈籠紅了!”豆蔻不解地問:“啥燈籠紅了?”竹筍嘿嘿嘿地笑著說:“我今兒個出山,有人問我你這個婆娘怎么個,我說了‘燈籠’兩個字,他們都哈哈哈地一笑。我覺得你好看得就像燈籠一樣,剛剛你的臉紅了,不就是‘燈籠紅了’么?”
轅牛死了后,竹子老漢一直不服氣,他包兒包兒地吃著旱煙,思前想后了幾天,就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shí)。在麥子一山一山黃了這個當(dāng)兒,竟然把轅牛死了,簡直價太倒楣了。家里剛?cè)⒘藘合眿D,就出了這么晦氣的事,莫不是兒媳婦的歲有麻達(dá)?今晚和老婆子商量,看是不是應(yīng)該找個先生掐算一下。竹子老漢想。
黑夜,竹子老漢早早地吹滅了中窯里的燈。豆蔻在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停當(dāng)后,巴兒巴兒地瞅著中窯的燈是滅的,她趕緊去灰圈提公婆的尿盆。中窯里的燈雖是滅了,但公婆都還沒有入睡,他們正出出溜溜地說悄悄話,豆蔻立在中窯門口等!爸窆S娶媳婦才月數(shù)日子,轅牛就死了,是不是這媳婦的歲有麻達(dá)?成婚前,咱又沒有尋先生合過八字,倘如這媳婦是個‘?dāng)∽印颉F掃帚’就瞎了!”竹子老漢說。竹筍娘接過來說:“恁你明兒個就去尋先生掐算一下,倘如這媳婦的歲真有麻達(dá),就不敢要了,快快地給娘家退回去還能收回來幾斗麥!倍罐⒙犞斯诺那那脑,字字句句刀子一樣的在心里絞,她把尿盆斜靠在門墩上回了婚窯。
竹筍要“壓”豆蔻,豆蔻不讓。在昏黃的燈光里,竹筍看見了豆蔻臉蛋子上的兩股眼淚,竹筍疑晦地問豆蔻咋了,豆蔻哭得愧地說:“我到你這個屋里是停不住了,轅牛死了,大和娘給我怪了不是,說我的歲有麻達(dá)。”竹筍聽了后笑得嘿嘿嘿,說:“我當(dāng)是啥事,看你心里虧的,沒有啥!大和娘就是么個疑神疑鬼的人,他們沒有啥瞎心!敝窆S呵堂堂地睡了,豆蔻卻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一打早,竹子老漢就穿戴齊整地出了門。竹筍在井臺的石頭上磨鐮,豆蔻并擺子磨菜刀,竹筍說:“菜刀不是剛磨過時間不長么,你可怎么又磨?”“前一向我磨的時候磨卷刃了,現(xiàn)今有些老了!倍罐⑵届o地回答。竹筍將嘴朝著鐮刃吹了幾吹,又用大拇指在鐮刃上刮了一下,鐮刃發(fā)出“噌”的一聲,竹筍滿意地把繩子搭在肩腂頭,聲音拖得長長地吼道:“走!出山走!”豆蔻不急不緩地磨著菜刀,一語不發(fā)。
竹子老漢回到家,已經(jīng)是晌午時分。他一進(jìn)門就瞅著了竹筍窯門上掛著一綹奓眼的白布,竹子老漢的心慌了,趕緊跑去看出了啥事。豆蔻死了,先抹了脖子,后投了井,竹子老漢瞅著死去的兒媳婦,眼睛里鉆出了幾滴淚,他嘀咕著說:“可些了!娃的歲沒麻達(dá)!彼樕系娜獠蛔〉靥鴦又M炊ㄋ纪春,竹子老漢成聯(lián)了些人,給豆蔻娘家去報喪,他特意吩咐了報喪的人,去時從家中的麥囤里裝十斗麥子帶上。竹筍娘向族里的妯娌們哭訴道:“這瓜女子!啥路不好走,非要走這一條路,這可讓竹筍以后怎么辦啊?!”竹筍蹴到門背后,手抱著頭淌眼淚。
豆蔻的娘家來人了,來了她爹一個人。她爹一進(jìn)門就失了聲地痛哭,吵嚷著要看女兒,竹子老漢把親家?guī)У搅遂`堂,她爹揭開苫在女兒臉上的白紙一看,就哭腔罵腔一股腦兒地喊:“你們怎么把我女子弄成……”話說到一半,竹子老漢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疙瘩塞進(jìn)她爹的袖筒里,她爹顧不上淚眼稍稍松開布袋口子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袁大頭”。豆蔻爹趴在女兒靈床邊連續(xù)哭了幾聲后,扭過來頭對著滿窯滿院子的人高聲野氣地喊道:“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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