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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歲晚
零
“會稽山,最早見于歷史的記錄恐怕是大禹曾招各國諸侯在此共商大事。
“而現(xiàn)在提到會稽山,恐怕很多人會想起的是王羲之所寫《蘭亭集序》。而那次集會也真能稱得上是‘群賢畢至’,不僅有‘書圣’王羲之,那些個名士風流,還有東晉名臣謝安。
“謝安(公元320—385年),字安石,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陳郡謝氏家族是永嘉之亂中隨元帝東遷渡江的著名世家大族。謝安的伯父謝鯤在西晉末年曾是東海王司馬越的相府參軍,過江后死在豫章太守任上,他也是‘江左八達’之一。東晉初,謝安的父親謝裒,官至太常卿。謝氏的地位因鯤、裒兄弟的業(yè)績而不斷上升,但真正創(chuàng)造家族輝煌的卻是謝安。
“說道謝安,不得不說……”
“云峰,你到底寫的什么?作業(yè)要求收集有關《蘭亭集序》的資料,你倒好,《蘭亭集序》沒提多少,滿篇都是安石、安石,上次你和歷史組的謝老師還沒有談夠么?給我重寫!”李老師站在講臺上,一臉的怒意。
此時正值炎炎夏日,陽光水一樣潑灑下來,灼熱的溫度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融化一切的恍惚。
教室里呈現(xiàn)出若有若無的扭曲,房頂慘白的日光燈明晃晃的亮著,風扇混著燈光一下一下的攪拌著炎熱。
滿教室燥悶不安的學生此時正目瞪口呆的盯著那快要抓狂的語文老師,只見他的臉不可思議的扭曲著,豆大的汗珠拋灑在地。
除了那個躲在教師最后一排角落的學生。
那是一張無法稱之為書桌的東西,不大的桌面堆滿了課本和練習題,將書本后面的一切檔得嚴嚴實實。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書圣’王羲之么?充其量就是個寫字的。也許還沒有我家樓下賣春聯(lián)的老爺爺寫得好。安石多了不起,那才是真正的名士風流。安石呀,要是我能見你一面,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币荒槻荒蜔┑脑品鍩o奈的收起正在閱讀的《今古傳奇·武俠版》,那上面正在連載黃易的《邊荒傳說》,云峰一臉憧憬的想象著剛看到的黃易對謝安的描述。
“你聽清了沒有?”見云峰沒有任何反應,李老師怒氣沖天的走下講臺,徑直向教室最后走去,那一陣陣聲響沉重而猛烈,樓下正在唾沫橫飛手舞足蹈講解政治的易老師不得不放下教案,說了句“大家暫時自習”而離開教室。
“又開小差?你看看你,作文什么時候及格過?不是偏題就是不知所謂!你還不聽?你高考想考零分么?還有,你看看你,大熱天你的頭發(fā)還是這么臟亂蓬松,就像是農(nóng)民工一樣,這哪里像個學生,你——”李老師對著云峰劈頭蓋臉的一陣數(shù)落。
“李老師,能勞駕您小聲些么?您是年級組長不用介意,我沒辦法教好學生可是要被扣獎金的。”教室后門陡然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原來是德育處的易老師,你看我,一時間忘了。不好意思,我一定注意。”李老師回頭見了來人,一臉不甘的看了看云峰,回頭對易老師擠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臉!盎厝ブ匦聦戇^,明天交給我!闭f完狠狠的瞪了云峰一眼。
“重新寫,那該怎么寫?對于歷史我就熟知與那幾個人有關的,安石、容若、易安、東坡……其他的,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呀?磥碇挥腥ゾW(wǎng)上查找了!被氐郊业脑品鍥]有理會父母的招呼,一臉頹然的倒坐在電腦前!鞍彩,如果你在身邊就好了!
“咦?怎么沒有反應?”按了開機鍵,電腦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顯露出正常的開機畫面,云峰一頭霧水!半y道是電源出了問題?”
云峰細看插座,發(fā)現(xiàn)一根本來沒有的插頭斜倒在一旁。
“這是什么?我記得原來沒有呀?不管了,先試一試,如果電腦出問題那明天我就得出問題了。”對于電腦白癡的云峰,只有胡亂的嘗試。
“插不進去?怎么可能?”云峰用力抓著插座,想將插頭插入。
意外總是不可預知的發(fā)生。用力不均的云峰猛然間滑倒,緊接著聽見什么東西的斷裂聲,四下里頓時一片漆黑,卻于黑暗中閃過一絲電火花。
最后,云峰什么也不知道了。
壹
仿佛經(jīng)歷了跋山涉水的顛簸,云峰只覺得自己不停的在向前走著。兩旁閃過一幅幅模糊不清明暗不明的圖畫。
就好像存在著一種輻射,可以自由穿梭在每一個時間的間隔中,而必須要快速奔跑,才能看見定格表象下的清晰。
等若是一場巨大的幻境,緊緊束縛著云峰的軀殼與靈魂,這種感覺,喧囂未定,勝過一切。
同時云峰只覺得有一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悸動,仿若古老破舊的舊式收音機發(fā)出混淆了雜音的微弱響動。
——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也許只要突破這一層空間,就可以見到渴望的某人。
又是一副圖像將要掠過,云峰依著本能,靠了過去。
貳
“小友感覺如何?”鼻音重濁的聲音,仿佛來自內(nèi)心久遠的深處,層層的蔓延擴張,最后傳入神經(jīng)。
那是一個成熟英俊的中年男子,嘴角掛著淡然的微笑,身上隨意的穿著白色文士長袍,踩著木屐,頭發(fā)散亂于腦后,高高的發(fā)髻斜插著一個木釵。
他就如此靜靜立在那里,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腳下,感覺有一種模糊的光線扭曲在他的四周,讓人第一眼便會知道他的不凡。
“請問,你……”借著明亮的燭火,醒來后的云峰發(fā)覺自己身處一個雅致的房內(nèi),四周彌散著淡淡清氣,只不過輕吸幾口,頭腦昏漲便大為減弱。
“這是蘭草所燃的爐香,對于提神醒腦倒是有些幫助!蹦凶颖且艉苤,給人一種傲慢與不屑一顧的感覺,可是由于那淡然的微笑,卻突增了幾分親切。
“你是誰?這里又是那里?我怎么會在這?”云峰只覺得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莫名的狂喜,仿佛眼前的人是自己所尋覓了很久的希冀。
“陳郡謝氏,表字安石,單名一個安字。此地自然是烏衣巷謝氏家族所在之地。至于小友,我見到你時你便睡在我的房內(nèi)。我還想問問小友找老夫有何事?”男子隨意的答道,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聽在云峰耳中卻恍若驚天霹靂。
日夜奢求妄想的事情突然成為現(xiàn)實,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對于云峰,第一個反應便是否認。“這一定是做夢。怎么可能?”云峰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下唇卻傳來陣陣刺痛以及淡淡腥味。
“不是做夢?難道是他們見我如此迷戀謝安所以設局騙我?可是哪里去找如此逼真的環(huán)境?難道,難道真的是穿越么?”云峰不得不努力讓自己接收這個現(xiàn)實。
“在下鄉(xiāng)下草野粗鄙之人,平素神往謝大人之風儀,故特來拜訪。未曾想沒見著謝大人卻先在大人房內(nèi)睡著,真是唐突了。”云峰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內(nèi)心洶涌的狂喜,強裝鎮(zhèn)定,仿造平日學習古文的語句小心翼翼的解釋,找了一個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借口。
“那老夫真是三生有幸。能躲過我北府兒郎的巡視,且逃過我侄兒幼度的注意,無聲無息的到達我的房間,如此武技,怕是那些自稱武林大家的人也不足萬一吧?若是那時我正在房中,小友又心有歹意,恐怕會發(fā)生什么還真難以預料呢。”謝安怎會如此便被糊弄,只見他微微側身,雙目直視云峰,仿佛要看出個真?zhèn)蝸怼?br> 這是怎樣一雙眼,神光內(nèi)斂,只浮起淡淡熒光,漆黑的雙眸仿若九幽深淵,足以讓人沉溺其中。
云峰只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對方看到眼里,仿佛內(nèi)心深處連自己也不曾知曉的秘密都被對方逐一審視。
“希望謝大人相信在下的確毫無歹意。說道武藝,在下略同一二,卻是遠遠不及謝玄大人萬一,能夠躲過他的注意來到這里只是在下取了個巧罷了。不過在下的來歷,還真是有難言之隱,希望謝大人見諒。”云峰毫不在意對方的目光,赫然與之對視,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讓對方稍微相信自己。
“如此倒是老夫多疑了!敝x安仿佛從云峰眼中看到了什么,收回了目光,轉身向房內(nèi)一茶幾走去。
那不過是一個粗木雕成的小桌,上面擺放了一個黃銅香爐,細看能察覺淡淡煙氣氤氳開去。香爐旁是一個青花瓷碗,里面盛滿了微黃帶黑的液體,騰起繚繞不絕的熱氣。
“老夫略同醫(yī)術,剛給小友切脈,見小友體質虛浮,故吩咐下人熬了這樣一副湯藥。”謝安端起藥水,緩緩走至云峰塌旁。
“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云峰此時已漸漸平靜,仔細思索,知道自己只有寄居于此。雖然穿越讓自己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謝安,可是如果流落街頭,憑自己什么技藝都不會,只能活活餓死。況且東晉亂世,自己還指不定會遇上什么。
“但講無妨!敝x安仿佛知道云峰有此請求,依舊滿臉平靜,等待云峰開口。
“在下暫時無處可去,不知謝大人可否讓在下在此地打擾幾日……”云峰問得小心翼翼。
“那有什么不可以,小友但住無妨。而且也不要稱呼老夫謝大人如此生疏,不如叫老夫謝兄可好。對了,老夫還未請教小友姓名!币贿呎f,謝安一邊將藥碗遞至云峰嘴邊。
那是微微帶苦的湯藥,喝下去卻有著久遠的溫柔。仿佛是一種早就存在的溫暖從心底深處漸漸流淌遍布全身。
“鄉(xiāng)野之人,哪有什么好名字。謝……謝兄只要知道在下叫云峰就行了!贝藭r,云峰突然察覺自己臉上微微發(fā)燙,有一種莫名的感受從心底漸漸上涌。
“云峰,從容若云,孤絕如峰,好名字呀。那,不如這樣,老夫仗著癡長幾歲,稱呼你一聲‘云弟’可好?”謝安雖是問話,卻帶著不容人拒絕的語氣。
“那,云弟我就打擾謝兄了。”云峰輕聲答道。
“如此甚好。夜已深,不如云弟暫且在我房內(nèi)歇息,明日一早我叫下人收拾出隔壁久置未曾住人的‘竹軒’,將之作為云弟的獨院吧!闭f完不等云峰答話,便吹熄燭火,掩門離去。
“我真的回到了東晉么?”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卻是既定的事實。
叁
很多事情的發(fā)生是帶著突兀與離奇。
正如米蘭·昆德拉說過,“生命就像一棵樹,總是在不經(jīng)意處開始分叉”。
可是,現(xiàn)在的云峰卻是極度的矛盾。
這本是云峰不知思索過多少次的情形,況且他對于東晉這一段歷史早已是爛熟于胸。但是,現(xiàn)實呢?關心自己的父母朋友以及麻木的同學與厭惡的老師。這些,就如此永別?
可是,回去的希望如此渺茫。連自己是怎么來的也不知道,又何談回去呢。
“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時候?謝安應該已經(jīng)掌握大權了吧?難道‘淝水之戰(zhàn)’已經(jīng)結束,謝安現(xiàn)在正陷于朝廷之爭么?”
這是一種對未來的恐慌與迷茫。
而且,對于謝安,云峰向來自詡為最了解他的人。那么,聰慧如他,又怎么會信任自己如此一個來歷莫名的陌生人?還與之稱兄道弟?他真的如此信任自己么?他是如何想的?
云峰只覺一片混亂,想要從這紛繁雜亂中理出一個頭來,卻無能為力。
“不管了,能夠見到謝安,就算是死,我也認了!痹品逯缓萌绱藙裎孔约骸
可是他不知道,彼時歡快,別處必起漣漪。
肆
秋末的空氣總是混沌未名。
極寒的氣流旋轉于天際,樹葉不斷從枝頭被剝落,劃著若即若離的軌跡。
漫天的墜葉流云。
“云弟,對于淝水一役,你認為結局當是如何?”謝安依舊披散著長發(fā),踏著木屐,身上的文士長袍白若飛雪。此時的他不羈地坐在榻上,對著擺放于面前的棋局沉思。
棋面混亂異常,但分明接近尾聲。
謝安執(zhí)白,此時隨意落得一子,靜候著對弈之人的答復。
這已是云峰住在謝氏庭院的第十五日。
對于他的來歷,謝安只以“舊友”解釋。
而且云峰也已知道名將謝玄早已帥北府兵出征,那晚謝安的言語只不過是試探罷了。
云峰還能清晰記得自己得知謝玄不在謝府時的失望。對于這個東晉名將,云峰自然神往,況且謝玄是公認的武藝精湛之輩,那么,也許接觸到他對于那神秘的武學也能了解一二。
于是這十五日來,云峰便陪著自己那所謂的“謝兄”沉溺棋局。
也幸得云峰自幼修習博弈之道,否則面對謝安,也只能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讓云峰不解的是,這五日來,謝安總是會詢問自己對于天下大事,司馬王朝,淝水之戰(zhàn)的看法,也好在云峰將史書中所述謝安的觀念照搬過來,讓謝安大有“英雄所見略同”、“相見恨晚”之感。
可是云峰知道,今日的謝安,恐怕正自不安。
雖然謝安一直是一幅天高云淡,從容平和之態(tài),可是,今日的他已問了五次關于淝水之戰(zhàn)的事。
云峰笑了笑,放下手中黑子,望向天邊烏云!爸x兄,你看著天上濃云叆叇,可是遇上微弱的清風便散亂零落而去,F(xiàn)在符堅帶領著那號稱百萬的大軍南下,不正如這云妄圖遮天蔽日么?倘若符堅是云,北府兵就是那風。再濃的云遇上風也只能散去,何況,北府兵還是那最為猛烈的強風呢!
說著云峰再次落子,卻是勝局已定。這也是十五日來云峰首次于棋局上勝過謝安。
“謝兄,你心不靜呀!备谥x安身邊這十五日,倒也隨著謝安翻閱了些許儒、道、佛、玄學的書籍,平素也能說上幾句。
“到真希望能如云弟所言。哈哈,老兄我不過一凡塵中人,心有所憂當屬平常。倒是云弟,你嘗試著勝過為兄第二局吧!闭f著,謝安猛地大笑起來,云峰知道,這才是謝安的真性情。
不知為何,過著如此的日子,云峰反而十分的平靜,不去想未來的路途,也不去想現(xiàn)實中的父母,他只知道,這樣的生活,如果可以永遠延遲下去,那么用什么來換取都可以。
即使明天便已是末日。
看著面前喜形于色的中年男子,鬢角那少許銀絲十分顯眼的隨風晃動,隨著大笑,眼角愈加明顯的細膩皺紋。歲月在他身上緩緩的刻畫痕跡。他知道,雖然謝安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卻已是63歲。而他清楚的記得,謝安只不過活了66個年頭。
想到這里,內(nèi)心仿佛被撕裂,仿佛有無數(shù)利刃,在心底切割著。分明有許多柔軟在內(nèi)心深處破裂開,卻被某種固執(zhí)所愈合。不斷反復。
“我真的不希望他的離去。”云峰心底默默的想到。
伍
“云弟,謝家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敝x安看著站立于面前的云峰,一年多來,這個只不過十多歲的男子卻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現(xiàn)在的他,披著一襲淡淡青衫,長發(fā)及肩,就那么隨意的站立,便散發(fā)出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迫力。
這一年多來,不論是淝水之戰(zhàn)勝利之后的喜悅,還是朝廷之爭的苦累,眼前之人一直默默的陪伴著自己,幫自己出了很多主意,更是分擔了大部分的事情,也許正由此這個家族才能在自己的手中堅持下來。如果沒有眼前之人,僅憑自己,還有那雖然最得我謝家風范,卻身為女流的侄女,又會如何呢?
一年多的點滴漸漸清晰。
記憶回朔。
那個夜晚,自己為著朝廷的事難以入睡,卻聽見輕叩門扉的聲音。“謝兄,朝廷之事著急不得,云弟我特意去熬了碗?yún)⒉,你趁熱喝了,還是早些歇息!
那個清晨,自己早起出門散心,卻突然感覺有人為自己披衣!爸x兄,早上寒露多,小心著涼!
那個上午,自己剛從王宮回來,滿是疲憊,見到的是某張親切的臉龐。“謝兄,不如云弟我陪你下幾局棋消消疲憊?”
那個午后,自己從小憩中醒來,方才得知王國寶前來滋事!爸x兄,那等小人,云弟我自能應付,哪用打擾你的休息!
那個傍晚,自己心煩不寧,欲出門走走,便聽到了耳旁傳來的聲音。“謝兄,云弟我想出外閑游,不知可否賞臉一同前往!
眼前之人,他總能知道自己的擔憂和煩惱;他也總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謝某這一生,得云弟,足以!敝x安內(nèi)心響起了如此的話語。
“謝兄,這一次朝廷恐怕是難以善了,不如舉家搬遷,至廣陵附近重修府院,以避猜疑!痹品蹇粗矍斑@個微微發(fā)呆,日漸老去的兄長,內(nèi)心卻是莫名的傷痛。
“如此也好。傳令下去,立即開始準備吧。”謝安回過神來,緩緩搖頭,嘆了一口氣。
“就此偏居廣陵,朝廷也不會如此緊逼吧?待安頓下來就告老還鄉(xiāng),和云弟一起回到會稽樂土,怕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敝x安突然如此想到。
“謝兄,其實你何必如此操勞呢?為何不待在東山,過著那逍遙的日子!痹品迥X中突兀的浮現(xiàn)自己與謝安二人就此隱居東山,每日探討玄學,吟詩聽琴,偶爾下幾局棋,若神仙一般的日子。
“云弟,不是我不想,是這世道不讓我過這種日子。整個謝家,整個天下百姓,這么多雙眼睛在看你,這么多的人在依賴你,那么,你又該怎么辦?”謝安看著眼前這打從內(nèi)心深處關心自己,意義早就不同于他人的“陌生人”,心下生出莫名的暖意。
“謝兄,無論有什么事情,都不要一個人獨自承擔。你還有云弟我。我是擔心你的身體……”云峰突然止住話語,因為他感覺到謝安握緊了他的右手。一種不算炙熱卻直入心底的溫暖緩緩傳來。
“云弟,為兄知道。待這次安定下來,為兄告老還鄉(xiāng),云弟如不嫌棄,不如與我一同隱居!敝x安非常誠懇的說道,眼神中不□□露出一種期待與迫切。
“謝兄,如果那時真的能夠安定,我一定陪同。”
“那就如此說定了,等到十幾年后為兄先行一步的時候,怕還需要云弟將我草草埋葬呢!敝x安明顯松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喜悅。
“十幾年后……”云峰知道,眼前的老人不過只有不到一年的壽命。
待得那時,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陸
廣陵附近“新城”,乃是新建的謝氏陋府。
此時的謝安,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氣韻,一副垂垂老矣之態(tài)。
“云弟,我已上求朝廷準我回京治病,到時我們一同回去!敝x安躺于榻上,語氣微弱,側坐于榻上之人聞之幾欲落淚。
“謝兄,我也已對廣陵周圍防務做了周密布置。就算沒有我們,這里也不會有什么差錯。”
“云弟,為兄知道我堅持不了多久了。那個與你隱居的約定怕是不能實現(xiàn)了。對于我這將死之人,云弟能否告訴我你的身份?”
“謝兄,不是云弟我不愿,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
“其實為兄早就知道云弟你不是凡俗之人。那夜我一直待在房內(nèi),猛然間房門大開,房內(nèi)燭火全被突兀而來的大風吹滅。待得為兄點亮燭火,你已暈倒在門邊,身上所著衣物所用布料均為為兄平生所未見!
“那謝兄為何還是……”既然謝安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騙他,為何要收留自己。云峰突然感到不解。
“為兄認為云弟乃仙家之人,此次特來相助于我謝家,自然沒有懷疑。況且為兄一見云弟,便覺得你應當是我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那是一種來自意識深處的莫名感受,所以為兄決定相信你。那么云弟,你現(xiàn)在可否告訴為兄,為兄猜測是否正確?”
“謝兄,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其實云弟我……”云峰緩緩的告訴謝安自己的來歷,卻見謝安眼中的光芒漸漸逝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為兄本來認為云弟仙家中人,自然有靈丹,延續(xù)為兄性命。為兄其實也不奢求什么,只是想和云弟重新隱居東山,再過個幾年逍遙日子足以。沒想到呀,老天還是沒有聽見為兄的懇求,不肯同意。”
“謝兄,其實能見你一面,對于我就已是福氣。萬物無法強求,順其自然吧。我只能說,我會攜著謝兄的一切,去東山隱居。那個時候,只有我們。”
云峰眼內(nèi)閃過的,分明是異常的堅定。
柒
很多事情的發(fā)生帶著某些可預見性。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操控這一切,給人希望卻帶來更大的絕望。
當謝安的車輦緩緩駛進建康西州門的時候,病臥車中的謝安傷感地對云峰說道:“以前桓溫在的時候,我常擔心自己不能保全。忽然有一次夢到坐桓溫的車走了16里,見到一只白雞才停下來。坐他的車,預示我替代他的職位;16里,意味著我代居宰相 16年而止;白雞主酉,如今太歲在酉。云弟,恐怕你也知道,為兄只能陪你到這個時候了。記得替我上疏辭官,我恐怕也支持不了幾日。只是,為兄真的舍不得你。如果現(xiàn)在叫我選擇,我寧愿隱居東山之時便能遇見云弟你,也許那個時候,我能夠改變主意吧!
云峰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結果,無論如何,就算自己穿越來到古時,也不過見證了這個結果罷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痹品迥哪钸吨,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幾日后,謝安病疫于云峰懷內(nèi)。
云峰果真帶著謝安的遺體和一切事物到了東山,那個謝安曾經(jīng)隱居二十年的地方。
“謝兄,現(xiàn)下萬物復蘇的春季,不知你是否也感覺到喜悅之意?”
“謝兄,烈日當頭,云弟我特意冰鎮(zhèn)了一壺竹葉青,你我共飲消暑如何?”
“謝兄,萬物枯榮周而復始,你看著漫天黃葉,來年不也能重立枝頭么。只是,來年的綠葉是否是今年所掉落的呢!
“謝兄,天寒地凍,云弟我特意下山為你趕制了幾件衣物,放在你的墳頭,應當暖和許多!
云峰每日總會對這那座孤墳自言自語,眼眸深處是隔絕天人的濃濃眷意。
——這一去,就是幾十個歲月。
“謝兄,倘若我不是在那樣的境遇里遇見你,倘若我手無縛雞走不出這一大灘的夢境。我該怎樣對待這生命華麗盛大的幻覺?縱使流言永不停歇,以龐大的身形抑制住你潰爛的精魂,我始終相信大海在你心中。我始終相信它在磅礴地翻涌向最高的云朵。謝兄,我也始終相信,你一直在我身邊陪伴著!毙袑⒕湍镜脑品逄傻乖谀亲铝懔愕膲炁裕荒樀臐M足與歡喜。
然后,就此永遠睡去。
夕陽殘照著東山的頹然,卻自有一種情感固執(zhí)而堅韌,緩緩騰起。
捌
很多時候,總會感覺到一些幻覺漸漸模糊,又漸漸清晰。某些記憶仿佛突然產(chǎn)生,就像是自己臆想出來然后生硬的拼湊回去。
可是,為何這些記憶是如此的清晰可循?即使被荒誕感所包圍,腦海中依舊是某些歷歷在目的清晰影像,真實到讓人瞠目結舌。
云峰只覺得自己依舊睡在東山謝安的墳旁,哪料醒來卻是慘白的病房,混合著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這一切他沒有告訴別人,就權當作自己做了一個盛世華麗的夢。
可是為何,夢境中的男子是如此清晰可辨,仿佛只要一觸手便可感受到那真實的質感與溫度。
那些真實到難以泯滅的過往點滴,云峰知道,他會永遠埋葬于內(nèi)心深處。
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著最后的一幕,他仿佛再次看見謝安那淡定平靜的臉,以及那鼻音重濁的聲音,永久的圍繞在東山的孤墳處。
他知道,某一個真實,永遠埋葬在夢境中的那個地方。
也許人生無所謂圓滿或者是殘缺。不過是一場無止境的顛沛流離。
或許另外有一個安靜平和美滿祥凈的世界,可以在那里與世無爭永世美好。
可是每一個生靈都必須要到現(xiàn)實來走一遭,甚或更多。
于是我們罹落至此。
那么,這一切也不過是一場罹難與落魄。
幸好,還帶有某些未曾沸騰的溫柔。經(jīng)久不散。
東山,夕陽殘照,垂垂老矣的自己,以及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
東山歲晚,到底哪里才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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