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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從一個綠色的夢中醒來,夢里有一片林間空地在微微發(fā)亮,樹葉輕輕地搖曳,流水反射圌出粼粼的陽光。
她醒來時,夢境已被淡忘,第一縷晨曦正照在她臉上。她起身離開臥房,走上陽臺,在那里,鳥兒正歡唱著迎接曙光。在她腳下,輝煌的精靈之城沉浸在金色的霧氣里,鋪展開去,在城外,佩羅瑞山腳起伏的丘陵綿延漸遠,沒入了森林覆蓋的原野。在她背后,威嚴壯美的塔尼魁提爾高山拔地而起,直入穹蒼,山腰云霧繚繞,而在遠處,在群山的懷抱中有一點閃光,必是提力安無疑。
無垢之地阿門洲是這么美好,然而她身在勝景之中,卻只覺得哀傷的利爪又在撕扯,一如既往。就在那些森林和丘陵中,很久以前她曾與她的愛人一同漫步,彼時黑圌暗尚未降臨;就在視野盡頭那座諾多之城里,她的愛人曾經(jīng)安居。她的愛人,芬羅德——他為了夢想中那片星光照亮,注定暗影籠罩的疆土離開了她,并且就在那樣一處恐怖的黑圌暗之地里死去,在離家那么遙遠的地方。
這份悲傷她已經(jīng)司空見慣,但它從不曾止息,每一天都會復蘇。同樣的痛苦,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已經(jīng)過了多少年?芬羅德啊,芬羅德。她又一次憶起了那個可怕的無盡黑夜,雙圣樹枯死熄滅,日月卻尚未誕生。那夜,無論多少論辯、懇求和淚水都無濟于事,即便他進退兩難、心如刀絞,對她極盡溫柔。他的溫柔無助又無益,因為他的溫柔來自愧疚,而愧疚也不能阻止他離去。
于是,她發(fā)覺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隔離之海邊,在那悲慘的,血染的澳闊瀧迪附近,在新升的月下,孤零零地向東眺望,眺望,沒完沒了地眺望,直到月亮再也不是什么新生的事物。她面對旁人憐憫的目光,露圌出脆弱的微笑,說出小心準備的答圌案,解釋著驕傲、她對他的愛、大能者、魯莽愚行……直到有一天,她心中懷著深深的恐懼驚醒,恐懼隨即變成了認知,沉重得不堪承受,因為那認知關乎死亡。那時,她胸中長久以來拼命維持不散的東西終于碎了,碎成了千千萬萬片,世界從此變得空虛又黑圌暗。
已經(jīng)過了多少年?從那個可怕的時刻算起,已經(jīng)過了多少年?在那個可怕的時刻,她所有的失落、傷痛和憤怒都襲向內心,她無從抵擋!拔冶驹撟柚顾,我本該跟他走……”多少次,她如此重復,無力地自責,責備她自己的明智——那也許根本就是怯懦。多少年了,她木然度日,問著“假如”,問著“為什么”——為什么,人們在見到她時沒有退縮或驚呼?絕望張圌開黑翼,牢牢地盤踞在她肩頭,她胸口本該是心之所在的地方,洞圌開了一個被尖齒撕圌裂,被利刃剖開的傷口。
哦,芬羅德……
但就在她佇立著回憶那些悔恨和傷痛的時候,另一段記憶猶如一陣不期而至的微風,吹進了她的心田。她想起了一小片坐落在提力安北方丘陵中的林間空地,空地上點綴著埃拉納的金色花朵,就在空地的中圌央,一棵還只是樹苗的瑁利諾尼獨自生長。在那里,在黑圌暗尚未降臨,墮圌落尚未發(fā)生的時候,她和芬羅德曾經(jīng)第一次接圌吻。而就在這段美好的回憶叩響心房的時候,她忽然察覺她的傷痛中多了一種不同的東西,仿佛有個神秘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語聲剛好聽不真切,猶如雨滴落在林中,她分辨不出它的詞句,也不知道它來自何方。在她心中萌動了一個青翠的生命,它伸展出嫩枝和卷須,驅退、凈化了痛苦,清洗了怨恨和憤怒。
乍然間,鳥兒的歌聲齊齊迸發(fā)出來,充盈了她的耳鼓。時值清晨,它們在歌唱,在欄桿上、在窗臺上歌唱,在爬滿白墻的常春藤間歌唱,在遮蔽著花園的大樹上歌唱,在天空中歌唱。她佇立著傾聽,一動不動,用自己的感官和心靈竭力傾聽,想從它們的歌聲中分辨出那個神秘的微弱嗓音。最后,仿佛過了幾個紀元那么久,她終于捕捉到了那片夢中的綠地,她清圌醒地看見了它,看見了記憶中的地方,但與此同時,她也吃了一驚,因為她已經(jīng)等了太久太久,她聽到了心中的低語,聽清了它所說的詞句。她聽到它在催促,在呼喚,它訴說著愛,訴說著愛戰(zhàn)勝了死亡,而終于——終于,在這么多年以后,她認出了它,它是希望。
她動身上路了,走得不快,起初還在猶豫,擔憂是什么等在旅程的盡頭。所以她徐徐前行,心中惴惴,就像幼童平生第一次在世間邁步。但她的夢呼喚著她,她離開父母的家,走進阿爾達的燦爛春日,朝著提力安和大海的方向走去,伴隨著她的,是漸漸高漲的希望。她周圍是一片生機盎然的輝煌,群山滿載著雅凡娜的慷慨賜予,鱗次櫛比地映襯著天空,起伏的青翠山丘一座接著一座,陽光下一片片綠茵和谷田就像翡翠色的巨幅畫卷,流水也在叮咚歡唱。她一路騎馬前行,穿過這個青翠的世界,任它的美一點點滋圌潤她的靈魂。在森林里,在平原上,樹木在迎接她——長著心形銀葉的樺樹,高大深暗的雪松,枝干伸展如蓋的橡樹,迎風歡歌的奈莎美爾達,繁花點綴的萊瑞洛雪。但是,她的夢比這一切更美,因為她夢見了她和她的愛人一同漫步的地方,那片林間的露天空地,空地中圌央長著一棵年輕的瑁利諾尼,到處彌漫著光亮。
夢境不容抗拒,驅使她前行,關于他的回憶從她心底浮現(xiàn),來自那段純真的時光:她摯愛的芬羅德,首生兒女當中最俊美的王子,健壯、快樂,有著金色的頭發(fā)和金色的心靈。一種深深的渴望占據(jù)了她,隨著她前行而愈來愈強烈,既痛苦又甜圌蜜,就像一首神秘的樂曲,迫她跟從,一次又一次引發(fā)了隱隱的痛楚,在探索,在呼喚,但不含怨恨。
精靈女子阿瑪瑞依就這樣去了提力安北方的秀麗丘陵,靈魂中洋溢著悲傷和喜悅。晨光圌明媚,她下了馬,步入森林。參天巨樹瓦爾妲瑞安那和瑁利諾尼將她包圍,它們的樹干猶如一座古老殿堂的立柱,巨大、可敬,覆滿了風雨和歲月侵蝕的痕跡,但它們的葉子是年輕的,充滿了生機,來自那些不見蹤影的鳥兒的歌聲,來自翠綠的光——精致、飽滿的綠,每片葉子的色調都獨一無二,那閃爍、耀眼的綠,明亮又令人心碎。
突然間,微風分開了她頭頂?shù)臉渲,燦爛的陽光和另一種光灑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秀發(fā)和面龐。在那一刻,她的心猛地雀躍起來,幾欲把她帶離大地,升上天空。她喊出了聲,因為就像從前那樣,她得到了一種認知,但這次不是關乎死亡,而是關乎生命,她喊的正是他的名字,芬羅德,哦芬羅德,她開始奔跑,穿過森林,繞過樹木,懷著希望呼喊。她跑得越來越快,在她上空,群鳥唱著一首狂野的歌,葉間的光斑交替閃爍,金色,綠色,金綠色,越來越快,直到衣裙和秀發(fā)都在她身后飄揚,飛揚,她像在飛翔——
她全速沖出樹林,心跳如鼓,澎湃著歡喜,她沖進空地,沖進了那團令人目眩的光芒。在那片林間空地的正中,在瑁利諾尼那挺拔上舉的高傲枝干下,有個仿佛正在沉睡的精靈,他合著雙眼,全身赤圌裸如同剛剛出生,他雙臂伸展著,頭發(fā)散在金色的埃拉納花叢中。那正是他。
她在他身邊跪了下來。極輕地,她碰了碰他的臉龐,撥圌開一綹散開的明亮金發(fā)。但這不是夢,不是幻覺,這真的是芬羅德,她的摯愛,死而復生,從曼督斯的殿堂中歸來,從遙遠的黑圌暗之地歸來,如同太陽一般健美,肉圌體康復如初,神色寧靜安詳。她伸手攬住他的肩,把他的頭抱在懷里,讓他靠在她胸前,緊圌貼著她跳動的心房,她喚著他的名字,喚他歸來,也許過了幾個小時,也許過了幾天,也許過了幾個紀元,又或許只過了短短的一刻,他睜開了雙眼。
他清澈的灰眼睛,因為經(jīng)歷了諸多悲傷而打上了智慧的印記,但仍然純凈,并且含圌著欣喜,像她自己的眼睛那樣充滿了驚奇。
“阿瑪瑞依?”他輕聲說,遲緩地抬手,探向她的面龐。他的指尖掃過了她的臉頰,輕得幾乎察覺不到。
她聽到他的嗓音,淚水終于模糊了雙眼。費了一點力氣,她才能成功開口。
“是我,”她應道,破涕為笑,“對,是我,你活著。你活著!
突然間,芬羅德大笑起來,出于純粹的歡喜。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就拉著她一躍而起。他沖進燦爛的陽光,仰頭望向藍天,張圌開雙臂,為這個肉圌體當中的新生命而陶醉——重塑的肉圌體,重獲的新生。
他真美,她的心在感嘆。這顆心又一次碎了,就像上次那樣,但這次是因為透骨的幸福。他身形健美,四肢修圌長,肌膚光潔,不見任何中洲的折磨留下的痕跡。他的□□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以一種嶄新的力度在燃圌燒,空前地耀眼,勝過他離開之前,勝過那個很久以前的夜晚。注視著陽光灑在他身上的光斑,她也大笑起來,然后,她驀然意識到他什么也沒有穿,臉不由得紅了,紅得就像一朵玫瑰。
芬羅德又走到她身邊,執(zhí)起了她的手。他換了一副神色,嚴肅、深思,令她驚訝的是,其中還有恐懼。他們面對著面,他握著她的雙手,她意識到,淚水再次刺痛了她的雙眼。
哦,阿爾達獲得的全部恩賜在上,他到底受了什么樣的苦,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阿瑪瑞依?”他柔聲問道,忽然顯得躊躇起來。
這一次,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立在原地,望著他的雙眼。
“阿瑪瑞依,原諒我!
她能作出的回應唯有一種,就是抽回雙手,投身向前,踮起腳尖,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頸,把她的唇印在他唇上。剎那間,他們又能呼吸了,他們的心同步跳動,他赤圌裸的雙臂環(huán)抱著她,他們的吻加深了,變成了熊熊燃圌燒的火,從她的唇燒到她的胸腹和四肢,因為那是一種被克制了太久,在空虛中被折磨了太久的激圌情。她睜開眼睛,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激圌情,同樣的需要,同樣的火,同樣的愛。
他稍稍退開,呼吸急促,專注地打量她的面孔!拔易兞撕芏,”他開始說,又住了口,因為有太多要說、要講、要問,他不知該從何說起。又或許,其實什么都不必再解釋。
她迎上了他的目光。“的確,”她答道,“我也是!
(和諧刪)
“我愛你,”她低聲說,用盡了余下的全部氣力。
芬羅德替她說出了未竟之意,他的嗓音低沉嘶。
“在那段漫長的黑圌暗歲月里,我一直愛著你!
。ê椭C刪)
他們沾染了淺綠和淡金,沾染了斑駁的樹影和燦爛的陽光,直到脫離世界攀上頂峰,在那自圌由的一刻,他們生命中所有的傷痛,所有的失落,所有的黑圌暗和悲傷都被大火吞沒,燃成一團白熾之焰,焚燒殆盡。
他們躺在彼此的臂彎里,金色的花朵在他們周圍的綠草間搖曳。樹葉的影子投在她肩頭,他用手指頑皮地描畫著那些變幻一刻不停的圖案。
“我仍然有點擔心這只是一個奇妙的夢,”她悄聲說,“因為我們分別了太久,而你超出希望回到了我身邊!
“然而,正是那段漫長的悲傷歲月令這份歡欣分外強烈,當我們似乎已經(jīng)不剩一點希望的時候,”芬羅德深思著回答,“不過,希望其實很可能從未死去,只是在沉睡!
她把他的手舉到唇邊,輕輕一吻!爱敼鈬鹘K于歸來,它突如其來,又來勢洶洶,我只有投降。我的愛,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芬羅德眼睛一亮,坐了起來!案胰ヌ崃Π舶桑 彼鼻械亟械,“我心中充滿了對舊日家園的渴望,父親和母親也一定等急了,他們已經(jīng)等了那么多年。”他輕圌盈地一躍而起,綻開了笑顏,“當然,那是說,如果你愿意跟一個不著寸縷的精靈走進城去!
她也綻開了笑顏,握住他伸來的手,容他拉她起身。“我當然要和最俊美的精靈王子一起走進城去!”她歡快地說,微微偏頭打量著他,“你的父母完全不會介意,我能肯定——”她住了口,肌膚又一次泛起了淡淡的粉紅,幾乎令他不顧歸家的迫切渴望,再一次向她索求!爸,我想,我們該去見我的父母,”她補充,一邊撿起了衣裙。
“那么,他們會介意嗎?”芬羅德問,他在微笑。
她拉起他的手,緊緊圌握住。
“不會!
就這樣,他們手牽著手,離開了那片坐落在提力安北方的秀麗丘陵中的林間空地。那里的草地上點綴著埃拉納的金色花朵,就在空地的中圌央,一棵瑁利諾尼獨自生長,如今它已經(jīng)長得古老高大,挺拔的枝干傲然上舉,葉子是年輕的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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