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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場桃花半世殤
文/木槿花蕭
1
人間四月,芳菲桃李。
灼灼桃花跌入河面上,隨波逐流,泛起潮濕而靡麗的氣息。
寧悠然微微抬頭瞥了一眼在她身邊的男子,隨即又低下頭,向前探身,拉上被風吹開的幔布,手腕上的鈴鐺發(fā)出零星的碎聲,似有無盡的纏綿。轉身,見他的目光仍不離窗外那艷麗桃花,不覺莞爾一笑。眼底卻是悵然。
“想到她了么?”她轉頭望了望他,又將視線轉移了去,似漫不經(jīng)心的。
男子笑了笑,帶著似寵溺似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旖旎了風月,她在心底嘆氣,她最初就是愛上了他這樣的笑容吧?
“是啊。此時她應在□□賞花吧!闭f到這他低聲笑起來,走向前折了一枝紅梅遞入她手中,“要不是你悠然,飛燕恐怖已死。你的恩情,我不會忘的。”
秋飛燕,那個肌膚勝雪,柳眉杏眼,唇如櫻桃的女子,與她相仿的年紀,若影如綽的背影比了她,也是要卻幾分;蛘呖梢哉f,是他的心上人。
她隨手撥了撥那散落的青絲,又是一陣悅耳的聲音。
男子將心思轉移到她身上,笑問,眉眼是調侃的笑意,“悠然,你一直帶著那鈴鐺?”
頓了頓,她雙眉如墨深邃。
那火紅的鈴鐺,掛在那白凈的素手上,澄明透徹,浮出一抹淺淺的香。仿佛是要開出血般的薔薇。
有才識的,都知道那是上好的銅具打造的。只是,對于她來說,只是一種煎熬。
她理了理心思,再次抬起頭,眼神已是一片淡漠。
看著自己所愛的男子,“孤宏,”她叫他,“要知道,這樣的鈴鐺,不要也罷!
男子收回目光,冷然道,“恩。”
她低低笑出聲,便沒在出聲。
他知道,他是有些過分的?墒遣恢罏槭裁,面對這個女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會痛,空空蕩蕩的,像是被人敲開了一個洞,風起的時候,他甚至能聽見風從心底穿過的聲音,嗚嗚咽咽蕭瑟而悲涼。
寧悠然望著營外那一株奇異生長的桃花,卻想起了另一個男子那溫潤的眼中透出的那股悲傷和輕愁。
傅孤宏的眉輕輕斂皺,他覺得自己像是躺在了水中,水面之上依稀有紅衣掠過,看不真切又聽得模糊,他不知覺地低聲問:“你是傻瓜嗎?嫁給他有什么不好?”
聲音太低,他不知道她是否有聽清。
2
這樣的鈴鐺,不要也罷。
那一年,暮春。
諾大的寧俯,一片火海,全俯上上下下百條人命,葬身于火海之中。在往常穩(wěn)得人心的寧家,卻無一人敢救火。只因那傳說中最后的一顆萬能舍利子。真正的舍利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江湖上便傳言著那可使治百病甚至長生不老的舍利子就在寧俯上,頓時引起江湖中人的野心,才會導致那樣的災難。
唯有她,被救了。在那熊熊烈火中,在她幾乎以為她會被焚毀時,被救了下來。
那時的她,在火中不斷掙扎,直到迷離地看到火中那高大的身影,才讓自己徹底地昏過去。
直至今日,她仍能記得當初她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時,那聲聲的叫喚。那叫喚,讓她從黑暗中尋找了那唯一一署光。
悠然。悠然。
低沉的嗓音。沒有聲調,卻溫暖致級。
醒來時,她便知道,她的臉毀了。用手撫著凹凸的面頰。她的心,頓時一片荒涼。
救她的男子,喚天涯,與傅孤宏勢力相當?shù)哪凶。英俊的面容,深邃的眸子;哪粯拥难凵,凜冽的輪廓。
對視半晌,男子將她抱起,道:“我來接你回去!
模糊中,寧悠然的黑眸因這句話而驟然抽搐了一下,她用沒有沾染鮮血的那只手輕輕拉著男子,最終還是因全身乏力而昏了過去。
寧悠然再度醒來的時候她便看到了滿山的情花湛藍開放,以及這樣的他。她的恩人。
在寧悠然怔愣間,男子已然行至屋內(nèi),他微笑地望著窗外,眼里卻無笑意,道:這里是巫洗山,我的家。
他便問她,你叫什么?
寧悠然。
寧—悠—然—。男子在嘴里反復咀嚼這兩個字,眉間輕皺,然后他略帶冷漠地對她道:你,沒有家了。
寧悠然聞言一愣,半晌才默然點頭,她的唇緊抿著,手指摳著床沿,男子見她如此,不由聯(lián)系,而后,道:此后,這里便是你家。
天涯。他報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轉身離去。
之后她陷入了藥味中。每天喝他端來的藥,直到她臉上的傷疤不見,直到天涯淡漠的臉上,出現(xiàn)絲微的笑容。
寧悠然知,他不簡單。
直到傷好后,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的命是我的,你以后就聽我的!
平淡的句子。卻是命令的語氣。她沒想到,她的重生,不是重生,只是一個傀儡,她開始懷疑那天他所說的那句“我來接你回去”不過是她的幻覺。
是了,他與她本無交集,他又怎會說出那樣熟稔的話語?她甚至沒有跟他說一聲謝謝,而他也從未問過她的從前,連名字也未問。他們之間,只有沉默。唯一的例外,是那天,當她站在窗前,看窗外的火紅薔薇時,他在她身后淡淡地說了句:春心莫共花爭先,一寸相思一寸灰。
那時她回首所看見的,確確實實是令人心悸的柔情。
她忽然便知道,原來天涯,不過也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平常男子。
那么,天涯頷首,眼神冷冷的,悠然,現(xiàn)在,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她疑惑地望向他。
我要你去接近一個人。將他手中的舍利子拿到手。
誰?
傅孤宏。
是的,F(xiàn)在她身在傅孤宏的身邊,也不過是因為天涯的陰謀。當初他將毒下在了秋飛燕身上,便派她帶著解藥去為她解毒。
而這,只是第一步而已。
她手上的鈴鐺,便是天涯監(jiān)視她的證據(jù)。鈴鐺一動,他便能得知她所在何處。再也逃脫不下。包括那些恩情與報復。
從此,在劫難逃。
3
悠揚琴聲不知從何處飄起,越過清風梢尖,盤旋在林中各處。
那是纓絡閣,傅俯深處。寧悠然所居之地。這宅門院落,書案擺設,仆從婢女,連她手中的茶盞,也是上等的汝瓷。在這兒,并不比在天涯俯上差。每天照例地飲宴,嘆息,撫琴,入夢。帶著和諧的鈴鐺聲。
琴聲斷續(xù)著,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
下人們經(jīng)過,便總也以為那是難耐的孤獨,也是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以為,傅家少爺,除了貌美如花的秋飛燕外,還有一個從不露面的女子。
這是寧悠然所需要的結果。即使知道傅孤宏愛的不是她,卻仍舊自我欺騙著。
輕聲嘆了口氣。
“你過得可好?”淡然的聲音,讓她一驚,隨即又反應過來。
是天涯。
晃了晃鈴鐺,她頷首,“很好。你要的舍利子我會盡快得手!彼恢圹E地看過那竹林的小道,已到了孤宏該來的時間。
天涯頓了頓,似笑非笑,眸似點漆,踏上前一步撩起她的青絲。“你愛上他了?”
“沒有!彼瓜旅佳鬯朴兴茻o地撫著琴弦,生怕泄露了秘密。
天涯沒再說話,只是在寧悠然擔心之際,施展輕功而去。
彎曲的小路,湖畔垂柳,被暖風卷起的千絲翠碧之下,陽光刺痛了她的眼,遠處,似有修長及另一個婀娜的身影,見了傅孤宏與秋飛燕,亦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只聽見男子急急地喚,“悠然!
寧悠然瞥過傅孤宏懷中的蒼白臉孔,便知,是天涯,下的手腳。
“悠然,飛燕她方才突然吐了口血,你快救救她吧!逼嗲械暮奥。她不禁想,那聲音,如是為她,那有多好。這些男子,對她,從來只有利用而已。
抑制好心中的苦澀,她扶過秋飛燕。悄然從鈴鐺里挑出一小立不完整的藥丸,喂她吞食下后便坐往一旁。
她記得,天涯曾和她說過,只要她有任何不適,便可以用鈴鐺中的藥丸。只是,如今,為了能博得他的笑顏,這藥丸,已用在了秋飛燕身上。
看著背對著她露出那樣心疼的表情。她突然問,“孤宏,你知道舍利子么?震動江湖的舍利子。”
明顯地看見他的身影僵直。
許久之后,傅孤宏才轉過身,視線幾乎要望進她的靈魂里。
“不知道!
4
傅孤宏一直心不在焉。視線卻未曾離開過秋飛燕一步。寧悠然讓他到藥鋪里帶了藥。才支開了他。
走到秋飛燕面前,請撫了撫她的臉頰,“你有話對我說吧?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了。”
方才她便已發(fā)現(xiàn)她醒來,卻一直不肯睜眼。
不間斷的蟬鳴,驀然聲息全無。
秋飛燕那流溢光華的眸子再度睜開,卻是冰涼涼的。毫無溫度。不似在傅孤宏旁的那個嬌小而惹熱憐愛的女子。
她是傅孤宏愛的女子呀,只是她卻恨不起她,自從那場大火以來,她便沒有再恨過任何一個人。并不是心死,否則便不會愛上傅孤宏。她,只是,倦了。
秋飛燕坐起身,眸子上下地打量著寧悠然。“我不明白,為何你這樣的女子也能喜歡孤宏。”
寧悠然心頭一緊,本能向前一步,“你要說什么?”
秋飛燕淡淡地笑起來,“我知道你來這里的目的。從你手中的鈴鐺我便知了。舍利子,這么多人為了舍利子而不顧世事,他天涯又怎么會避免得了呢?”那是寧悠然看不出的苦澀,隨即語氣一轉,“派你這樣有目的人來接近他,還真是失算?上У氖,他心里還是只有我一個。你回去告訴天涯,舍利子不在我們這。叫他別白費心機了!
寧悠然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她居然都知道。為何她會知道天涯,為何她會知道天涯與她之間的事?這些疑問她都來不及去想,她已沒有退路。
如今她又有何退路可言?
“我知,我不會回去的。”
秋飛燕不知道,一個人,沒有了退路,便是死,也要呆在所愛的人身邊的。所以,寧悠然說這句子時,便是劫難的開始。
是夜,整個傅俯如籠了一層濃厚的煙霧,愁云慘淡,印上了那只孤影的女子身上,悲戚落了一地。寧悠然在林中撫琴,卻聽了身邊,茶具破碎的響聲,深深淺淺的茶痕濺了一地。
抬頭,是傅孤宏有些失措的深蹙的眉,有些遲疑地,“你……究竟是誰?”
寧悠然笑了,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傷,“不管我是誰,我都把你的飛燕治好了不是嗎?”當初,便是因為她能治好她的病才會讓她住進俯中,現(xiàn)在才問這樣的問題,不嫌晚了么?
傅孤宏抬首望著蒼穹,手捂著眼睛,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從喉頭發(fā)出底底的聲音,“我該如何是好?”
寧悠然停止了琴聲,眸子沾滿痛楚,站起身,“只要一句話,我便走!
她能說些什么呢?她知道他之與她,完全是因為恩情,他是這樣的男子。她又怎么忍心讓他為難?
傅孤宏渾身一鎮(zhèn),隨即毫無遲疑地將她抱入懷里,“對不起……”
那般翻騰的洶涌,似是這樣的擁抱,便能一筆勾銷,愛恨情仇,了然無痕。
溫暖的懷抱,熟悉的味道,淚水終于劃破那胭脂頰上,斂了膠月的光澤,憂傷鋪天蓋地。
“我不原諒你!睂幱迫谎蔬斓溃安辉。”
“……恩!
許久后,他放開她,眼里盡是堅定,道,“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傷害飛燕!
5
寧悠然離開了傅俯,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天涯坐在亭里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春心莫共花爭先,一寸相思一寸灰!
看著他,她卻哭了起來。
一寸相思一寸灰。這樣的句子,她又怎會不懂,是因為知道得透徹,才會這樣痛不欲生。
天涯站轉過身,不去看她的淚。
狠狠地拭著淚水,寧悠然終于抬頭,“我會拿回舍利子的!
天涯顫了顫背影,最終輕聲道,“不必了,無所謂的!
6
再次見到傅孤宏,是在飛燕的房里,她一眼便看出,他清瘦了,并且滿面塵土。
見到寧悠然,傅孤宏便箭步踏上,抓上了她的手腕,“你把飛燕藏哪了?你快將她還給我!”
寒意頓生。
是天涯,天涯將他擄走了。寧悠然反射性地想到。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碧煅牡穆曇赧畷r在耳邊響起,寧悠然與傅孤宏猛然轉頭看向他。
只是接下的話,卻讓寧悠然瞪大了眼睛,天涯仍過一把劍,對傅孤宏道,“只要你將她殺死,我便讓你見秋飛燕!
看著傅孤宏猶豫的表情,寧悠然便覺悟了,她知道,這輩子,他愛的,永遠只有秋飛燕,不會再有其他人。
不會。
于是她蹲下身子,將銀劍拿起,眼神異常凌厲,“天涯,我不想再欠你什么,我愛他,不能忍受你這樣折磨他。”
說完,劍已劃下。一絲絲的紅,幽幽浮現(xiàn),手中染了大片的血,一滴,一滴。
兩人一驚,天涯慌忙將寧悠然手中鈴鐺里的藥丸拿出,喂于她。
天涯的神情終于露出無限柔情,淚眼模糊地看清了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夜,她在桃花飄零時,燦若桃花。
“太好了,你沒事!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話。在血止住的同時,天涯也倒了下去。
一聲凄厲的叫聲響徹蒼穹。
傅孤宏回頭。
是秋飛燕。
7
寧悠然不知道,天涯并沒有擄走秋飛燕,那是她自己出走的。
她也不知道,天涯之所以這么做,不過是要斬斷她心中的情絲。讓她看清,即使她如何地做,孤宏,亦不會愛她。只是天涯沒想到,他還是在她的癡情下敗了。
而那所謂的舍利子,便在寧悠然手腕上的鈴鐺中。之所以讓寧悠然到傅孤宏身邊,是因為,讓她保護傅孤宏。只因秋飛燕想要他的命。
是的,秋飛燕。
傅孤宏是天涯的多年前失散的弟弟,而秋飛燕,則是天涯的青梅竹馬,一個唯一知道傅孤宏是他弟弟的女子。只是秋飛燕愛上了天涯,天涯卻不為所動。多次的拒絕使她惱羞成恨,揚言要悔了他最疼愛的弟弟。
他們也不知道,所謂的舍利子,便是用一個人的生命,去練就的,盡管舍利子能治百病,只是當舍利子不復存在的時候,舍利子的主人,也就到了生命的盡頭。
只所以要在寧悠然手上系上鈴鐺,是,希望,在危險的時候,他能及時感到。
可是,可是。悠然又怎么會知道他的這般深情?她的心已寄托在了傅孤宏的身上,即使知道,也只會因為錯過,而無能為力。
而,燒毀寧俯的那場大火,卻是出自傅孤宏的手,只因秋飛燕的一句話。即使他知道秋飛燕是蛇蝎心腸的女人,卻還是愛上了她。
秋飛燕一直知道,天涯心中藏著一個人。一直。那么久以前。她又怎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因此,她要讓天涯嘗嘗得不道的滋味。
那人,便是寧悠然。
一場桃花半世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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