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在半睡半醒間意識到床上多了一個人，滑入他身側被單之下的軀體還帶著夜晚的涼意，再沒有第二個人能靠近他至此而不將他驚醒。他咕噥著翻了個身，將手掌覆上那人肩后、又沿脊背緩緩滑下，感覺到掌下的肌肉漸漸放松。但哈利仍一動不動，固執(zhí)的背影訴說著他度過了多么難熬的一天。等天光亮起，早飯后他們會詳談這個話題，又或許不會。
　　“沒事的，睡吧�！边^了一會，哈利說。
　　但斯內普已經(jīng)醒了，他打算讓這個時刻多延續(xù)一會兒，傾聽身邊人的呼吸，感謝命運允許自己擁有的一切。他們曾在不同的黑暗中踽踽獨行，而且他知道如果戰(zhàn)火再臨，他們定會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然而此時此刻，四壁之內，他們僅是西弗勒斯斯內普與哈利波特，一對相互依偎的戀人。
　　哈利終于睡去，翻身平躺，無意識地靠向他的觸碰。斯內普忍住一個微笑，手指繼續(xù)在那年輕溫熱的軀體上游移，避開新添的兩處淤傷，按摩緊繃的關節(jié)，觸摸哈利的傷疤。
　　真實可感的痕跡反倒大都與那些廣為人知的事跡無關，它們由尋常意外造就，因粗心大意的事后處理遺留印記。它們來自魁地奇訓練時過快的俯沖、草藥課上的走神或睡眼朦朧時被惡作劇臺階扔下樓，是歡笑和生活留下的印痕，彌足珍貴。
　　另外一些傷疤見證了這世界的殘酷。斯內普的指腹在哈利的手背滑動，皮膚觸感并無異狀，但他能夠在腦海中看到一行發(fā)白的小字：“我不可以說謊�！蹦怯跋袷侨绱饲逦棵苛钏械絼《镜那榫w在胸腔翻涌。還有他從無膽量去觸碰的一道，時刻彰顯著他們一生中最慘痛的失去、他無可挽回的錯誤，卻成了民眾眼中英雄與希望的標志。他曾聽哈利坦言“我原諒你，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對自己這么做”，也曾見哈利對著鏡子發(fā)愣，小心翼翼地觸碰它仿佛下一秒它就會疼起來。
　　然而更多的暴行如激流撞擊礁石，無人能指證其中某次。魔法是如此神奇，哈利曾被蛇怪毒牙洞穿手臂、被全部種類的不可饒恕咒擊中、幾乎被攝魂怪吸去靈魂，然而這一切留給他的唯有可怕的回憶。它們是恐懼、痛苦和絕望，也是抗爭、堅忍和永不放棄；它們證明著他的勇氣也侵蝕著他的勇氣，令他了解自己能做到多少，也令他在某些時刻顫抖著拒絕他人靠近。
　　還有那些猶在破碎和滲出苦痛的傷痕，它們蜿蜒于哈利的靈魂之上，植根于他自己刻下的傷口。那巨大而陳舊的一道記錄著最殘忍的罪行和最純粹的愛意，一個小男孩在它們的夾縫中幸存；而其他數(shù)量眾多、深淺不一的，斯內普尚未得知其后的所有故事，卻了解它們的意義。哈利用靈魂記錄他的每次懊悔與失去，每個他認為自己本該拯救卻辜負了的生命，他如此強硬地命令自己銘記，命令自己吸取教訓并在下次阻止悲劇重演時竭盡全力。斯內普既憎惡它們也敬仰它們，它們是蚌肉中的沙粒與切割鉆石的刀刃，是哈利的無止境的夢魘和他的信念與方向。
　　斯內普已經(jīng)活得遠比他年輕時的期望要長，他歷經(jīng)無數(shù)丑惡，也看過世間盛景，但沒有任何事物能與哈利的傷痕相比。它們訴說著一個人如何忍受苦痛而從不拋棄表達愛的能力，如何為生活所背叛卻仍不失去對美好降臨的期待，如何荊棘纏身而未曾停止前行。這個人曾帶著嘆息呼喚他的名字，他記得那綠色眼睛近乎赤裸的注視，他從中窺見每一道傷痕，又透過它們窺見令他的靈魂為之戰(zhàn)栗的東西。
　　他在暗夜里細數(shù)那些痕跡，提醒自己他的生命遠未終結，并且也許有一天，只是也許，他能敞開懷抱迎向那熾熱真誠的愛意，并如哈利愛他一般愛自己。再過幾個小時，他將看著哈利遮蔽傷痕，起身邁入新的一天。更多新傷痕將加入到舊傷疤之間去，它們參與構建了哈利波特，斯內普遺憾于他本人感受不到這其中驚人的美麗。
　　也許他應該親口告訴哈利這點，一遍又一遍地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直到哈利能夠見他所見。他將輕柔或用力地親吻它們，以每一寸皮膚、血肉和骨骼感受它們，懷著悲傷與喜悅感激它們，因為它們證明著哈利的生存，使他變得如此完整和迷人。
　　也許，入睡前他想，我明早就可以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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