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我開始了人生第一份工作，開始賺人生的第一桶金。X城是個縣級市，面積小人口多，只不過還未開化到肯隨便請一個大一學(xué)生做家教的程度。在炎炎烈日下跑遍整座x城仍沒有結(jié)果之后，我徹底屈服。之前舅舅就與我說過哦，放假去他那里做事，去看一看人家的錢是怎么賺來的。我很不想去，因為不喜歡他那種論調(diào)，似乎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非要下放去體驗民間疾苦不可。但是，沒有辦法，整個x城只有他那家店肯收留我。
　　在家里玩了一個星期之后我老老實實去他那里報到。那是一家小飯店，x城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樓上是包廂，樓下是擺了三張桌子的大廳和廚房。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要穿制服要盤發(fā)的飯店服務(wù)生，他這里也許只需要一個洗碗的小工。每天從早上八點干到晚上八點，中飯要兩點以后才有吃，每月工資不過四百塊，舅舅還跟我特別強調(diào)，別家店才給四百，他店里給四百五十塊，一樣的是廉價勞動力，而我，就要成為其中一員。
　　不過，我很幸運，因為我遇到了容容。我只干了一個上午便徹底的脫離了那個隊伍。而且我之所以答應(yīng)來飯店上班，容容的因素也占了一小半。因為我想見容容，因為容容的故事吸引了我。
　　最初知道容容是從舅舅嘴里聽來的，大人們說話時語氣夸張，大笑更是未曾斷絕。那時我心不在焉，唯獨聽進去了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三句話：一句是我們家容容。一句是莊棟這小子好福氣。還有就是四個字，殘害幼女。聽到最后這四個字我才豎起耳朵聽，莊棟是舅舅飯店的一個合伙人，離過婚的，我來的時候匆匆見過他一面，長得不錯，前任老婆長得特別漂亮。我盡聽些沒用的，唉！不過莊棟也有三十七八，快四十歲的人了，容容多大？容容遇到莊棟時剛好高中畢業(yè)，現(xiàn)在剛好是二十歲。你明白我要說什么了吧？容容愛上了莊棟。我不知道具體情況，聽他們說的讓我覺得這個故事沒有一個浪漫的開始。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容容高考完之后叫了幾個同學(xué)在家里玩，到了中午就打電話到我舅舅的店里叫盒飯，而莊棟剛好就是那個送盒飯的人，就這樣，認識了。
　　這讓我感嘆，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也大概就是這樣吧。
　　關(guān)于容容和莊棟，我舅舅打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容容就像是一塊鐵，而飯店里放著一塊吸鐵石，迫使她每天都往那里跑。所以我堅信，在我上班的第一天就能見到傳說中的容容。
　　那天臨近中午，來吃飯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我正幫忙擺碗筷。我得承認自己不肯吃苦，廚房里的溫度至少超過了五十度，我是打死也不肯呆在里面的，所以我一般呆在一樓廳里折菜擺碗筷什么的。正擺著，一抬頭就看見一黑人身邊跟著一幫學(xué)生模樣的小孩子推開門進來了。在x城看見外國人可是稀奇事，我愣了一下，立即拿了張菜單走過去。
　　“Can I help you?”
　　我學(xué)到專業(yè)是國貿(mào)，自信英語應(yīng)付一個來吃飯的外國人還是沒有問題，何況旁邊還有一幫子小翻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他們是x城某個英語班里的學(xué)生和老師，老師教完課要走了，就請學(xué)生吃頓飯。
　　最后我寫好單子一回身，就看見一個女孩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只能說她是一個女孩，因為她并沒有為了看上去和莊棟搭調(diào)而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很成熟。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鞋子，她穿了一雙白色平跟涼鞋，顯得人很小巧。
　　我知道她就是容容，卻沒有和她說話。因為她不認得我，我不知道怎樣和她搭話。
　　“容容，來了呀！”我們倆的視線交流就這樣被莊棟的大嗓門給打斷了。
　　中午兩點開飯的時候容容就坐在我旁邊。桌上擺了四樣沒有一點油水的素菜，一盤茄子燜豆角還是客人臨時不要了的，我的筷子專門往那個盤子里去。
　　“你喜歡吃茄子�。俊�
　　容容忽然問我。我一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問我，她問第二遍的時候我才回答說是的。
　　“你是劉叔的外甥女吧？他也真是的，怎么叫你到這里來做事�！�
　　舅舅中午來這里吃飯，坐著吃飯的就我們?nèi)齻�再加上兩個女工。我咽下一口飯才對她說：“x城基本上不招暑假工，有個地方打工已經(jīng)很不錯了�！蔽沂菍嵲拰嵳f，只有真的去找過工作的人才能體會出有一份工作可以做的滿足。
　　接下來容容的一句話直接把我從水深火熱里解救了出來。
　　“這樣吧！你替我弟弟補習(xí)英語怎么樣？我剛才看你英語說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剛想一口答應(yīng)，卻想起舅舅說過容容也不過念完大二。當(dāng)即問道：“你自己也可以的，怎么還要找別人？”
　　結(jié)果容容笑笑，轉(zhuǎn)過腦袋朝旁邊正在埋頭吃飯的莊棟努了努嘴，我心領(lǐng)神會，戀愛大過天。
　　也許那一天是個值得紀(jì)念的日子。我遇到了容容，從此以后多了一個朋友。我還遇到了蘇小雨，從此以后多了個冤家。
　　晚上七點，我準(zhǔn)時站在了容容家門口。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有老師的樣子，我特地翻出那副鏡框眼鏡來戴上，除了屐著拖鞋，我想我的形象應(yīng)該滿符合教師應(yīng)有的樣子。按下門鈴，里面?zhèn)鱽硪宦暷：摹暗纫幌隆薄５攘撕靡幌�，等到我熱得汗流浹背，咔嗒一聲，門開了。一個少年站在門邊，頭發(fā)還在不停地淌著水，看樣子是剛洗完澡。
　　“老師——呀！”我聽得出他聲音里的不滿與諷刺，容容說他名叫蘇小雨，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蘇大少，看來一點也沒錯。
　　“叫老師就不必了。我是專門來輔導(dǎo)你英語的，直接叫我王瑾好了。”寢室里有過家教經(jīng)驗的都說，首先就是要拉近距離，不要讓學(xué)生覺得有疏離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師生平等。
　　不過這個蘇大少卻一點也不給我面子。
　　“我的英語不需要輔導(dǎo)！你看，How are you? Fine,thank you! And you?”
　　他語速奇快，最后那三句我差點沒聽出來他在說什么。說完他一臉得意地看著我，而我因為找不到詞來反駁他正瞪著他，但我必須仰著頭，容容可沒說他弟弟有這么高的海拔。
　　“We are not only teacher and student,but also we are pateners. I help you to improve you English, and you pay me money. I really don’t want back to the restaurant!”
　　我一口氣說完，最后一句肺腑之言卻說得特別輕聲。看蘇小雨傻傻愣愣的表情，就知道他什么也沒聽懂。于是我很強硬地再加了一句他只能Say No的話，“Do you understand?”
　　蘇小雨換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聳聳肩說：“你硬要教就教吧�！�
　　我從未覺得兩個小時有這樣漫長難熬過。我叫他跟著我一起念單詞，蘇小雨心不在焉，有氣無力地張嘴發(fā)了個模糊的音。我硬著頭皮給他講我最頭痛的語法，他更囂張，時不時掏出手機發(fā)短信。我讓他寫題目，他倒好，反正ABCD四個選項亂填一氣。我第一次體會被人氣到吐血是什么感覺。忍無可忍之時，我一拍桌子沖他大吼：“蘇小雨！”他作勢往后一縮，又伸手摸了摸耳朵，仍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印Ｎ覠o計可施，只得搬出容容交代的殺手锏。
　　“蘇小雨，你姐姐跟我說了。你要是不配合，你這個月底銀子，下個月的銀子，還有下下個月的銀子都在她手里攥著，你好好掂量掂量�！碧K家家長都在外邊做生意，生意之余的時間就都耗在砌長城上，財政大權(quán)全權(quán)交由大三歲的姐姐打理，蘇小雨經(jīng)濟不獨立，倒頭來還是得妥協(xié)。
　　接下來的課也就順利多了。我允許蘇小雨偶爾開個小差發(fā)條短信，只是偶爾而已。
　　我就這樣，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擺平了蘇小雨。頭一次把他的氣焰壓下去了，之后他就會一直怕你，尊總你。嘿嘿。
　　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八月，我對蘇小雨的輔導(dǎo)課程從七月中開始，到八月中也就要結(jié)束了。每天的那兩個小時我過得相當(dāng)輕松愉快。輕松是因為蘇小雨悟性挺高，教了他這么久也算是有點頭緒了，把它引進門來，接下來的就靠他自己了。愉快是因為這錢太好賺了，在空調(diào)房里說兩個小時英語就完了。而且每次我一進去蘇小雨總是用一罐王老吉招待我，他自己則咕咚咕咚喝可樂，難怪臉上這么多小皰皰。
　　蘇小雨就生在八月。他自己說的，他媽生他的時候天氣特別熱，他媽就成天盼著下雨，雨是沒有下，結(jié)果就給他起名字叫小雨，你想想，將近一米八的大男孩叫小雨！
　　蘇小雨生日那天的家教取消了，這個要過十七歲生日的大男孩居然像小孩子一樣跟我鬧。
　　“王瑾，你得送我一件生日禮物。”
　　我說行，畢竟和他師徒一場，也喝了他不少王老吉了。“你說吧，想要什么？”
　　蘇小雨摸著后腦勺想了半天最后才說：“你以后不能再叫別的學(xué)生了。你只教我一個。”
　　我被他這個怪想法嚇了一跳，真不知道這小子腦子是什么構(gòu)造。不過這個禮物屬于精神范疇，我樂得不用付出物質(zhì)，也就點頭答應(yīng)了。
　　那天晚上我被蘇小雨硬拉去唱K。當(dāng)然不只我們兩個，容容和莊棟也去了，四個人坐在包廂里顯得有些空。于是我問蘇小雨：“你怎么不叫同學(xué)過來？”蘇小雨一面點歌一面回答我：“明天請他們吃飯，今天是我們的專場。”
　　莊棟在我的印象里是那種話不是很多的人，總是很沉默地抽煙，最后把煙蒂丟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滅。而容容，就像她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一樣：“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她是那種敢愛敢恨的小女子，對愛情的執(zhí)著讓她變得勇敢。不過我私底下也很佩服莊棟，他頂著的壓力絕對不會比容容小。我至今都記得那天舅舅開玩笑時說的殘害幼女那句話。不過，他們才不算什么，楊振寧和他二十八歲的小妻子才是真正的轟動一時。
　　蘇小雨在唱那首《而你知道》時又蹦又跳，險些撞翻茶幾，到最后他居然拿著話筒問問：“王瑾，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喝了小半瓶啤酒，借著酒意居然也跟著他起哄，我直點頭說：“知道，知道�！辈涣咸K小雨立即翻臉不認人：“屁，你不知道！你才不知道呢！”
　　蘇小雨生日之后那一天的課差一點沒上成。我站在鐵門外面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也沒有人回來開門，蘇小雨肯定是玩瘋了，忘了還有補課這碼事。
　　正準(zhǔn)備要走，樓梯間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踉踉蹌蹌地蘇小雨不一會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蘇小雨喝的滿臉通紅，卻也沒有一進屋就要吐，眼睛還是亮亮的，看來只是上臉了，人還清醒。我扶他坐好，然后說：“蘇小雨，要不今天的課就別上了吧，你好好休息�！�
　　結(jié)果蘇小雨大義凜然地又站起來：“那怎么行。課還是要上的，昨天已經(jīng)落了一堂了！”
　　我越來越想不通這小子腦子里在想什么了，好不容易有了公然翹課的機會，而且是我主動提出來的，他卻不愿意了。
　　我只得打開課本給他講過去時態(tài)。我本來就不太看語法，為著教學(xué)生才惡補了好一陣，正琢磨著怎么講才能讓他徹底聽懂，突然間覺得左邊臉頰處有熱氣襲來，不等我大腦做出反應(yīng)，臉上一熱，似乎還粘乎乎一塊。扭頭看蘇小雨，一臉陰謀得逞的壞笑。我的直覺告訴我大事不妙，伸手摸了臉上粘乎乎那一塊地方，終于確認了一個事實，我被蘇小雨給舔了一口，臉上那粘乎乎的東西，是他的口水。
　　“你。。。。。�！蔽覐囊巫由蠌椘饋�，指著蘇小雨指了半天卻只冒出這樣一個字，怎么這么像在演苦情戲。蘇小雨醉眼朦朧，瞇著眼睛看著我，讓我懷疑他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但是不管真醉還是假醉，我都沒辦法再繼續(xù)給他講英語，收拾好東西我就走出了蘇家。
　　舔人！他以為他是小狗嗎？
　　做了足夠長時間的思想斗爭，我終于還是決定要繼續(xù)去幫那小子補習(xí)。我會假裝忘記昨天的事，相信他也會，喝醉酒醒來之后就什么都忘了。蘇小雨完全是小孩子的心態(tài)，心態(tài)成熟的人是不會做出像他昨天那樣幼稚的舉動的。所以，我原諒他，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的樣子。
　　顯然蘇小雨沒有這種自覺，我去的時候他正站在樓道口張望，看見我來了，靦腆的笑笑。他是蘇小雨啊，怎么可能會靦腆地笑！于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我之前做的思想工作全白費了，我現(xiàn)在只要一看到他的臉就想起昨天我一臉的口水，對他就愈加沒有什么好的臉色。
　　速速過完這剩下的半個月，然后與蘇小雨老死不相往來。這是我的想法。
　　蘇小雨說：“我喜歡你。”
　　我把頭從英語書里抬起來，眉毛都沒有皺一下，他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好歹我也教了他半個月英語，至少說句I LOVE YOU吧！我聽了一點感覺都沒有，蘇小雨，你太小了，你懂什么叫做喜歡嗎？你那種小狗式的舔人就叫做喜歡嗎？
　　蘇小雨臉紅了，這不是昨天喝醉酒的那種充血的紅，而是要仔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的羞澀的紅。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罪過了，當(dāng)人家家教也會惹出這種事來。我裝作沒有聽見，繼續(xù)上我的英語課。直到下課時，蘇小雨舊話重提我才開口說：“你那話，就當(dāng)我沒聽見。我不會喜歡比我小的人，小一天，小一分鐘都不行�！�
　　曾經(jīng)在寢室討論過著個問題，會不會接受比你小的愛人。寢室里有人放出話來，小一天小一分鐘都不行。那個人不是我，但現(xiàn)在我卻把她的話抬了出來。而且說得這樣斬釘截鐵。
　　“為什么？”
　　我才懶得搭理他，我教的是英語，戀愛這門選修課，以后他自己會修滿學(xué)分的。每個人都有這種天分，不需要老師。
　　出了蘇家，走在大馬路上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已經(jīng)出了一頭的冷汗。我在害怕什么，怕那小子看出什么嗎？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這么有演戲的天賦，夫子的樣子裝得這么像。
　　也不知道蘇小雨要哪天才會發(fā)現(xiàn)，在他的英語書上面我留下的痕跡。
　　Too young to love.太年輕而不懂得愛。
　　我是這樣說服我自己的，也希望能夠這樣說服蘇小雨，也許我對長大與成熟的定義就是高考之后，等他拿到那一紙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必須承認，我沒有莊棟勇敢，能夠面對那些流言蜚語。即使是嫌他那一舔太幼稚，可我還是得承認，我確實是溺死在他蘇小雨的口水里。
　　這個故事到這里算是不了了之了。在大學(xué)里見到太多的短信傳情，網(wǎng)上告白之后，我才覺得蘇小雨那一句說出口的話有多么的難得。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zhǔn)的，不是嗎？
　　蘇容容和莊棟終于訂婚了。也只有她才會這么寶貝她的莊棟，生怕他被別的女人搶走。不知不覺中一年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之中我沒再見過蘇小雨，只是零碎地從容容那里聽來他的消息。他英語成績有進步了，總算可以混了個及格的水平。我會再見到他，在容容的訂婚宴上，但是，我該說什么好呢？

《無欲則剛》
某的架空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