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德不知道為什么雷霆勛章突然約他見面。
　　父親的葬禮剛剛過去一周，這幾天才清靜下來。前來憑吊的人少得可憐，捷德認出其中幾個是父親生前的部下。他們的悲傷似乎不是裝出來的。除了大家都在說的“捷德少爺請節(jié)哀”，他聽見有人叨念著“陛下，我們一定會讓您復(fù)活”之類的話，還有一個長鼻子的家伙哭得滿臉都是鼻涕，差點被同行的人趕出去。
　　雷霆勛章沒有來參加葬禮。實際上，在看到對方送來的花圈之前，捷德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哥哥。捷德聽說過這個名字，知道對方曾在很小的時候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后來離家了，自此再無音訊。
　　捷德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有些早了，他便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來。幾個孩子互相追逐著，從不遠的地方跑過，一路歡聲笑語。
　　過了一會兒，捷德聽見身后傳來沙沙聲，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旁邊冒了出來。他轉(zhuǎn)過頭，在同一時刻認定眼前就是他在等的人——那對緊緊盯著自己眼睛和父親一模一樣。從對方的表情中，捷德判斷他也認出了自己。他一聲不吭地走過來，徑直在捷德身邊坐下。有那么一會兒，兩人都沉默著，耳畔回響著鳥鳴和孩童的嬉笑聲。
　　隔了好一會兒，捷德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初次見面……”卻突然被打斷了。
　　“介意我抽根煙嗎？”
　　“不……不。沒關(guān)系�！逼鋵嵔莸陆橐�。但在這種場合下，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拒絕對方。
　　于是雷霆勛章拿出一支煙點上，慢慢地抽著。對方這么做的時候，捷德低著頭，從眼角偷偷地看著他。用通俗的話來講，大個子的雷霆勛章是一個肌肉男。那對像極了父親的眼睛令他看上去幾乎可以用兇神惡煞來形容。
　　大約兩分鐘后，雷霆勛章放下煙。
　　“是斯萊告訴我的，”他的開場白省去了一切繁文縟節(jié)，“但我回來沒見到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他昨天回去了�！苯莸抡f。斯萊是父親的老部下，是如今為數(shù)不多還在稱后者為“陛下”的幾個人之一。捷德時常想，為什么父親會擁有這么一個古怪的外號。在捷德的印象中，斯萊很少待在父親身邊，但父親死去的那個晚上，他是第一個趕到的。事實上，父親的葬禮幾乎就是由斯萊籌備的，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以往這些瑣事都是由伏井出K負責(zé)的，但他死了。也許死了更好。
　　對方聳了聳肩，沒有繼續(xù)追問。
　　“能和我說說父親嗎？他是個怎么樣的人？”捷德問。
　　“沒什么可說的�！睂Ψ睫D(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澳銘�(yīng)該比我更清楚�！�
　　捷德?lián)u頭�！拔�16歲那年他才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而你是在他身邊長大的。”
　　對方瞟了捷德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眉�！拔业拇_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但撫養(yǎng)我的是斯萊和Darkness Five那幾個人。他一心只想稱霸世界，頭腦中容不下與之無關(guān)的東西�！�
　　和自己一樣，捷德吃驚地想。區(qū)別是伏井出K為他安排了一切，同時將一切隱瞞了下來。
　　“自打我有記憶時起，一年中的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在外面。工作之類的，反正斯萊這么說�；氐阶〉牡胤剑鸵粋�人呆在自己的房間，誰也不準進去。有時突然沒來由地大吵大鬧，把迦塔爾和彼拉尼亞斯從兩樓的窗戶扔到院子里去�！�
　　一只斑鶇飛過來，大膽地在長椅的靠背上停下來，一雙眼睛敏銳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雷霆勛章繼續(xù)說道：“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你說起，他年輕時做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盡管和艾絲美拉達的事業(yè)相比，那些全都不值一提。他的野心像一個無底洞。他的手下滲透到了世界上的各個領(lǐng)域。他總是在制定新的計劃——制造新的戰(zhàn)爭。他永不滿足�！�
　　“我知道�！苯莸抡f。他無不失望地想，從某種程度上，他比自己的兄長知道更多事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他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注入體內(nèi)。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他變得……很可怕�！�
　　“他對你做了什么？”
　　捷德?lián)u頭。“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彼f得很慢，有一部分是因為感到難以啟齒。“他培育我……是為了……為了……拿我當備用身體�！苯莸虏粫�，自己得知真相的時候充斥著全身的是怎樣一種恐懼和絕望。伏井出K的笑臉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他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br>　　雷霆勛章嘆了一口氣�！昂芟袼麜龅氖��！彼艘豢跓�，接下來的語氣卻輕描淡寫，“不過，他早就想要孩子了，這也是實情。只不過這個愿望一直沒能實現(xiàn)。鬼才受得了他的脾氣�！�
　　“然后有了你�！�
　　“我是個意外。”
　　“這也是斯萊說的？”
　　“有一天晚上他親口對我說的，我不確定那時候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說我是個錯誤，原本不應(yīng)該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他說我和他不一樣，和我的任何一個父親都不一樣。”
　　捷德的身體忍不住顫了一下。“那……太傷人了�！�
　　“我當時也是那樣認為的。后來我意識到他說得對，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察覺到。那個時候我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疏遠了，一年說不上幾句話。我決定離開的時候去找他，天真地以為會有一次坦誠的父子交談，后來發(fā)生的事你應(yīng)該從不少人那里聽說過�！�
　　“大家很少談起那件事。”事實上，一次也沒有。父親從沒在捷德面前提起過雷霆勛章，他是在迦塔爾和格羅肯一次閑聊的時候偷聽到這個名字的。那時捷德剛剛在一場比賽中輸給伏井出K豢養(yǎng)的加拉特隆，在醫(yī)院里躺了足足一個禮拜。捷德記得他們在談?wù)搫渍律贍斈暧讜r是如何徒手制服了那頭狂暴的怪獸，聲音里充滿自豪。
　　“是嗎？”雷霆勛章說。煙已經(jīng)抽完了，他便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了踩。“那樣更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這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另一個父親住的地方。他在那個地方有點名望，替我找了個住所，那里有不少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
　　捷德忍住不讓自己露出羨慕的表情。他盡可能隨意地問道：“現(xiàn)在你也住在那里嗎？”
　　對方搖頭�！拔液土硪粋�父親甚至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一直想讓我學(xué)會他們一族的生活方式，好像那些是理所當然的�；叵肫饋�，很多事情上那個人是對的。我不像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你恨他嗎？”
　　雷霆勛章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這個問題�！拔蚁耄幸欢螘r間是的。但現(xiàn)在——我沒有必要去恨一個和自己沒有什么瓜葛的人。不過，即使在恨意最強烈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殺他�！�
　　捷德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拔覜]有——我也——從沒想過這事。那時候他威脅要傷害來葉，我……”
　　“我不是來審訊的。”
　　“抱歉。”
　　他們在那里坐了很久，誰也沒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雷霆勛章看了看手表。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風(fēng)衣。斑鶇受到驚嚇，撲騰著翅膀飛走了�！耙吡��！�
　　“你要去哪里？”捷德抬起頭。
　　“工作。”
　　“你還會來這個城市嗎？我是說，和我見面？”
　　“我不知道，也許不會了。這里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東西�！崩做獎渍抡D(zhuǎn)身，手臂卻被什么東西拉住了。
　　“能不能帶我一起走？”捷德哀求道，“我想離開這里�！�
　　“那就離開�！睂Ψ剿﹂_他的手，“你已經(jīng)19歲，是時候思考自己的未來了�！�
　　“我不知道。斯萊說他會處理接下來的事情，讓我不要擔心。每個人都這樣說。他們出現(xiàn)之前，我以為自己會和孤兒院里的其他孩子一樣，被一個家庭收養(yǎng)，過上平靜的日子——我甚至有過夢想——可他們把這些都毀了。他們毀了一切。每天晚上，當我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那一天的情景。我該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想成為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知道這有點傻，但……”
　　雷霆勛章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嘴角突然向上動了一下。
　　“真巧，我以前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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