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

　　山叫山清山，廟名水秀寺，一聽便知這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山清山的溝溝里有一個小村子，叫李家村，村民大都姓李，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李家村與世隔絕，隱在一重又一重山后，只有少數(shù)俠客知道它的真名。
　　在大多數(shù)俠客眼里李家村是一個歸隱圣地，有更加酷炫狂霸拽的名字——世外桃源。
　　但李家村沒有桃樹，只有李樹，漫山遍野的李樹。我栽的。

　　水秀寺在山清山的山頂上，只有一條布滿青苔的石板路可以到水秀寺。村民們平日里燒香都在村口的土地廟里，一般不會去水秀寺。
　　可能是因為沒有人，老和尚非常寂寞。

　　我第一次見老和尚的時候，他還不是老和尚，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雖然穿著僧衣，頭發(fā)也都剃光了，但眉宇間透露著的風(fēng)雪般的銳氣告訴我，這個人以前一定不是個小角色。
　　彼時漫天飛雪，上下一白。
　　我靠在最大的那棵李樹上喝酒，看遠(yuǎn)山茫茫，炊煙裊裊。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很無聊，因為大家都去冬眠了，雖然李家村里熱鬧非凡，但那終究屬于不是我的世界。
　　可是這一年不一樣，因為老和尚出現(xiàn)了。
　　“一人獨飲，豈不浪費了這好酒”老和尚踏雪而至，衣袂翻飛，“我用一個故事，換你的這壇酒，可好？”

　　不得不說，老和尚講的故事非常精彩，以至于我每天都會花一個時辰踏著石板路上山，去聽老和尚講故事。
　　老和尚講的故事大都是江湖事。他講刀光劍影，快意恩仇；講風(fēng)花雪月，兒女情長；講白衣少俠仗劍走天涯，講紅衣女俠持刀護河山。
　　可他很少講他自己。
　　他這個人很奇怪，講故事只按自己的心情，想到哪講到哪，有時甚至講到一半就不講了。我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退隱，但他從來沒有回答過我。

　　春風(fēng)已度，秋葉含霜。
　　老和尚病了，病得很重。
　　我仍每天去看老和尚，照例帶著酒。
　　酒是我自己釀的李子酒，用的李子都是在這山上的李樹林里摘的。
　　老和尚喜歡喝酒，特別是這種李子酒。但他病了，只能看著我喝。
　　“給我喝點吧。”他眼巴巴地看著我。
　　“不行�！蔽揖芙^了他，“當(dāng)初說好的，一壇酒換一個故事�！�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說道：”我病得這么重，你還好意思讓我講故事？“
　　“病得這么重，還好意思喝酒？“我依舊不為所動。
　　他又沉默了一會，問道：“那要是我告訴你我為什么退隱呢？“
　　我拿起一個杯子，滿滿地倒上酒，推到他面前：“最多這么多�！�
　　他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真小氣�！�

　　事情并沒有我想得那么復(fù)雜，老和尚退隱只是因為一時沖動。
　　“像什么摯愛去世對江湖心灰意冷嗎？“我根據(jù)多年聽故事的經(jīng)驗猜測。
　　“不，只是當(dāng)時順手救了一妹子。妹子當(dāng)時快掛了，跟我說她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葬在桃花林里。我一時沖動把她帶了過來，結(jié)果沒想到這全是李樹。妹子當(dāng)時就氣掛了。”他淡淡笑著，并不正視我的眼睛。
　　“那確實很沖動�！蔽乙槐右槐睾戎�。
　　老和尚說話時，眉間有化不開的愁緒，他看著淡綠色的酒液，看了很久，就好像那酒里有伊人含笑，笑靨如花。
　　有的傷口就是這樣，任他時光翻迭，滄海桑田，歷久彌新。

　　我知道老和尚在騙我，但我已經(jīng)無法得知真相了。
　　老和尚去世的時候，正是陽春三月，燕子雙飛，李樹花開。
　　他臨死前說：“我給你講了大半輩子故事，你給我送大半輩子酒，一年一壇，怎么樣？”
　　他是笑著去世的，像是終于完成了什么重要的囑托，滿足地笑著。
　　我把他葬在了李樹林里，和他救下的那妹子一起，然后放下了第一壇酒。
　　李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蓋在墳頭上，恰似我與老和尚相遇那年的飄雪。
　　雪從南山至，徘徊久不前。

　　此去經(jīng)年，花開花落，草長鶯飛，又是春天，我按照與老和尚的約定在他的墳頭放了一壇酒。
　　這是第一千零八壇，我最后的一壇酒。
　　恍惚間又見老和尚在李樹下，舉杯邀我共飲。
　　我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

　　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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